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疯子心机

暮春的雨丝裹着料峭寒意,如万千细针斜斜扎进璇玑阁的雕花木窗。

棋问宣负手立在鎏金屏风前,玄色广袖垂落如静水无波,指尖正掠过案头青玉棋盘上那枚迟迟未落的黑子。

忽有破风之声自檐角骤起,三支淬毒短箭挟着腥甜气息穿透雨幕,直取他后心三寸处。

“哐当”一声脆响,青玉棋盘应声而碎。

夜谰苍白如纸的脸自窗棂阴影里探出,墨发湿漉漉黏在额角,发间缠着的细小骨铃随动作轻晃。

他蜷坐在窗沿的姿势极不安稳,却在抬眸瞬间绽开疯癫笑意,指尖缠绕的紫藤突然暴起,血色花苞在藤蔓顶端次第绽开,如饥民撕咬般将箭矢绞成铁屑。

棋问宣转身时袖中灵力翻涌,将残余毒雾震散于五步之外。

他看着夜谰膝头滴落的血珠——并非自身之伤,而是藤蔓绞碎刺客时溅上的脏器碎屑。

夜谰歪头舔了舔唇角血渍,紫瞳在暮色中泛着琉璃般的幽光,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撕扯着袖口,露出腕间狰狞的齿痕状旧疤。

刺客尸体倒在青砖上,喉间还凝着未发出的惨叫。夜谰忽然踉跄着起身,湿漉漉的月白中衣贴在瘦骨嶙峋的背上,肩胛骨凸起如振翅欲飞的蝶。

棋问宣眉心微蹙,解下玄色云锦大氅披在他肩头,指腹擦过少年颈侧蜿蜒至锁骨的烧伤疤痕时,触感凉得惊人:“下次不必这样,吓着自己如何是好。”

夜谰却突然仰头蹭了蹭他掌心。

他发间的紫藤悄然缠上棋问宣腰间玉带,花苞轻颤间渗出几滴黏液,在锦缎上洇出深色印记。

偏厅传来婢女细碎的脚步声,棋问宣轻叹一声,屈指弹了弹少年额角,却在对方吃痛缩颈时伸手托住他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夜谰顺势勾住他脖颈,鼻尖蹭过他喉结,唇角勾起餍足的笑,发尾的紫藤却偷偷绕上了他手腕。

“又胡闹。”

棋问宣将人放在暖阁软榻上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暖炉烘得室内暖意融融,婢女捧着干爽衣物候在一旁,却都不敢抬头直视榻上少年。

夜谰歪着头任她们褪去湿衣,发尾滴下的水珠在锁骨处汇成细流。

棋问宣接过云锦中衣,亲手替他披上,指尖擦过他唇畔干涸的血渍时,少年突然张口含住他食指,含糊道:“阿宣…。”

魔尊喉结微动,抽回手时指腹残留的湿润让他心头一跳。他故意板起脸,用玉簪尾端敲了敲少年发顶:

“规矩些。”

夜谰却仰头望着他,紫瞳里映着烛火的碎光,唇色艳如枝头将坠的红梅,衬得苍白面容愈发惊心动魄。“日后莫要随意出手。”

棋问宣替他系好衣带,指尖抚过他后颈凸起的脊椎骨,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夜谰却突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藤蔓顺着他手臂攀上肩膀,声音里带着病态的依赖:“我不…”

换衣后的训斥不过是寥寥数语。棋问宣看着夜谰蜷在软枕里把玩自己的玉带銙,发间还沾着未梳开的血痂,到底没说出重话。

他的侧颜在暖黄烛火下显得格外脆弱,眉骨如刀削般凌厉,眼尾却微微下垂,唇角天然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明日让太医来瞧瞧。”魔尊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你总不爱惜自己。”

夜谰却突然咬住他指尖轻轻厮磨,含糊的笑:“阿宣心疼了?”

午后的阳光穿透雕花窗棂,在青砖上织就金红交错的棋局。

玲翠规规矩矩站在外面,她看着那个总在璇玑阁角落出没的少年——此刻正咬着自己食指,歪头盯着檐下筑巢的燕子,发间的紫藤蔫蔫地垂落,倒像是无害的野花。

“夜公子。”她强作镇定地福了福身,“魔尊唤您去主厅。”

夜谰闻声转头。

他晃悠悠站起身时,玲翠看见他脚踝处缠着的紫藤突然绽开细小花苞,那些花瓣边缘竟生着细密的锯齿。

主厅内,棋问宣正对着一幅《山河宴》图卷沉思。听见脚步声,他转身时眼底掠过一丝柔和,却在看见夜谰颈间未掩的伤痕时眸光一暗。“过来。”

他朝少年伸出手,后者立刻踉跄着扑进他怀里,紫藤却在身后张牙舞爪地缠上玲翠小腿。

“阿宣……疼……”夜谰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指尖却在偷偷扯着棋问宣腰间的九鸾金带。

“怎么回事?”魔尊按住少年颤抖的肩膀,抬眼看向玲翠,不注意都不知道,夜谰发间缠着的不是普通藤蔓,而是无数细小的骨节——每一节都刻着模糊的咒文,此刻正随着少年的呼吸轻轻起伏。

“我、我只是……”她话音未落,便见夜谰突然抬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冷得刺骨。

“她说我是野孩子……”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委屈,指尖的紫藤却如活物般窜向玲翠咽喉,

“她说阿宣迟早会厌弃我……像丢垃圾一样丢掉我……”

棋问宣皱眉按住他乱动的手腕,却在触及他掌心冷汗时心中一紧。

他将夜谰按进怀里,呼吸放得极轻,“有我在。”转头时,眼底却漫上寒霜:“拖下去,水牢里反省三日。”

玲翠的尖叫被紫藤堵在喉间。夜谰躲在棋问宣怀里,听着婢女挣扎的动静渐远,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他仰头蹭着魔尊下巴,闻着对方身上的薰草香气,棋问宣叹了口气,指尖替他理了理被泪水打湿的发丝:“以后受了委屈,第一时间告诉我,嗯?”

夜谰重重点头,紫藤不安分的在两人衣襟间悄悄打了个死结。

黄昏时分,璇玑阁后园的紫藤花架已笼上暮色。

棋问宣靠在九曲桥的朱漆栏杆上,看着夜谰躲在太湖石后露出的一角月白衣摆,唇角扬起纵容的笑:“藏好了?我可要来找了。”

石缝里传来压抑的闷笑。夜谰蜷缩在假山深处,指尖的紫藤沿着石缝探向水面,惊起一尾红鲤。

他数着棋问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突然咬住下唇忍住笑——今日午后在主厅,当玲翠说出“捡来的野种”时,他其实差点笑出声来。

那些愚蠢的凡人永远不知道,被魔尊“捡来”才是最幸运的事。

脚步声停在假山前。

夜谰屏住呼吸,看着紫藤在夕阳下投出的影子如巨蟒般游向棋问宣脚踝。

突然,他闪身钻进旁边的蔷薇花丛,藤蔓在身后迅速编织出屏障,将魔尊的视线彻底隔绝。

“阿宣找不到我……”他蹲在花丛里,指尖摩挲着蔷薇刺,嘴角微微上扬和它道别:“我走啦。”

水牢位于后园西北角,入口被藤蔓伪装成废弃的井台,夜谰贴着墙根前行时,瞳孔里跳动着兴奋的光。

两名守卫看见他,立刻垂首退到阴影里——他们早已见过太多次,这位少年如何在夜半时分潜入水牢,又如何在晨光熹微时哼着小曲离开。

石阶潮湿滑腻,布满青苔和蛛网。玲翠的抽泣声从深处传来,混着水滴坠落的“滴答”声,像极了某种催命的节拍。

夜谰蹲在铁栏杆前时,少女正蜷缩在角落,颈间的紫藤勒痕已开始化脓,溃烂处爬着几只细小的虫子。

“疼吗?”

他歪着头,指尖藤蔓穿过栏杆抬起她下巴。

玲翠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尖叫,却被藤蔓塞进满口腐叶。

夜谰看着她眼里的泪水,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被一群孩童按在雪地里殴打,他们喊着“野种”“没人要的垃圾”。

而他的紫藤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将那些声音永远堵在了喉咙里。

“知道吗?”藤蔓突然刺入她肩头,夜谰看着血珠渗出衣料,“我最讨厌别人提‘捡来’两个字……”

玲翠剧烈颤抖,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夜谰歪头观察着她的表情,“对了,你不知道。”

突然觉得无趣——这些凡人的痛苦表情都太单调了,远不如棋问宣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神情有趣。

远处传来棋问宣的呼唤。夜谰慢悠悠站起身,用袖口擦了擦指尖血迹。

藤蔓在离开前突然缠住玲翠右手,轻轻一绞,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寂静水牢里格外清晰。

“下次再敢说坏话……”他凑近铁栏杆,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就把你做成紫藤的花肥,好不好?”

———

回到后园时,棋问宣正站在紫藤花架下,手中握着夜谰遗落的玉佩。

“去哪儿了?”

棋问宣转身时,目光落在他鞋尖的泥渍上,“浑身都是湿气。”

夜谰蹭进他怀里,指尖的紫藤悄悄缠上他腰带,声音里带着撒娇的甜腻:“阿宣找不到我,便算我赢。”

棋问宣轻笑一声,屈指弹了弹他额头:

“好好好,你赢了。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夜谰仰头看他,紫瞳里映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踮脚在他脸颊处落下一吻。这个吻轻得像蝴蝶振翅,却让魔尊瞳孔微缩,伸手按住他后腰的动作却比思绪更快。

“耍赖。”

“哪有自己给自己发奖励的?”

夜谰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像战鼓般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突然想起水牢里玲翠的惨叫,于是伸手勾住对方脖颈,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那片带着松烟味的温暖里。

戌时三刻,长街花灯如星河落地。

棋问宣牵着夜谰走在人群中,夜谰指尖的紫藤始终缠着他手腕,像条警惕的小蛇。

沿途摊贩纷纷躬身行礼,却无一人敢直视那位缩在披风里的夜谰——他发间的骨铃轻响,每一步都在地面投下诡异的藤蔓阴影。

“瞧这糖人做得多精巧!”

前方传来孩童的笑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过来,举着蝴蝶形状的糖人仰起脸:“哥哥,要吃糖人吗?”

夜谰盯着那根插着糖人的竹棍,瞳孔剧烈收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雪夜,带头殴打他的孩童手里就攥着这样一根竹棍,棍头还沾着未吃完的糖霜,在他脸上留下滚烫的印记。

“别过来……”

紫藤突然破土而出,将周围摊位掀得七零八落。

小孩惊恐的哭声刺痛了他的耳膜,那些喊着“野种”的声音在脑海里轰鸣。

他踉跄着后退,撞上棋问宣的胸膛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拼命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阿谰。”紫藤顿了顿,疯狂缠绕住那个人的脖颈,“不怕了,都过去了…”

像听不见般,他手指深深掐进他后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他看见童年的自己蜷缩在雪地里,而眼前的紫藤逐渐变成无数只伸出的手,每只手都戴着刻有咒文的骨节手环,那些手环正是用当年那些孩童的指骨制成。

“他们死了……都死了……”夜谰突然开始狂笑,眼泪却大颗大颗地落下,“…他们的骨头都在我藤蔓里……永远陪着我……”

棋问宣按住他颤抖的肩膀,低头吻去他眼角泪水,声音里带着心疼与无奈: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怕…别怕啊…”

长街上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河面上的花灯随波逐流。

夜谰渐渐停止颤抖,却仍死死攥着棋问宣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一只手轻轻拍着他后背,在他耳边低喃着古老的安抚咒文,紫藤终于慢慢收敛锋芒,却始终缠绕着两人交握的手,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再也无法分开。

远处谯楼传来三更鼓声。

棋问宣抱起夜谰走向璇玑阁,夜谰蜷缩在他怀里,指尖的紫藤悄悄缠上他发尾。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他唇角勾起一抹疯癫的笑——这世上最安全的牢笼,从来不是水牢的铁栏杆,而是温暖的怀抱。

只要躲在这里,他就可以永远做那个疯癫的,被偏爱的,可以放肆的哭笑,永远不必面对记忆里那些寒冷的雪夜。

终于可以写这本辣,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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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疯子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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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鹤语珊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