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降雪

桂花?

秦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枝花,左右转动着逡巡半晌,确认这就是一枝普通的桂花。

有人往他窗台上放花——这是几个意思?

秦福捏着花,把过去半个月的经历来来回回琢磨了三遍,确认自己没有撩拨过谁,也没谁对自己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与喜爱后,排除了是追求者所赠的可能。

然后他的思考就走进了死胡同。

方才那一瞬间的危机感犹未散尽,秦福的指尖还在发凉发颤,可见赠花……不,留下这枝花的人要么极度危险可怕,要么对他怀有浓烈的杀意。

秦福更倾向于前者,毕竟他两世阅(读话本的经)历加起来都拼凑不出“杀手杀人之前先给目标送花”的设定,怎么看也是前者更靠谱。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知道的追求者偷摸送来的,若果真如此,反倒是好事。可如果不是,问题就有些复杂了。

一个极端危险之人,为何要往他一个平平无奇的种田人窗台上放花呢?

秦福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蓦地,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没有章法且很急促,个人色彩鲜明。

秦福几乎是立刻猜出了敲门者是谁,无奈地过去开门。

门一开,白尺“呲溜”一下从他腋下钻进了房间,动作之熟练,让秦福想到一个词语——技近乎道。

“还有两刻钟就到宵禁时间了——”

秦福把门带上,看着白尺在地上一堆杂物之间灵活穿梭,准确摸到热水壶旁,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找你聊点正事儿。”白尺将热水一饮而尽,张口吐出白气。

秦福双手抱肩:“关于酒师姐说的五行剑谱?”

白尺竖起大拇指表示对他思维敏捷的称赞,旋即搁下杯子,一本正经道:“你知道我为何这么迫切地想要变强——不变强,抱个强者的大腿也行。”

秦福顺手将桂花插到床头的瓶子里,那里原本有一枝装饰用的稻苗,已经枯萎了。

“我知道,”他点点头,“因为你必须要去的那个地方。”

白尺垂下头:“嗯。”

白尺是五行废灵根,他没有秦福的运气,当初能够留在天玑门,全是他死缠烂打来的结果。

他和秦福一样,都是被人收养的孤儿,但他的养父母和家乡在三年前因为妖族作乱,被暴乱的妖气浪潮一齐卷进了已经成型的妖域。

妖域是大量妖族死亡后,残存妖气汇集腐化而成的区域,环境对于人族而言极其恶劣,莫说是普通人,就是索道境的修行者,在那里也很难活上一年。

白尺自然是知道这点的,可他不死心,想着世间奇迹那么多,或许这一个可以轮到自己头上。所以他在御药峰一边做饭,一边潜心修炼,希望早日达到索道境,好进入那处妖域,找到自己的家人。

不过,他深知自己天赋不足,所以也没有将标准卡死。自己实力不行,如果可以傍上一条大腿,让他/她带着自己进去,也是一样的。

看着白尺认真的神色,秦福心里叹了一声,没忍心泼他冷水。

妖域那种地方,普通人进了就是尸骨无存,即便他千辛万苦地潜入,兴许连他家人的尸身也找不到。

可是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有点希望。哪怕它虚无缥缈,也终归是一盏明灯,让人不至走偏。

“酒师姐将剑谱给我的时候,我会求她再给个恩典。”秦福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宵禁时间快到了。”

白尺感激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因为太感动而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憋得脸都红了才说:

“好兄弟!明儿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只要我会做的,一定都给你端上!哦对了,我最近研究出了一种新菜单,大补!叫龟苓黄连蹄花膏,配着清炒苦瓜一起吃,清热解毒养颜滋补……”

“……你这算恩将仇报啊!”

……

“大师兄,您院子里的金桂,今年开得很好。”

首峰八面有八座矮山,如拱月的众星一般拱卫着天玑门内最核心的区域。山上住着几乎所有的内门弟子,包括这一代的天下行走越雪生。

东南方的矮山上,山头种满了凡种的桂花,在深秋里开出一片金色的海洋,灿烂明媚地托起半沉的夕阳。

最大的那棵桂树下,这一代的内门弟子中最小的师妹捧茶端坐,她以丹桂为名,姿容艳丽,穿着镶金嵌玉的白衣,与枝叶间垂落的斑驳的余晖交相辉映。

越雪生从书中抬头,如美玉雕琢而成的面容上是玉质的坚硬冰冷的神色。他仰头环顾四周的繁花盛景,点点头,没说什么。

丹桂对他的冷淡寡言习以为常,继续说道:“师兄此番回来也待了半载有余,打算几时再外出游历?天下行走的职责是为宗门探虚觅实,扬名天下,照理,您的脚步不能停下太久。”

“等第二幅药画完成,确认这条功德之道可行,我便离开。”越雪生终于开口,依旧是惜字如金。

得到确切答复,丹桂笑了笑,眼中露出些少女的灵动期待:“既然如此,师兄这回能否将我带上?我在门内出生长大,至今未见过外面的风景,想来实在可惜。”

越雪生翻过一页书册:“你是门主亲女,能不能出去,得问门主的意思。”

“我问过父亲了,他说只要我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便随我的意思!”

丹桂的声音一下活泼起来,像是因为太过兴奋而绷不住优雅的模样,边说边搁下茶杯,从身后掏出一把和她的衣服一样镶金嵌玉、光芒万丈的唢呐。

越雪生被唢呐身上的光芒闪了眼睛,丹桂却浑然未觉,自顾自地兴高采烈地说:“我是乐修,这事儿师兄你也知道,乐修的攻击力素来堪忧,我千思百想之后觉得是寻常乐器不行,便转修了这穿透力、浑厚度都最为强势的唢呐!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上回门内切磋,我用一曲《百鸟朝凤》将三师兄五师兄六师兄按着打!直到切磋结束,他们都没能从地板上起来过!”

越雪生:“……”

“我近日又学了一首新曲子,师兄你听我给你吹啊!”

“……不用了!”

……

秦福在灵田里用上特制的肥料水后,播撒下去的种子很快便发芽,在田地间染上姹紫嫣红的色泽,如一块洇满颜料的画布。

这些刚冒头的芽苗外表看上去细嫩脆弱,仿佛风一吹便能折断,实际上带着一股别地儿种出来的药苗所不具备的韧劲儿。

在阳光底下细看去,它们纤细的茎叶里流动着活物一样的灵气根脉,随着每一寸的生长而扩大、繁密,滋养壮大它们本就不凡的药性。

芽苗长到秦福小腿高时,灵植们纷纷根据自身特性而抽条,他和江华韶也就真正到了忙碌的时候。

该支架的支架,该填土的填土,该修剪的修剪。

有灵田内充沛灵气与特质肥料的滋养,它们不需要像生长在山间地野时那样用时间沉淀和壮大自身,只需拼命吸收营养,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生长成熟。

灵植们大口大口吞噬着天玑门的底蕴,并将自己转化为新的底蕴。

一晃眼又是两个月过去,秋末了。

沈酒每日都来御药峰监督秦福干活儿,顺便蹭白尺做的麻辣花生。

照她的说法,尝过白尺的手艺,别人做的麻辣花生就入不了口了,缺了那么一点儿火辣**的野性。

秦福觉得她就是人菜瘾大,明明每回吃都被呛得半死。

这天早晨,沈酒依旧准时来到田埂上,坐在枣树下纳凉,行监工之职。

她眺望田地中央,秦福正站在一片五彩斑斓的色彩汪洋间,微风漾起的“水波”在他腰间攒动,耳畔只有空灵清幽的沙沙声响。

他戴着一顶有些旧了的草帽,晒了这么久皮肤依旧白得如瓷似玉,愈发衬得眉目俊丽,唇红齿白,漂亮得不讲道理。

“啧啧,多好看一小伙子。”沈酒如是赞叹。

秦福自然听不到她的赞美,闭着眼,伸手感受风中灵气的流动。他还未曾修炼,不懂法术,却能控制天地间无主的灵气,让它们随着指尖的指引而起伏腾挪。

阳光从他身后照下来,自背脊散至两侧,仿佛一对张开的巨大的金色羽翼。

江华韶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想,真正的灵族巫的风采,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半晌,秦福收回手,睁开眼睛,转身朝田埂上的沈酒大喊:“酒师姐!御药峰上会下雪吗?”

“御药峰四季分明,当然会下雪。”沈酒懒懒地道,“不过现在还未入冬,中品灵植本身也不惧寒冷,你不必担心。”

“你误会了。”

秦福一边说一边跳上田埂,奔跑间,土里的灵气湖泊随着他步伐的踏下荡起一阵阵涟漪。

“我的意思是,这些灵植需要一场雪,才能完美步入成熟期。”

“嗯?”沈酒挑挑眉,正色坐起,“这话怎么说?”

秦福在她身边坐下,解释道:“这里的灵植拥有最好的生长环境,因而生长期时顺风顺水,无法完全压榨出它们的潜力。野外的灵植之所以药效惊人,除去生长时间漫长,有足够的沉淀之外,经历过风霜雨雪的催长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听上去有几分道理。”沈酒没有不懂装懂,认真地问:“那为什么是雪?一场恰到好处的风雨不成吗?”

“顺应时节,自然是霜雪最佳。”秦福眼睛一弯,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而且凡间有句俗语,瑞雪兆丰年。你就当我想应个好彩头吧。”

沈酒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晌,笑眯眯点头。

“行,控制天象不难,我寻个会水系法术的弟子过来,你要多大的霜雪直接跟他说就是。”

“嗯。”秦福点点头,“不过也不用着急,这两天我在换肥料,等换完再降雪不迟。”

沈酒耸耸肩:“听你的。”

傍晚,秦福吃过晚饭回房,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户,看窗台上有没有放着东西。

今日没有例外,还是和往常一样,放着一枝金灿灿,还沾着露水的桂花。

“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执着于给我送花。”

秦福咕哝着,摇摇头,不像头几次收花时那样紧张担忧,淡定地将它插进床头的花瓶,与前两天的两枝作伴,随即忙自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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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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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哥除了运气一无所有
连载中浩然天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