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大雾中奔跑，不辨晨昏，隐约感觉四周幽暗深处有微弱的光，但无论朝哪个方向跑，都无法摆脱周遭蔓延的黑暗，雾气越来越浓，氧气越来越稀薄，渐渐无法呼吸……
万凛猛地吸气睁眼，定了几秒才从床上艰难坐起，夜光时钟显示是凌晨三点，她颤颤巍巍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水。冰凉而清冽的感觉从呼吸道伸展开，像小树的枝桠延伸到五脏六腑，才终于感觉到自己在现实中的存在。
忽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她一个哆嗦，来电人显示是何盈。
“怎么了何盈？”
“小凛，快、快上来我家，梁梁她不行了！”电话里何盈的声音带着发抖的哭腔。
“出什么事……不是，那快叫救护车啊！”万凛一个猛子坐直了。
“你听我说……”听筒里何盈的声音尖锐还打着颤，听了她说的话，万凛整个人都僵住了。
“救护车我叫了，可是……她应该已经……死了。”
5分钟后，万凛敲开了何盈家的门。穿过满是零食袋子和汽水瓶子的客厅向前，是一片狼藉的阳台。阳台上靠窗的几箱杂物翻倒，鸡零狗碎的杂物铺了一地，玻璃窗碎片混合着陶瓷花盆碎片，在客厅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尖锐的光。初秋的夜风从破碎的窗口吹进来，吹得染了血的衣角不住扇动。梁梁就裹着这件染血的睡衣，躺在铺满玻璃和花盆碎片的泥土上，血液浸漫过她身侧的白色风铃草，和身下的土混杂出一种腥甜的金属味。
“梁梁！梁梁！”万凛推着地上毫无回应的人，呼吸里都带着哭腔。
梁梁眼神空洞，神情麻木，和今天之前那个机灵欢快的形象相去甚远。
万凛跪坐在地上，忽然从脚到后背一阵发麻，此刻只觉得恍恍惚惚像是还在梦里，眼前一切全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同样仿佛梦游一样神情恍惚的何盈：“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大家玩到12点多散场，梁梁家远，她懒得回去，就睡在客厅……我睡梦中听到动静，出来就……就变这样了……”何盈被硬生生拉回到现实，她极力不去看躺在地上余温渐消的好友，终于双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
夜风中万凛抬头，看到对面楼的窗户上反射出了救护车和警车灯的光。
天气越来越凉，距离梁梁离开已近一个月。案发后警方根据小区监控录像很快锁定了嫌疑人，一个入室抢劫的流窜犯，半个月前，此人被逮捕。
时钟指向六点，办公室里推拉抽屉和整理物品的声音此起彼伏。万凛只觉得头昏脑胀，拿起清凉喷雾对着脸一阵狂喷，又顺手抽了一张纸巾按在额头上。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空着的工位，换做以前，梁梁肯定会探过来一张同样盯电脑盯得泛油光的脸，笑嘻嘻问等下要去吃点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旁边的何盈就会发表各种中老年养生言论，将万凛的提议一一否决，最后结论就是去买菜回家做饭最好。然而自从梁梁出事，何盈也辞职了，万凛对面和右边的工位都是空的，左边和身后都是墙，这种四面无人的状态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今天的工作有些磨人，文案写了一天都没写完，万凛叹了一口气，点了保存，看来回家还得接着写，抬头四顾办公区，看到几位赶着接娃买菜的大哥大姐已经背起包边走边掏手机打卡下班了，于是赶快端起桌上半杯柠檬茶几口喝掉，杯子来不及洗了，明天早上来再说吧。桌上还有吃剩的半盒威化和小半个苹果，她把威化封起来放进抽屉，三口解决掉那半个苹果，此时办公区的人大多已经起身准备走了，她可不想落在最后，匆匆把桌面上的物品拢了拢，拎起包就走。
狭小的电梯间里，人们都默不作声低头摆弄着手机，呼吸声和衣物摩擦声清晰可闻。万凛挤在门口借着微弱的信号试图打下班卡。
“叮～三楼”，伴随着毫无感情的女声播报，电梯门在万凛面前打开，一种不祥的气味涌入鼻腔。
哼，果然，夏韵致。
万凛抿抿嘴，往里挤了挤，腾出一个位置。
这位姐一步跨进来面对万凛站定，万凛假装看手机看得很认真，余光还是忍不住往她身上瞥：一看就很难打理的浅色翻毛皮过膝靴一尘不染，更难打理的浅色羊绒长风衣柔润的光泽，呵，她每天很闲吗？随着抬手调整挎包肩带的动作，木质香从袖口沿着绛色的指甲尖溢出，每天喷这么香不怕把患者熏死吗？
“哎。”
怎么，要和我说话吗？万凛抬头，对面妆容精致的女人挑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万凛的额头。
她往头上摸去，摸到黏在额角的几片纸巾碎屑，赶紧抠下来揣进兜里，冲对面点点头，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哼表示感谢。对面一甩乌黑光亮的过肩卷发，翻了翻眼睛，意思为“不客气。”
公交车站一如往日拥挤，等会上车恐怕更甚，万凛忽然想到很久没吃面了，决定步行回家，顺便去老杨家羊肉面馆打包一份热腾腾的羊肉面。转身离开公交站的瞬间，似乎看到人群中有一张脸对着等车的人群，冲着自己这边直勾勾地看，她一个激灵转身去找，那张脸却已经隐没在人群中，只看到一堆黑压压的后脑勺。
1楼，2楼，3楼……万凛拎着面，看着电梯的数字，忽然就想起那一天的凌晨3点，她穿着睡衣全身发抖地站在这间电梯里，眼睛死死盯着缓慢爬行的数字，手脚冰凉。从5楼到15楼，从万凛家到何盈家，平时说说笑笑瞬间就能到达的一段距离，那天却长得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