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允墨还没说话,那塑像突然动了,朝着他们这边挪过来。底座没有轮子,像是后面有人推着向前走,与石砖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而那些爬在塑像上的细线虫,正如落雨一般噼噼啪啪往地上掉,落在黑色的黏液里,瞬间就不见了。
“走!往回退!”姚允墨喊了一声,拉着元初就往洞口的方向跑。大暑也反应过来,跟着他们往后退,可刚跑了两步,他的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那些细线虫,从地上的黏液里钻出来,缠在他的脚踝上,凉丝丝的,像铁丝。
“俺的脚!”大暑低喝一声,弯腰想去扯,可那些虫子越缠越紧,竟往他的裤腿里钻。
姚允墨回头,看见大暑脚踝上的虫子,赶紧把一枚铜钱扔过去。铜钱落在虫子身上,发出“滋”的一声,虫子瞬间化成了黑烟。可更多的虫子从黏液里钻出来,往他们的脚边凑。
塑像还在往前挪,越来越近,元初已经能看清架子上的骷髅——每一个骷髅头里,都血淋淋的,表面完全不像骨骼应有的质地,眼窝对着他们,像是在笑。
“吱呀——”塑像突然停了。
然后是一阵让人心慌的寂静,三人只听得见咚咚咚的心跳。元初只觉得头皮发麻,连腿都软了。
姚允墨的铜钱还在发光,可金芒越来越弱,像是快要撑不住了,他闭了闭眼,将铜钱攥在手心,莫名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机关吧。”元初抬眼打量着眼前这尊塑像,莫名的不适感迅速在浑身蔓延开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姚允墨皱着眉小心观察,没有吱声。按理说不会有人推着一尊佛像在甬道里跑,但说是机关,地面上也没有轨道,佛像是如何挪动的呢?
他拉着元初贴着墙壁挪到佛像背后去,大暑则是有样学样,等三人全都站定后,忽然一阵阴风裹着浓郁的血腥味袭来。
“都跟你说了不要拜这个东西!”香案前,老人枯瘦的手攥着三炷粗香,线香燃出的火星子落在他打补丁的土布衫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只弓着背朝案上那尊漆皮剥落的神像磕头,嘴里反复念着“保收成、避兵灾”,额头磕在冰冷的供桌沿时,发出轻得像枯叶碎裂的响。
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攥紧了拳,洋布褂子的袖口被他捏得发皱。他盯着老头子后脑上血淋淋的抓痕,和他矮小瘦削的身体,这哪是佛,这分明就是邪神!
这年头乱的很,前几月老头在庙里请了一尊佛回来,刚开始只是睡得不好,再过几天后脑和头顶就出现了明显的血痕,有的是抓出来的,有的则是獠牙啃出来的。
偏生老人就跟中了邪一样,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说是自己做梦抓成这样,日复一日这样拜着,人也日渐虚弱起来。
阿明喉结动了动,想开口劝,却见老人又从布包里摸出几个铜板,颤颤巍巍地摆在供盘里。
那指尖已然渗着血,十指的皮肉就如同化水一般虚虚地挂在指骨上。
风吹得呼呼的,甬道里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游走。三个人抓紧了手,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向甬道深处走去。
元初攥着姚允墨的袖口,指节捏得泛白,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清明塞给他的秋蝉布囊——立秋挂秋蝉是老规矩,说是能驱邪避秽。
可那布囊早不知掉在了哪,此刻连半点棉麻的温香都闻不到,只有黏腻的腥气贴在皮肤上,像层洗不掉的湿苔。
想来他是早有准备了。
没走几步,甬道两侧的阴影里渐渐浮出佛像的轮廓。最先撞见的是尊断了头的石像。
他们歪歪斜斜靠在墙上,脖颈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生生掰裂的,黑褐色的泥芯里嵌着几根细虫蜕,和之前遇见的细线虫一模一样。
再往前,倾倒的佛像越来越密,有的双臂拧成诡异的弧度,手掌攥得死紧,指节凸起如枯骨,像是在抓挠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有的面容碎得厉害,半边脸颊剥落,露出青灰色的胎体,没碎的那半边嘴角却向上咧着,弧度僵硬得像刀刻的笑,眼窝是空的,积着黑红色黏液。
滴答、滴答……
头顶传来莫名的水声,在寂静的甬道里敲得人心发颤。三个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竖着耳朵分辨水声的来路。
这个洞并不浅,如果能遇到地下暗河找到出路最好,总比呆在这个鬼地方强。
但,万一不是水声呢?
咀嚼声是突然炸开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骨头,又混着嚼碎腐肉的黏腻响,“咯吱、咕叽”,从四面八方漫过来,钻着缝往耳朵里挤。
紧接着,是一波又一波寒蝉的嘶鸣,不是立秋该有的、带着点慵懒的蝉鸣,是尖细的、像被掐住脖子的哭嚎,一浪高过一浪,刺得人耳膜发疼。
“这是啥鬼玩意儿!”大暑最先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针一样,隔着掌心往脑子里钻,他只觉得脑仁嗡嗡响。
眼前开始发黑,脚步踉跄着撞在旁边一尊断了臂的佛像上,佛像上的黑黏液“哗啦”掉了他一肩膀,痛得他打了个寒颤,却没驱散半点昏沉。
元初也捂紧了耳朵,可寒蝉的嘶鸣裹着咀嚼声,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爬,搅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瞥见姚允墨也皱着眉,一只手捂耳朵,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枚没了金芒的铜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青。
“别慌……闭气,集中精神……”姚允墨的声音断断续续,没说完就被一阵更响的咀嚼声盖过,那声音里竟夹杂着脆生生的响,像在啃咬骨头,听得元初头皮发麻。
不管了,三、二、一、跑!
“快跑啊!跑!”
外边儿是人群逃难的哭号声,裹挟着子弹的破空声,哗哗的,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血肉撕裂飞溅的声响,阿明却还靠着石壁静静地坐着。
人命果然是不值钱的。
他忽然想。
防空洞里的煤油灯晃着微弱的光,照得老人蜡黄的脸更显单薄。他窝在粗布被褥里,颧骨陷得厉害,枯瘦的手搭在被沿,动一下都要喘口气。
见阿明蹲在床边,老人缓缓开口,声音细得像抽了丝的棉线:“明啊,爷怕没多少日子陪你了……”
阿明攥着老人的手,指腹触到满是褶皱的皮肤,鼻尖一酸。老人又咳了两声,眼神涣散地望着阿明的头顶。
“这阵子总睡不好,夜里总耳鸣,吱吱哇哇的,像知了猴在耳边叫,吵得爷整宿整宿合不上眼。头也昏沉,起身都要晃……”话没说完,他就喘了起来,手也微微发颤,连眼神都没了力气。
还没等阿明悟出些悲伤的意思来就歪在床头断了气。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