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子时。
狼牙河上游封冻,冰层厚逾三尺,月光照上去,像一面碎裂的银镜。
沈执勒马河堤,风帽上积着雪,呼出的白雾在护面结了一层薄霜。
他抬手,掌心贴地,冰层传来细微的震颤——
那是冰下暗流,也是霍策私运军械的脉搏。
谢望雪蹲在雪窝里,指尖在冰面画出一道线:
“河心冰薄,运货必走这条暗槽。”
她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在狐裘领里打转。
沈执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对岸——
那里,两点火光忽明忽暗,是鹰扬仓的暗哨。
阿九带着十余名亲兵,腰间系着粗绳,手里是铁凿与火油。
凿冰声被风声掩住,火油浇在冰槽,火苗舔着冰面,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谢望雪握住铁凿,虎口震得发麻,却咬牙不肯松。
沈执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滚烫。
“我来。”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谢望雪侧头看他,火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温柔阴影。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把铁凿递给他,却顺势把指尖塞进他掌心。
沈执掌心收紧,像握住了一团雪,却舍不得放开。
冰槽凿通,河水涌出,瞬间又被寒风冻成薄薄的冰壳。
谢望雪弯腰,用匕首削去浮冰,动作利落。
沈执忽然俯身,唇贴着她耳廓:“小心手。”
热气拂过,谢望雪指尖一抖,差点削到自己。
她回头瞪他,却撞进他含笑的眸子,耳根瞬间红透。
子末,一切准备就绪。
沈执与谢望雪换上水靠,贴身携带血书与账簿。
阿九留守河岸,以火折为号。
冰面被凿出仅容一人爬行的窄洞,谢望雪深吸一口气,率先钻入。
冰层下,河水刺骨,她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向前游。
黑暗里,只有头顶冰层透下的微光,像一弯冷月。
忽然,一只手从后握住她脚踝,她惊得呛水,却被沈执拖进怀里。
他在水下,以唇封住她唇,渡了一口气。
谢望雪僵住,心跳如鼓,却不敢乱动。
冰下无声,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与心跳。
一炷香后,两人从冰洞钻出,已置身鹰扬仓外壕沟。
壕沟以铁栅封死,却有一处被剪断,显然是内应所为。
谢望雪抹了把脸上的水,指尖冻得发青。
沈执握住她手,掌心贴着她手背,以内力渡暖。
“还能走吗?”
谢望雪点头,声音发颤:“能。”
两人猫腰穿过壕沟,潜入仓内。
此刻的鹰扬仓,表面平静,暗处却杀机四伏。
巡逻兵每半柱香一换,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谢望雪贴着墙根,指尖在墙上摸索,忽然摸到一处凸起。
轻轻一按,墙砖无声移开,露出一条窄道。
她回头,冲沈执眨了眨眼:“密道,谢公旧部留的。”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
谢望雪在前,沈执在后,呼吸声在逼仄空间里放大。
忽然,前方传来脚步声,谢望雪猛地停住。
沈执贴上来,胸膛紧贴着她的背,掌心覆在她唇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别动。”
脚步声渐近,是一队巡逻兵。
谢望雪屏息,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沈执的掌心从她唇上滑下,落在她腰间,轻轻收紧。
像是安抚,又像是占有。
巡逻兵的脚步声终于远去,谢望雪却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沈执低笑,声音贴着她耳廓:“出息。”
密道尽头,是一扇铁门。
谢望雪以匕首撬开锁,门后是一排排木箱。
箱上烙印“鹰扬”二字,撬开一箱,里头是簇新的弩机。
沈执蹲身,指尖抚过弩机机括,眼底一片冷意。
“这批弩机,比朝廷制式更精良,是北狄的样式。”
谢望雪打开另一箱,里头竟是火油弹。
她指尖微颤,忽然想起雪庐大火,眼底涌起恨意。
沈执握住她手,指腹轻轻摩挲:“别急,证据越多越好。”
箱底,压着一封血书。
谢望雪展开,指尖微颤——
“……霍策与北狄勾结,私运军械,意图谋反……”
落款:鹰扬仓副尉齐远舟
日期:腊月十一
谢望雪呼吸一滞,抬头与沈执对视。
火光下,两人眼底是同样的震惊与怒意。
沈执伸手,指腹擦去她唇边不知何时咬出的血珠,声音极轻:“这一局,比咱们想的更大。”
证据到手,两人循原路返回。
冰河下游,阿九已备好火折。
沈执与谢望雪钻出冰洞,浑身湿透,却顾不上寒冷。
阿九递来干衣,沈执先替谢望雪披上,掌心贴着她后背,以内力渡暖。
“能走吗?”
谢望雪点头,声音发颤:“能。”
回程马背上,谢望雪冻得牙齿打颤,却仍死死攥着血书。
沈执解开大氅,把人整个裹进怀里,声音贴着她耳廓:“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谢望雪摇头,声音闷在他胸前:“不睡,我怕一闭眼,就梦见那三万弩机对准狼牙关。”
沈执叹息,掌心覆在她后颈,轻轻揉捏:“我在。”
营帐内,火盆烧得旺。
谢望雪换好干衣,仍冻得发抖。
沈执把她抱到火盆旁,掌心贴着她后背,以内力渡暖。
谢望雪忽然伸手,环住他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沈执,等回了京,你娶我,好不好?”
沈执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笃定:“好。”
寅末,狼牙关外,风雪更烈。
沈执立于城头,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天际,眼底一片冷意。
谢望雪走到他身边,指尖勾住他小指,轻轻晃了晃。
“沈执,风雪将至,你可会后悔?”
沈执反手握住她整只手,十指相扣。
“有你,风雪亦是良辰。”
雪原无垠,马蹄声碎,却掩不住那一声“好”里,藏着的万丈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