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樱桃

第二日,尧俍找右戚,让她差人给英瑕收拾一个院子出来。

右戚问她:“为什么?”

“她已长大了,不适合再和我一起入眠了。”

右戚却说:“我还说,你既然最近夜里回来了,那就注意着她,她白天上课总是打瞌睡,头撞书桌都好几次了,眼珠也带浊,眼周也微浮。”

尧俍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她说:“我今晨和她说了,她说以后夜里都会早息。倒是你,我听说你在跟她上课,为何?你也愿意授课了?”

右戚单挑眉毛,眼珠微上,上唇带动,说:“调侃我?”

尧俍点头,说:“所以是为何?”

右戚摊手,说:“不为什么。”

尧俍忽然问:“你,你莫不会想让她日后入朝吧?”

右戚摸摸鼻尖,说:“有何不可?”

尧俍说:“你如此想,不如你自己去吧!”

右戚说:“我没有丞相的父亲,也没有大将军一样的祖父,我去不了。”

尧俍看她一眼,说:“今时今日,正是好时间。你要是想,我可以为你引荐。但,我想,你大概是不想的。右戚。”

右戚嘴抿做一条线然后松开。

“我走了,去安排你家英瑕的事情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尧俍心知道。

右戚心里害怕着,她怕自己的自傲只是自大,所以京都第一才女宁愿在此做个门客,也不愿意入朝。

她更怕,自己入朝了也无用。

如果像尧俍预言的那样,大周的道路开始多坎,那她会在历史书的哪一页,是遭到批判还是同情?

开春的时候,慕楠到京都了。

她骑着快马来的,来的时候梦东方却已经回到了皇宫。慕楠说她会在京都多待些时间,参见今年的春宴。

镇边大将军一回,京中就热闹了起来。

官员四下走动,踏破门槛。

慕楠到京面圣请安之后,出了宫门就奔着尧宅去了。

她的马儿被自己府里的人领走,她嫌马车轿子太慢,于是在马车内换了常服之后就自己去了尧宅。

慕楠一见到英瑕,第一句话说:“哇,你长高了好多啊!”

尧俍说:“她是长身子的时候。”

“英瑕以后肯定比你长得高。”慕楠说。

尧俍说:“那是好事。”

慕楠蹲在英瑕身边,捂住嘴像说悄悄话:“你看你家大人的表情,她肯定不开心了,我们走,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可是她声音真的很大,一点也不遮掩。

尧俍无奈地笑。

慕楠给英瑕给了一本剑谱。

英瑕不得不告诉她:“将军,我已经不能舞剑了。医生说我应该少有太大的运动。”

“狗之大屁。”慕楠说。

英瑕被她这粗鄙的话吓了一跳。

她转念发现,自己离开娘已经这么久了。

许是看见英瑕的表情,慕楠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嘴,说:“粗鄙不可语,粗鄙不可语。”

慕楠咳咳两声,问道:“怎么不可以练剑?”

英瑕忽而想到,现在她已经吃了那丹药,是不是可以开始练剑了?

于是她思索,道:“不过现在不一定呢,将军,我得问问大人和医生。”

慕楠点头,然后问:“你住在哪里?还和尧俍睡一起吗?”

英瑕摇摇头,说“我现在不和大人一起睡了,我住在西偏一院。怎么了,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那我住你的院子!”慕楠说,“我不想回那个什么将军府,你不知道,我的老爹脾气可臭。我就住这里。”

“那得让右戚大人安排安排。”英瑕说。

“住自己家去。”这是尧俍的回答。

可是慕楠根本不听劝,死皮赖脸一样住下了。

那之后,英瑕每天都能看见慕楠晨起在院子里面练武。

今天快要过去了,春天快要来了。

英瑕马上又要长大一岁了,马上就是虚岁十三了。

尧俍从来没有问过英瑕的生日。

因为在她那里的每一天和英瑕出生都没有关系。

直到有一天饭桌上,右戚忽然说起左戚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一支自己尾巴尖毛做的毛笔。

尧俍这才转头来问英瑕:

“英瑕,你的生日是哪天?”

“我没有生日,娘说了,每过一年我就长大一岁。”英瑕说。

右戚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她轻轻拉尧俍的衣服,给她眼神示意。

尧俍没继续问什么,倒是慕楠大咧咧地说起来:“那要不然,英瑕跟我一天生日吧!”

英瑕问:“将军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慕楠说:“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故事还没有展开,尧俍边说:“专心吃饭。”

“晚上和你说。”慕楠扭头小声说。

英瑕眯眼睛耸肩偷笑。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西北边塞的慕老将军收到来信,信中说他的夫人小产,母女具丧。本是一尸两命,但一位修行之人救下了夫人和女儿。

那人就是风半仙。

“我师父的母亲因生她而亡。”这是他救人的理由。

英瑕一听,对这个风半仙生了兴趣。

“他是不是就是尧大人的师父啊?!我无意听见大人说起过他。”

慕楠说:“嗯。他是一个甚有造诣的道师。可惜他前几年离开了大周,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时半会回不来,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看见这个老头了。”

夜已经深了,慕楠还在英瑕屋子里面。

她和英瑕讲起自己的趣事,逗得英瑕咯吱咯吱地笑。

“大人呢?大人呢?”英瑕总是问。

于是慕楠又告诉她尧俍过去为了逃避练功都扯了什么谎。

“有次她装病,装头痛。她的演技,肯定一下子就被发现了,她生气地跳起来,结果踩空了,摔了,把头撞破了,结果就真的不去练功了。不过后来,她练功的时间被加倍,哈哈哈,把她累得要死要活的。”

英瑕又笑。

就这么笑啊笑,笑过了冬天。

三月天是花开的季节,天气回暖。

尧俍每月都带着英瑕去医药坊一次,姐姐说英瑕的身体犹如神迹一样变好了,她现在是身子偏弱的常人,让平常多吃些肉食蔬果。

慕楠一听,那就舞剑。

英瑕把放在箱子里的那把剑又找出来,每天耍着花招。

慕楠根本不是个真心师父,她就是和英瑕在玩。

左戚在宅里大多时间都是兔子状态,趴在右戚的肩膀上,跟着右戚去这里去那里。不过右戚去诗社斗诗比词的时候,左戚就不会跟去,而是会来找英瑕。

这两个师父是两个路子,你一句我一句,英瑕不知道听谁的。

慕楠看重灵性,左戚看重基础。

平常看不出,但英瑕现在知道了,左戚是个非常倔强的人,左戚怎么也不认同慕楠说的一些险招。偏偏慕楠话多又杂,叽叽喳喳希望左戚附和一下。

左戚那张脸,总是冷着,然后说:“某不认可,将军自怡。”

慕楠就跑来寻求英瑕的认同。

英瑕总是乐呵呵说:“将军,我不懂这个。”

这就像求道无门一样,最后慕楠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好几本书,开始自己的论证,可谓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奈何没用。

“我只是只兔子,将军不用这样。”左戚说。

没多久,慕楠终于放弃,说:“罢了。果然是人有不同。”

自从英瑕和尧俍分开住之后,她就少于和尧俍见面了。从前白天尧俍也不在家,本就只有晚上才时间见面话说。现在除了晚饭时候,其他时间英瑕基本见不着尧俍。

英瑕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这些时候可开心了。

白天时候她念书习剑,夜晚她就玩玩具。

说到这个,秋秋神通广大,又去找来一个那样的玩具,上次的玩具英瑕已经拼回去了,这次这个还要大一点,而且更加复杂。

反正尧俍也不和英瑕一起睡了,所以两个人可以说是挑灯夜战,非要拼个所以然出来。

英瑕有了经验,拿到玩具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打开。她找来一本子,然后题上:奇趣集。

先就把这玩具最外层按正面,侧目,上面给描下来。之后每一层也都这样记下,顺带还要加上批注。

烛火不够亮,看久了眼睛干涉又酸痛。

她们去街上买了两个烧起来格外亮堂的灯具。

在一个普通的夜里,她们依旧趴在床上拼拼凑凑。

“哎呀哎哟!小姐这里拿错了,”秋秋手里拿着一个部件,“这个才是。”

“哦,对呀。”英瑕接过来。

秋秋对着《奇趣集》给英瑕拿零件,英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玩具,咬着下嘴唇,格外认真。

专心致志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窗外看着她俩的尧俍。

天回暖,窗户都是虚掩。

“英瑕。”尧俍忽然开口。

这一开口吓了英瑕一大跳,她看见床边站着个人,在夜色里悠悠地看着自己,于是连忙倒退到床边,一下子钻进被窝。

“秋秋!秋秋!”她说。

秋秋倒是没有被吓到,她转头看见尧俍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下完了。

上一次,其实尧俍找过她,让她监督英瑕早些休息,说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秋秋放下手里的东西,下床。

“大人。”她行礼。

“明天去右戚那里领罚,现在先回去睡觉。”

尧俍的声音不威自怒。

秋秋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偷偷看了眼那被窝,然后轻轻地离开了。

躲在被窝里的英瑕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人肯定觉得我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了!”她在心里面想,也不敢动作。

看着那小山一样的被窝,尧俍发现自己这些日子其实很想念英瑕的陪伴。

本来她今天也不会过来的,可是右戚说宫里派人来说,南边送来的樱桃明日到京都,尧大人可以领两盒回府。尧俍一听就想到在莱城时候,偷偷摸摸想带水果回家的英瑕。

想到这里,她就想来看看英瑕。

顺便,她也想在这里休息一晚。

谁知道,这小孩居然还没有休息?

“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尧俍问。

英瑕这才慢慢悠悠地伸出个脑袋出来:

“大人?”

她的头发乱糟糟,还有几根飞得格外高,脸蛋因为憋气而红扑扑。

“披上外衣,出来。”尧俍说。

英瑕嘟嘴,心想大人肯定要罚她来。

她不情不愿地下床,把外袍批身上,然后穿上鞋跟在尧俍身后,低着脑袋走。

“把灯吹了。”尧俍说。

英瑕看向那灯,说:“大人,吹不了。”

“吹不了是什么意思?”尧俍问。

“这是,这是我和,这是我自己特意去买的灯,吹不灭,要进水才灭。”英瑕说。

尧俍说:“真是长大了。”

英瑕听不出大人是什么语气。

转头来,尧俍一挥手,那两灯就灭了。

出了门,尧俍弯下腰来,牵过英瑕的手。

“走吧。”她说。

英瑕便跟着走,另一只手搓个不停,不知道大人要带她去哪里。

“洗漱过了吗?”尧俍问。

英瑕心思飘忽,根本没听见。

尧俍握紧,又问了一遍:“英瑕,秋秋为你洗漱过了吗?”

“啊?哦!回大人,洗漱了的。”英瑕说。

月光着道,英瑕看着脚下的路有些熟悉。

直到走到门前,她才全然发现,这是大人的房间。

难不成是大人要亲自罚她?

她忽然觉得委屈得不行,但是她又知道这种委屈实在是太过分。

对尧俍来说,她是什么呢?其实她不知道尧俍要责罚她什么,但是她心里害怕得很。

她脱开尧俍的手,竟然淅淅沥沥哭了起来。

热泪滑落她柔嫩的脸庞,滴滴在灰色的地面着墨。

“我知道错了,我,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大人要打我就打我,要骂我就,就骂我…”

“我说要罚你了吗?”尧俍说着蹲下来,抱起英瑕进屋子,把她放在床边,让她坐着。

“哭什么?都长大了还哭,”尧俍说着替英瑕脱去鞋子,然后对外面侯着的仆人说,“端盆温水来。”

“我做错了事。”英瑕抽鼻子。

“嗯,你确实做错了事情。但是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不是罚你,今天已经很晚了,先睡,明天再说。”尧俍说。

“那大人明天罚我?”英瑕说。

尧俍笑,说:“明天也不罚你。我把你当做我嫡妹,我疼你爱你来不及,罚你做什么?”

英瑕嘟嘟嘴,按紧食指指腹,问:“真的吗?”

“真的,一会暖了脚就睡吧。”尧俍说。

夜里,躺在被窝里面的英瑕并没有睡着。

她偷偷摸摸地从自己的被窝爬到尧俍的被窝里面,然后悄悄抱住了尧俍。

她好久没有和大人一起睡了,这次是难得的机会,她要好好珍惜。

第二日一大早。

右戚派人去宫里领了樱桃来。

她提到尧俍的房间,却被门边的仆人告知:“大人和小姐还睡着呢。”

“还睡着?太阳都要仰目而视了,还没有起来?”

仆人说:“这些月来,大人睡得少,这次我便没有叫醒她。”

右戚一想,说:“嗯,好吧,大人醒了之后你告诉她,我把樱桃放冰库了。”

“嗯。”仆人说。

右戚便走了。

屋内。

尧俍迷糊地醒来,看见窝在自己怀里的英瑕。

如果她可以有自己的女儿,会不会也是这样抱着她醒来?

英瑕皱着眉,不知是梦见了些什么。

尧俍轻声轻脚地起床出门。

她让人去冰库拿了樱桃,又让人那些端些吃食来。

站在门边,她抬起头看天。

“都这个时候了。”

她回屋子,把英瑕叫醒。

那小孩左右翻身,睡得贴服。

尧俍用仆人一直备好的温水给英瑕擦脸。

脸上传来暖意,随后又是凉爽的气息,英瑕醒来。

“大人早安。”她说。

“嗯,”尧俍说,“我已经让人去拿你的衣服,你先起来吃些东西。”

“大人,我不吃。我得去练剑呢,要空肚子才行。”英瑕说。

“我还说今日带你出去玩呢。”尧俍颇为可惜地说。

“那要去,我要去,我去和将军说说,今日不练。。”英瑕说着就要起身。

尧俍按住她,说:“不急,先吃些什么东西,我差人知会她就行了。”

“大人今天想去哪里呀?”英瑕问。

“带你去我家祖祠祭拜,然后去万客吃新菜,晚上去市集,怎么样?”尧俍说。

“好啊。”英瑕说。

“大人,吃食送来了。”

一个仆人在门口说。

“我去拿。”

尧俍走到门边,接过仆人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

那樱桃小,粉橙交替,枝下染绿。

“南边城镇进贡的樱桃,皇上给了我两盒,你想吃就去差人去冰库拿。”

英瑕拿过一只樱桃,抿进嘴里。

酸甜一下就迸开。

“哇,这个好吃诶。”英瑕说。

“喜欢?”尧俍说。

英瑕点头。

“那我让人快马去南边买些回来。”尧俍说。

英瑕摇摇头,说:“好吃的东西不能多吃,多吃了就厌烦了。如果今年我吃太多,明年我可能就不喜欢了,那便少了个期待。”

尧俍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她问:“书里学的?”

英瑕说:“那倒不是,就是之前宵食总是吃珍珠糕,我吃多了,这几天一看见珍珠糕心里就难受。我一想就这样少了一个可以享受的美食,心里面有些失落。”

尧俍说:“你对那七零八落的玩件可不是这样的。”

英瑕一听,立马笑,说:“不一样嘛。玩的是玩的,人家说玩物丧志是有道理的。可是吃的是吃的,而且我是很想喜欢的,但我的嘴它自己不乐意。”

“你还知道玩物丧志?”尧俍打趣道。

英瑕立马严肃起来认错:

“大人,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一定早早睡觉。”

尧俍说:“嗯。你把那东西放到我的屋子来,你想玩的时候就过来,我陪你一起吧。”

“大人,那意思是之后你都会常在家了?”英瑕问。

尧俍点头,说:“我之后都会尽量早些回来。”

尧俍日夜在万古阁那浩瀚如海的书卷之中寻找寥寥文字,过了这么几个月,她也逐渐知道这不是一时的事情,也不再那么心急,她急也无用。

说来,万古阁奇珍异宝众多,但是大多都没有记载。书卷也漫漫如砂砾,但是同样,大多都是古文,需要细嚼慢咽地翻译阅读。

幸亏先帝是个爱好收藏的人,这才有了集天下瑰宝的万古阁。

说起先帝。

尧俍想起当初梦东方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而遍寻天下珍宝用来进献的时候。

这么多年过去了,梦东方变了太多。

“英瑕。过些日子就是春宴了。春宴的时候皇帝会宴请朝中官员和皇亲国戚,你也陪同我一起去吧。”尧俍说。

英瑕嘟嘟嘴说:“大人,这宫里的宴席不热闹,还没有万客楼的好玩呢。”

尧俍笑,说:“那我自己去了?”

“慕楠将军去吗?”英瑕问。

“干她何事?”尧俍说。

英瑕从这句干她何事里面听出来一股吃味的情绪。

没等英瑕说什么,尧俍说:“她是要去的,春宴过了她就要离开京都,回到罗周边境去了。”

等春天快要结尾的时候,宫里筹办多时的春宴终于要开始举办了。

在那天的早晨,皇帝一人去祖祠祭拜先祖,午时过后,皇帝会沐浴更衣,起身之后会召粮草督造进宫,两人一起在宫门祭拜天地,然后会在一条狗儿的脖子挂一只玉稻。之后,宫人会牵着这只狗跑遍京都的大街小巷。以此希望今年的春种顺利。

等到太阳快要落土,春宴的帷幕才刚刚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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