钟鸿影咳嗽两声,在这两声中,他且想好了回应的话语:“作为县令,想提前视察兰溪确是好意,但你若真才实学,区区藏书阁之事,则可并举而行,”
钟鸿影也明白,自己如此刁难苏县令,也不是自己有意为之,只是官海沉浮,像苏县令这样,一心为民,正直不阿,本该身处高位,而他却支身一人前往兰溪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方当县令,实在屈才了,不如早些选择留在京城,享受那最好资源。
苏县令本意可能是想治理这片荒凉之地,可穷山恶水出刁民,治理这荒凉之地,谈何容易?若是苏县令去兰溪,发现吃喝也不如京城,何苦为难自己?
可这样,倒显得自己像个恶人,其实自己也是心疼苏县令,毕竟苏县令年轻有为,大抵是吃不了这个苦,自己做出如此恶事,也是希望苏县令知难而退,钟鸿影别过了头,躲避着苏浅柔那眼神。
不料这个眼神一躲闪,却被苏浅柔发现了端倪,以为是钟鸿影轻视自己,便蹙眉道:“大人如此再三给我安排任务,莫不是不信任我?”
钟鸿影被苏浅柔一语击破,颇有些尴尬,但既然苏县令如此说了,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思,他立即道:“我确实怀疑你是否有这个能力,那你谈谈,兰溪常年大水漫灌,民不聊生,这些光凭一腔热血可是不行的,你倒说说看,你当上县令之后,可会怎么做?”
没想到苏浅柔早有准备,他寸步走上前,从腰间取出长长的卷轴,递给钟鸿影,钟鸿影见了这卷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竟全是治理兰溪的方案,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大理寺卿,也不免心里一惊,这人竟为兰溪做出了这么多努力。
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若是钟鸿影可放我一条生路,那就好说了,希望他看完我的计划后,能有所触动吧,苏浅柔心里祈求着。
钟鸿影翻阅着苏浅柔准备的卷轴,整个大厅内不由陷入一股死寂之气,颇为阴森,苏浅柔看着钟鸿影眉头由舒展到紧绷,颇有些紧张。
钟鸿影则细细品着,连连点头,卷轴上那笔迹颇为清秀灵动,令人赏心悦目。
本来我时常为难她,她却在这忙碌的间隙里写出如此详略得当的计划,真是厉害!钟鸿影不由抬头望了一眼她,心生敬佩。
卷轴上写着引导村民开凿渠道,引漳河水浇灌农田,除旧布新,废除迷信,修剪大坝,治理水患,步骤清楚,颇为难得,且结合了兰溪县本县的情况,实属不易。
这么聪慧灵动之人,为何不能在我手下做事?钟鸿影愈加苦闷,不由攥紧了卷轴。
这人到底怎么了?苏浅柔有些担心。
写得真好!钟鸿影不禁感叹,如此为民着想的官员不多了,可他是为民着想了,就是百姓不一定随他的愿望,自己施压了她好几日,她也从未知难而退,自己也是不近人情,就事论事,这文章写得还是不错。
钟鸿影便开口称赞:“看来你闲暇时间去视察兰溪了,做得不错。”
苏浅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钟鸿影竟然开口称赞他人了,这是何其罕见,便道:“谢谢大人夸赞,当上兰溪县令是我一辈子的梦想,若大人能支持,我将感激不尽。”
钟鸿影听了这话却想到了过往,自己以往又何曾不是这样,少年意气,自己年轻时也胸怀壮志,甚至也当过县令。
自己去那地方,也同兰溪一样,山穷水尽,毫无希望,可他偏偏不信邪,去那之后便大刀阔斧地治理,后来,输个彻底。
无人在意他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甚至由于置换了地理位置,导致水土不服,可即使是这样了,百姓们也并不领情,于是,钟鸿影逐渐失望,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便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回了京城。
回了京城之后不久,他事业便蒸蒸日上,飞黄腾达,很快当上大理寺卿。
钟鸿影笑了,还以为是他本来的问题,原来真是环境耽误人,在这里,锦衣玉食,哪里不比那阴沟强?他在这里,每日都很开心。
只不过,有时还是会梦到当初当县令那事,每每想到这里,自己便悲从中来。
明明都这么幸福了,我还痛苦什么呢?钟鸿影自己都不明白,直到遇见了苏忆清,这个与过去的自己极为相似的人。
我不能让他重蹈覆辙,钟鸿影告诉自己,可苏忆清如此不知好歹,他也没办法了,想来也是,若是过去的自己,也是不会被自己这三言两语打动的。
既然他不愿意听我这个过来人的一面之词,我便留不住他,钟鸿影感到一阵心痛:“勘察详实,筹划周至,甚好,甚好。”
苏浅柔没料到钟鸿影会这样说,便点了点头:“下官生于兰溪,此去必当尽心。谢大人成全。”
钟鸿影双手递给苏浅柔卷轴,细细观察着他那面容,甚是清秀,甚至不像男性,真是外柔内刚。
“去那里后,可别水土不服了。”钟鸿影淡淡道。
“大人可放心,我本就是兰溪人,不存在水土不服的情况,到兰溪后,只要我努力,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苏浅柔笑嘻嘻的。
二人聊了几句,便再也没有聊下去,见没有事,苏浅柔便请求回去,钟鸿影也是同意了。
看着苏浅柔离开,钟鸿影望着背影,不由长叹一口气,苏浅柔眼见就要离开,他还是叫住了他:“且慢!若你在兰溪生活不畅,随时可以找我,大理寺的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今日这大理寺卿怎么了?听着钟鸿影这话,苏浅柔不由揣测,钟鸿影究竟有什么鬼心思,平日里刁难自己,今日却摆出这样一副恋恋不舍之态。
算了,别多想,万一他改过自新,良心发现了呢?苏浅柔颇为想笑,决定放下戒心,毕竟还是大理寺卿,哪有那么不堪,便鬼灵精怪道:“若是大人愿意,可同我一起来到兰溪,我们共同治理。”
说罢,苏浅柔便一蹦一跳走开了——
“好。”钟鸿影轻声应道。
几乎是下意识的,钟鸿影直接这样答了,钟鸿影答后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他下意识捂住了嘴。
“嗯?大人说什么?”苏浅柔扭过头来,她没有听到钟鸿影说了什么,便来问。
钟鸿影赶忙摇摇头:“我没有说什么。哦,对了,走之前再来一趟。”
苏浅柔满口答应,待她走后,钟鸿影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便瘫在椅子上,再也没有了力气。
刚才自己的回答是下意识的,莫不成,自己还对那乡下有向往之情,毕竟那是自己从小的梦想,自己那梦想啊,就是去一个贫穷乡下,去当县令,让百姓的生活更好。
怎么可能呢?他们不会感谢你的,钟鸿影咬咬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恶心。”
虽说他也不知道这句恶心是在说谁是了。
他再也没有力气了,直接倒在床上,头脑混沌不堪,可他不能歇息,他还有要事要干,片刻之后,他便继续干工了。
不知为何,突如其来的孤独席卷了他,他已经二十五了,却还没有心意的女子,也没有心思放在情情爱爱上,昨日有一大师来到府上,说他今年会遇见一姓苏女子,是他的贵人。
而他遇见这苏忆清也姓苏,却让他爱恨交织,这可真是孽缘!
苏浅柔总算应付完一件差事,她长舒一口气,心里满意无比,不得不说,这装男子可真累,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被他人发现,导致小命不保。
毕竟这官场可是勾心斗角,万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
走着走着,她总算到了县令府,她正准备休息,却见府上来了老县令。这老县令面容憔悴,容颜苍老,苏浅柔总是感觉他眼熟,却老是想不起来。
他说来干什么?苏浅柔有些纳闷。
下人告诉她,这老县令来此目的,便是要做好交接,待明日,大人就必须启程,去往兰溪。此番老县令到来,也是要做好交接。
竟如此之快,苏浅柔一时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舍。
自己本出生兰溪,自己可以平安长大,离不开兰溪每家每户的支持,此次前去,也可以报答他们养育之恩了,苏浅柔闭眼祈求,此次兰溪之行可以顺利,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苏浅柔打理好衣裳,便迎接老县令,老县令脸色苍白,跟着苏浅柔哆哆嗦嗦便进来县令府。
见老县令如此颓废,很难想象他发生了什么,苏浅柔心生怜悯,便想请他吃饭,可老县令却连连摇头,身为县令的自尊心还是决心不让他低头,于是便说是还是交接更为重要。
“好!”苏浅柔点点头,既然这样说,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
老县令点点头,便开始告知他去往兰溪的一些注意事项和要干的事物。苏浅柔忙拿出纸张和笔,飞速记下,周围下人都认真看着他两,不发一言。
可真是认真啊……老县令看着苏浅柔这认真姿态,心里却愈发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