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占了前大街上最大的宅子，漆黑乌门里传出嬉闹的笑声，上头匾额写着宋府二字，两个大红灯笼悬挂两旁。
门口有门房家丁守着，门上的辅首铁环黝黑发亮，狰狞的兽头冷冷的盯着来往人群。
李二丫自然是不可能从这里进入的，她被李老爹领着去了后角门。
角门处一穿深色袄裙的婆子候在那里，一见两人就一脸厌恶的捂着鼻子道：“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是，是，二丫，你可要听话。”李老爹点头哈腰的朝着婆子行礼，又嘱咐了两句，站在角门外并不敢进去。
“啧啧，脏丫头。跟我来，路上不许四处乱看，也不许提问说话，明白了吗？”
李二丫点头。
“回话要出声儿。”婆子皱着眉，脸上的肉都朝下使劲儿，看李二丫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是。”李二丫立刻出声回应。
那婆子的脸色这才好看点，“跟紧了。”
说完，婆子一撩裙摆便在头前走，李二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老爹就在角门外，挥着手让她跟着去。
虽说只相处三年，但李家父母为人厚道，对她也很好，大姐不回家也托人送点东西，她们家的日子比旁人到还强些。
隔壁孙家的小女儿才出生就给扔到尿盆里溺死了，二女儿才九岁就卖到别家做童养媳，大女儿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
便是连村长家的女儿，也送城里去学刺绣，被打得遍体鳞伤自己逃了回来，途中给一帮子流民侮了清白。
之前村长说要开宗祠便是为了此事，好一好留下嫁鳏夫、老叟，不好了，那直接就得一根绳给勒死。
可是今天李二丫见到村长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愁苦，似这女儿不是人，只是一件摆设、给家族增添色彩的物件而已。物件坏了还心疼呢，人这样却不念一分情分。
“别看了，进了这门，你就是宋家的奴才，老子娘生养你一场，这情分也就到这了。”
婆子也不骂人只劝了这一句，进了这府里谁又不是撇下爹娘只有主子的奴才呢。
李二丫叹了口气，紧跑两步跟上了婆子的脚步。
见她乖觉，这婆子到也没再说什么，只简单的说几句府中情况。
“如今咱们府上正忙乱，顾不上你，你便跟着毛丫头们一处，待迁至城中，自有妈妈管事来教你立规矩，切不可多生是非。”
婆子告诫李二丫，在这府中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也别听，嘴巴严才能活的久，若不是看在死去的大丫面上，她才懒得说这些。
两人七拐八绕的，便来在一处灶房。
“宋嫂子，现下可有热水？”婆子向另一个中年女子问话。
宋嫂从灶房出来忙擦了擦手道：“现儿如今正忙着，柳妈妈若要，待得了空儿，我寻了小丫头给您送去。”
“不劳烦，饭口过了，我自派人来提。喏，大娘子的差事。”柳妈妈指了指身后的李二丫。
宋嫂这一眼看过去便啧啧两声，“真是乡下来的泥猴儿，这身脏袄，活像领回来个花子。”
“可不，这要直接领去见了，不得污了主子们的眼，熏臭了地方。”柳妈妈摇头叹了一声，随后又道：“宋嫂，厨下可有什么剩的？”
宋嫂会意道：“且有呢。”说完转身进了灶房，不过片刻便拿了一个油纸包，里面几块雪白定胜糕。
“如今这年景不好，往年那些肥鸡大鸭子是先可上头来的。这碟子糕是二姑娘剩了来的，也是个巧宗儿。”
柳妈妈接了糕又与其寒暄两句，转而对着李二丫道：“还不谢你宋嫂子。”
李二丫这才明白这糕是要给自己的，便从善如流的谢过了宋嫂。
“瞧这孩子，哪有她姐姐伶俐，竟是个木头！”柳妈妈恼这李二丫竟然不懂人情世故，嘴巴又紧又笨的，竟不趁机交好宋嫂。
“哎，到底还小，调教两年也就什么都会了。”宋嫂连忙打圆场。
柳妈妈撇撇嘴道：“得了，我也不耽误你了，我这便领着这泥猴去交差了。”
两人离开了这灶房后柳妈妈才把那包糕饼塞到李二丫怀里，“这糕你可别一个人独占，定要与同房姐妹分食，可明白了？”
“明白了。”李二丫看这柳妈妈嘴上不饶人，心肠却很好。她到底不是小毛孩子还是懂些人情世故的，这宋家虽小但里面的门道看着却不少。
一路走来，各处丫鬟婆子都在忙叨叨的打点行囊，她之前听李老爹说过，宋家老爷升了官，要举家搬迁到城里。
至于哪个城便不是李老爹能知道的，他只听说是极豪富的贵地。
柳妈妈将她带到一处院落后，远远便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院门口的小丫头立刻朝屋里喊了一嗓子，随后便有一肥胖婆子急忙忙从屋里跑了出来。
那婆子见到柳妈妈，立刻堆着笑脸鞠躬行礼。
“这是哪阵仙风把您给吹来了？是我的不是了，不知是您来了。”
“张三家的，大白日里的哪去吃酒耍钱，这紧要日子可别出了岔子。知你这处轻省，日后有你好处。”柳妈妈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哎呦，是我的不是，该打，该打。”张三家的作势要扇自己的脸，笑得褶子堆到了一块儿。
“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表，大娘子病了一场，你们到越发松懈了，如今正是家里忙乱的时候，等到了城里安生了，我再回了大娘子，你去她面前赔不是吧。”柳妈妈细眉一立，颇有几分威风。
张三家的又是赔礼又是作揖的，也不见柳妈妈脸色缓和。“这人我是交给你了，大娘子那头还等我回呢，你自己也该收敛些。”
“是老奴糊涂，一时惰懒，再不敢了！”
“哼。”柳妈妈也不理她，直甩了帕子抬脚就走。
张三家的看着柳妈妈走远了，满面笑容立刻一收，横斜赘肉的脸嘴角眼角都耷拉着，呸了一声转过脸来对着小丫头一阵打骂。
“你是嘴里塞了茄子还是眼睛叫人挖了？见到人也不言语一声！”说着便抄起墙边的扫把狠狠抽了小丫鬟几下。
那小丫鬟和李二丫年纪差不多，被打的嗷嗷哭叫。
屋里一群女孩子推门出来围着看热闹，一个个叉着手只看笑话一般。
张三家的打够了，这才冷着脸对李二丫道：“小贱蹄子，打着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丫头都想着攀高枝，也不看看你们那双大脚丫子，痴心妄想。呸。你可别学了你姐姐。”说着她伸出自己粗胖的短手拎着李二丫的耳朵一拧。
李二丫吃痛的哼了一声，又被张三家的无缘无故的给了一耳光，打完她后又朝着一屋子的小丫头骂道：“看什么看，规矩学会了吗？”
那群小丫头立刻作鸟兽散，不敢再围观。
李二丫忍着疼，心中不由得冒火，这个恶婆子无缘无故的打人，她那个家虽贫困但家人待她不错，从不打骂，如今却要平白受气，怎么能不窝火，可形式比人强，现如今只能忍着。
张三家的推搡着李二丫往屋里去，李二丫路过她急忙忙跑出来的屋子时，一眼就瞄到了那一桌子的牌九、吃食以及三个老婆子，个个面相不善，其中一个瞪了一眼李二丫，吓得她连忙收回视线。
“你以后就跟她们，这几日忙乱，没工夫教你们，待到了地方，看我不好好调教你们。”张三家的把她往屋里一推，就算完事。
这屋很窄小，只有一个大通铺，里面七八个小丫头，大的十五六，小的也约莫与李二丫差不多的年纪。
张三家的前脚刚走，屋里的小丫头后脚就呸了她几声。
其中几个小丫头一见李二丫这一身打扮，立刻皱眉直嚷嚷：“你可别过来，身上真是脏！”“一股子猪臭！”
“好了，都别说了，你们哪个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比这还惨的都有，都是奴才秧子，谁比谁干净了！你别怕，我这就帮你要水，咱们洗一洗。”
未等她去，柳妈妈那头的送水的丫头就提了几桶热水来。那年纪稍大的丫头将李二丫领到院子后头的一间小房中，把她好一番搓洗。
“这屋里的丫头都叫我武姐，今年十四了，这些人里就我最大，也多照顾这帮丫头们，她们到是没有坏心的，只是嘴巴不饶人，你可别往心里去，这屋里多是外面买的，也没个人疼，都是苦命的孩子。”
几桶热水洗了一遍，水面上漂浮起了一层细细的小黑点，武姐也没有嫌弃，而是拿了一些药水给她从头上浇了，细细的用篦子通了一遍。
那一头擀毡的头发也剪了不少，只剩一扎长绑了两个小辫儿。
“看来你在府里是有亲的，这有人给你送水，到底是不一样的。”
梳洗后，武姐给李二丫拿了几件棉布衣裳，从里到外给她换了一遍。
正当她要把李二丫自己穿的旧衣服都扔了的时候，李二丫这才出声。“棉袄是我娘的。”
“哎，傻孩子，听姐的，这外头的东西哪能留着。你呀，进了府就别想爹娘了，到时候叫人看见恐生事非。”武姐抱着这堆衣服就出去了，李二丫到底没去追。
她看着府中规矩很大，人又市侩精明来往复杂，若私藏东西恐叫那老虔婆抓了把柄。
武姐回来的时候提着一桶饭菜，里面一层猪油炒菜，上面摆了一圈粗黑馒头。
一屋的小丫头一个个吃的香，李二丫也好久没看见这么扎实的食物了，在乡下喝了三年的稀粥窝头，别说是猪油了，就算是猪毛也没有一根。
只可惜这些饭只能吃个七分，不至于饿罢了。
吃完饭她才想起自己还有几块点心，遂拿了与屋里的人分了。
众人脸上皆是欢喜，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晚上的时候，一帮丫头躺在通铺上，嘻嘻哈哈的聊着自己的过去，这通铺的条件已经比家里的地上舒服多了，可李二丫还是失眠了。
这时，她听见身边轻轻叹息，武姐伸手拍了拍她道：“哎，快睡吧，明儿得收拾东西上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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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