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肥料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以秦福的效率,还提前半天完成了。
万事俱备,沈酒寻的会水系法术的弟子也如约而至,只是这位弟子……
秦福站在田埂边上乘凉,草帽帽檐被倏然大作的风吹向一侧,他顺手扶着,眼睛一抬,便看见眼前多了个人。
一袭白衣,背负长剑,头上戴着顶轻纱斗笠,分开的纱帘下,是天玑门当代天下行走那张如美玉塑成的脸。
秦福扶着草帽的手当时就一抖。
咋回事儿啊?酒师姐不会找的他来协助降雪吧?
这……杀鸡焉用屠龙刀啊?
与越雪生面面相觑良久,秦福确认他不会主动开口后,微笑着说:“这位仙长……”
“你是种田人,算半个天玑门弟子,”越雪生淡淡地打断他,“像其他人一样,唤我越师哥便好。”
秦福歪了歪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越雪生这句毫无平仄起伏的话语里,好像有某几个字加了重音。
但是看着越师哥冷漠的神情,他又觉得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
收拾收拾心情,秦福重新笑道:“越师哥早,是酒师姐让你来帮忙降雪的吗?”
听听这俩称呼,一个同辈分的越师哥,一个最高辈分的酒师姐,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来,心里那一闪而过的话本情节起码五十万字起步,中间还得穿插上中下三代胃疼粘牙的爱恨情仇……
越雪生眉目微柔,原是阳光吻在上头,漾起淡淡暖意:“她去寻人,我自告奋勇。”
还真是惜字如金。
秦福最后吐槽了一句,没有多想,将需要降雪的时间长短、雪势大小以及具体的温度一一跟他说清。
越雪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略点一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他问:“现在开始?”
“稍等。”秦福把带来的外套穿上,扎紧腰带,然后跑到枣树隐蔽处坐下,这才说:“可以开始了。”
越雪生眼底极快地闪过些许笑意,旋即转身面向田地,信手一挥,一阵蓄势已久的寒风自北方卷来,呼啦啦带着大片阴云,在晴朗的天空上汇聚成倒悬的云涡。
“轰隆——”
惊雷乍响,呼啸的风里雪沫浮动,很快化作鹅毛大雪,洋洋洒洒扑向灵田,铺成一片薄薄的银白。
秦福的草帽被吹得乱动,他双手按住,眼睛紧紧盯着田上雪层的厚度,随时做好喊停的准备。
这片灵田关系到他之后的计划,绝不能出差错!
“呼——”
大概是因为盯得太过专注,秦福忽略了对身体的控制,忽然一股狂风从侧面扑来,将他打了个趔趄。
就在他即将脸朝下把五官摔平之际,一条手臂横在他胸前温柔托住,他便就势跌进了手臂主人的怀里。
面颊压在那人胸口柔软冰凉的衣料上,秦福脑子一懵,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浅淡的金桂香气忽的钻进他的鼻腔,熟悉又陌生。
“当心。”
越雪生侧身挡在他前方,音调清冷,却盖过狂乱的风声,颇有存在感地压在他耳畔。
秦福来不及思考更多便被揽抱站起,风雪迎面而来,却在临近时便自越雪生身体两侧分流掠过,没有一丝一毫沾染到他。
怔忪少顷,秦福挣开越雪生的手,往后方避开两步。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自己比人家矮了小半个头,站在越雪生背后,正好可以借势挡风。
秦福对身高没有执念,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便利,往越雪生的影子里蹭了几步,揣手眯眼,惬意无比。
如此静静等着,又过一刻钟,雪层的厚度够了,秦福正要叫停,天上的风雪倏而停止,像来时一般突兀。
雪霁云开,暖阳如金粉簌簌洒落,在田间地头的银白上镀起金光。
秦福从越雪生身后飞跑向灵田,将每株灵植挨个检查过去。
越雪生本想说什么,刚张嘴他便没了影子,只得暂时按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福可不知道他的纠结,确认过灵植状况后欣然一笑,回身向他招招手:“一切正常,多谢越师哥相助。待雪化尽,这些灵植便会迈入成熟期了。”
越雪生看着他灿烂的笑容,颔首道:“这几日我会留在御药峰,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唤我。”
秦福答应一声,却觉得没什么值得他出手的事了。
之后几日,越雪生确实一直待在御药峰,只是基本不出面。
秦福也不管他,计算着日子促使雪都化开。用灵力制造的雪干净纯粹,没有一点烟火气,也就省了他过滤的功夫。
连着整整十日的晴天和半阴天后,地里的雪终于都化尽了。大片大片迈入成熟期的灵植尽情舒展枝叶,像一笔一笔鲜艳灼目的色彩,于褐色的画布上泼洒拖曳,好看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沈酒从没见过这般景象,嘴里从麻辣花生升级来的麻辣无骨鸡爪都忘了嚼了,半晌憋出“诗云”两个字,后面云了半天也没云出个所以然来。
“你小子有点东西啊!”回过神后,沈酒把油乎乎的手指头搭在秦福肩上,大咧咧地说:“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们把我带来的种子撒下去,我会以为你们偷偷种了别的什么。”
秦福笑着瞥她一眼,然后嫌弃地拨开她的爪子。
……
灵植收割下来了,隐宝阁的弟子亲自收的,上回秦福见过的洛非水也在,还是领头的那个。
洛非水的御云之术毫无长进,不过收割灵植的手法熟练不少。当然,脸上沾的尘土属于传统艺能,他这次也没落下。
秦福和江华韶站在田埂上拿草帽扇风,看着那一筐筐作物被推到脚边,心中油然而生丰收的喜悦。
喜到一半,就听见沈酒懒懒地说:“丹阁的人到了。”
秦福循声转头,见沈酒望着南边,也顺势看去。
南边天上有一块漂亮但突兀的五彩祥云,云上载着两名弟子,一高一矮。
高个子那位穿着内门弟子服,只不过从宽襟广袖改成了方便行事的短打,发髻用一根木簪束紧。
稍矮的那位脸圆体丰,眉宇间稚气未褪,是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少年。
两人在临近田埂的位置下云,动作不优雅,却十分利落,跟洛非水的坠毁式降落有显著区别。
他们遥遥向沈酒行礼,又向秦福和江华韶行礼,彬彬有礼。
行过礼,二人没有靠近田埂,而是径直朝田地里的隐宝阁弟子而去。
“丹阁的弟子怎么来了?”秦福瞧着那两人六亲不认的步伐,疑惑地问。
沈酒啃鸡爪啃得嘎吱嘎吱响:“你种的中品灵植品质远高于六阁阁主与副门主意料——也远高于我的预料,我有生之年从没想过能看见长到三米高的雪芙蓉——要不尘雅也不能派自家弟子亲自来帮你们收割。那些灵植里大半是药材,尘雅的药画用得,丹阁炼丹自然更用得,那老头子估计是坐不住了,派他的亲传弟子过来抢药材。”
秦福半信半疑:“是吗?有这么夸张?”
他对自己种的灵植很有自信,长势好到与寻常同类都快不是一个模样了,药效之强劲更不用多说。
但这毕竟只是中品灵植,丹阁用的上吗?
像是看出他的困惑,沈酒解释道:“丹阁并非只炼制高阶、超品丹药,中下品和普通上品丹药也是要炼的,而且因为这三种品级的丹药消耗量更大,这才是他们日常要干的活儿。你信不信,我最多数十下,那边就要因为灵植分配之事打起来……”
她话音未落,丹阁那位高个儿弟子突然义正辞严地大声道:“这些灵植确是你们隐宝阁提出要种,可种子是由门内拨发,收获也属门内。你们张嘴就要去九成,合适吗?”
秦福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就见性子温吞的洛非水这时也硬气起来了,语速都变快了,杵着镰刀回道:“那点种子的钱我隐宝阁还出不起吗?”
“你们用的灵田也是门内共有!”
“不过两个月的租赁费,一起给了又能如何?”
“先上车后补票,你们隐宝阁还讲不讲道理了?”
“怎么不讲?看看我镰刀柄上写着什么,正面‘道’,背面‘理’,要不要我给你印脑门子上?”
“嘿嘿,巧了,我的封丹降魔杵闺名也叫道理,你站在那儿别动啊!”
隐宝阁众人和丹阁弟子越吵越激烈,吵到酣处,索性一边亮出了镰刀,一边亮出了封制丹药的棍子,踩着御云术就起飞开打,打之前甚至记得一人给收割好的作物施加一个防护咒,粗糙之中透露着严谨。
秦福人都傻了:“你们内门弟子都这么武德充沛的吗?”
“我们那一辈的天玑门内门弟子,都是从妖魔战场里杀出来的。上梁正,下梁自然跟着学,所以一言不合就以武力分高下,辨黑白,正常。”
沈酒啃着鸡爪喝着小酒,看乐子看得津津有味。
秦福恍惚觉得天玑门的画风走样了,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养出秦玥那种大义凛然到六亲不认的君子的宗门,不应该是这种模样。
别的不说,你们以武力分高下辨黑白之前,多少也该讲两句“自古以来”之类的道理,或者吟两句诗表明心志啊!
秦福往左瞧瞧撸起袖子,衣摆绑到腰上,一把镰刀舞得虎虎生风的洛非水,再往右看看短打束发,降魔杵挥得密不透风的丹阁阁主亲传弟子,木然无语。
“我们且再等等,等尘雅和丹阁那老头子商量好如何分赃……我是说划分灵植的归属之后,他们也就打得差不多了。”
沈酒说着,忽然狠狠地倒吸一口气。
秦福百麻(无错字)之中问道:“怎么了?他们打得让您不满意?”
“不是。”沈酒从牙缝中艰难地舔出一小片辣椒,伸手摸向食盒里随鸡爪一并送来的瓶子,“这辣椒辣得我牙疼!我要喝口水压压味道。”
“嗯……嗯?您且慢,那是……”
秦福条件反射地点头,下一刻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抬头试图制止,沈酒却已经灌下一大口瓶子里的液体,脸涨得通红,张嘴吐了个天女散花。
“……怕您觉得不够辣,附送的辣椒油。”
秦福木着脸,在酒师姐泪眼汪汪的凝视下,补完了后面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