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隔着密帐看不真切,下令让内侍将密帐挪开。诸多贵女这才规整姿态,安安静静得回到自己的案边。
“回陛下,这便是白锦蟒的禽卵。”少姜不卑不亢地朝着上首开口。她的余光瞥见了晏如温,微侧首对他眨眨眼,示意他安心。
皇帝的脸有些阴沉,女眷的案下出现此物,只能说明宫中内部有人在作怪。
“黄新治!”
皇帝一旁的内侍赶忙打着颤跪在皇帝面前道:“陛下,奴,奴才在。”
“你来告诉朕,此物是谁所置?”皇帝语气寒冷,他已许久未发火了。
“奴才,奴才,求陛下恕罪,求陛下饶命,奴才这就将玉林园的人都唤来。”
皇帝不语,黄新治赶忙出去唤人,不一会,他领着一众内侍与侍女纷纷踏进阁门。
侍从们站作两排,均垂着脑袋,不敢张望。
“陛下。”少姜乘时开口,随即扭头朝着一众内侍,眼带观察道:“此蟒嗅觉是狗的二蓗还多,且一年生卵一次,并会为卵覆上粘液。若是谁人沾上一些,白蟒会自十里外前来报复。”
人群中有一人极快的侧眸看向那袋白蟒,正好被少姜的眼神抓住。她回首看着与她同立的晏如温,二人共知共会。
晏如温冷哼一声,一边迈着沉静的步子朝内侍行去,一边开口:“黄内侍,将那条蟒抓来,蟒首对着这群人,看看那只蟒,想吃下他们谁人的手。”
那位瞥眼过的内侍吓得腿软,即是立马撑住了,也是枉然。
“抓住他。”晏如温颔首,朝着那位内侍下令,即刻有几位内侍上去将他扭住跪压下。
“你这个小黄门,你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陛下,这人刚进宫不久……”黄内侍人是心善的,此刻尚想为他求情,奈何此个场所,求情便是在打皇帝的脸。
“引蟒入皇宫,可视同谋反。黄内侍,善心需用到正处。”
晏如温俯看着地上被扣住的内侍,指甲就要嵌入肉里,若不是此刻在正宴之上,这人怕已被他杀穿八百回了。
黄内侍方住了口,缩眼瞧着这位素有刹阎王之称的晋王,再不敢求情。
地上的内侍也一直不响,不知是不是吓傻了。
“父皇,此人若不肯说出实情,便将他交由儿臣代为调查吧。”
“我……陛下饶命,皆是奴才一人之过,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内侍猛地推开身边拉住他的内侍,执出一掌,以死心看着指甲缝,狠心对着一咬,深吸了两口气便倒地吐血了,双目瞪得滚圆,仿佛死不瞑目。
其动作之快,便连晏如温都未发觉,只以为他是想逃脱,却没想到他指甲有毒药。
皇帝见内侍对其摇头示意,说明此人已然丧命,脸更是黑到极致,怒得对着下面的官员道:“给朕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
“如何了?可查出是谁指使的那个内侍?”白芍望着皱眉行来的齐遇阳,赶忙过去询问。
此时距离庆功宴已过了三日了。
齐遇阳摇摇头,看着一旁淡定饮茶的少姜与晏如温二人,抽抽嘴角。这二位大爷自己倒是安稳素静,他已经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了。
“那个小黄门本名王泞,家中只有一位失明的老母。他自己平日爱养些蛇虫鼠蚁的,身边人都不好搭理他,亦无人知道他是受谁指使。”
“要我说,就乔小娇与符欣慧最为可疑,说不得就是两个邪恶的女人拿瞎了眼的老母亲挟持了那个内侍,才让他冒险为之,最终才吓得人家毒药自尽。”白芍心中尚有些后怕,若不是她那天壮了酒胆,她又哪敢上去将蟒捉住。
“口说无凭。”晏如温食指敲击桌案,墨睫抬起,朝向少姜的方向,缓缓道:“这个内侍在宫中可有亲昵的女侍?”
“这,女侍我倒没问……”齐遇阳眨眨眼道。他说罢快步到案前倒杯茶一口饮尽,边扭头朝外走边道:“待我再去宫中探查一番。”
午间,门外的乌云荡过屋顶,卷来如针细的一阵雨,打湿芭蕉叶的扇手,滚着灰尘就那样落进泥间。
“符姑娘,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您将奴婢送出宫好不好?”
宫中玉林园的一角,一个背影消瘦的侍女跪在鹅卵小路上,正对前方的青衣女子哀求道。
符欣慧垂眸看着女子,拒绝道:“此刻出宫,为时过早。”
侍女不知如何继续说,挨着地的双膝不知疼痛,斜扭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既留你一条性命,你便知道该如何做吧。”
“奴婢……知道,符姑娘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就算被打死也绝不会吐露出有关您的一句。”
符欣慧抬起睫毛,扫视了一圈园林道:“如翠,只有世间美景会需要人的打理,但你的以后,从此便任由你自己说了算了。”
符欣慧言罢便擦着她的肩角离开了鹅卵小路。
那名叫如翠的侍女闻言,缓缓抬起垂着的脑袋,侧头目送着符欣慧的离开。一滴热泪顺着眼角落下,滑至嘴角旁,洇开胭脂,露出那抹青红。
春雨含蓄,却也要化作最后一滴香露,落进干涸的新田。
少姜与晏如温行在玉林园中,又一次来,感觉景色更清晰了。
“你幼时与符欣慧的关系很好么?”少姜背着手,慢慢得向前挪步。她观着一旁晏如温与她几乎同频的步伐,仍是好奇得问道。
“你真的想要知道吗?”晏如温一旁的少姜脑袋低着,他看不出她的神色。
“嗯……罢了,你还是不要讲了吧。”少姜有些怯怯,她害怕晏如温会说出与她亲近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们曾为父母指腹为婚而已。”
晏如温特意将“指腹为婚”四个字说得慢了些,少姜的心跳却噌的一下飞速加快。
“哦……”她上齿狠咬着嘴唇,心中闷闷,这个男人看不懂形势吗,她已言明了不想知道了,非要多嘴。她斜睨了着晏如温,见他亦在瞄着自己,随即挺挺腰背,她觉得自己的神情太过溢于言表了,她多少得保留些神秘。
“但是已经不作数了。”晏如温又笑笑,这小丫头总是好逗的。
“不作数?哦,想必是人家符家觉得你回国无望,便与你断了亲吧。”
晏如温此刻倒没说话,那便是少姜说对了。
少姜扭头看向廊外的绿菊,青绿一对对,顶头团扁,根根发丝朝下坠着,随着风微动摇晃,宛若一对簇头交谈的花仙子。
“今日已是五月十九吗?”少姜突然冒出这一句。
晏如温略算了一下,点头应道:“正是。”
“瞧我,把彩棉那丫头都忘了,她肯定要生我要气了。”少姜短促口气,伸出白皙的手指,轻抚过青菊的花瓣,指尖微凉。
晏如温寻到少姜之际,她已是孑然一身。他也没再打听阿云与彩棉的下落,但凭她们几人的情谊,怕只有天地两隔才能使之分开了。
“那今晚我与你升个文灯送她吧,告诉她你现在,不再是颠沛流离一人了。”
少姜微张着嘴,又将想说的话合上。她如今只是不再颠沛流离罢了。
廊道尽头,微金的光束倒洒在辛如翠身上,她正蹲在花枝旁,一手捧着黄牡丹,一手轻柔得朝它洒水。
“姑娘可是辛如翠?”
“晋王殿下。”辛如翠手中动作微定,转身朝晏如温行了一礼,问道:“敢问二位有事吗?”
少姜没立即开口,而是缓步在这块小空地观着花。辛如翠既然如此淡然,定是料到自己会来,那他们便没寻错人。
“辛姑娘将这儿的花照看的都很好,想必一定是个心善的女子。”
辛如翠笑笑道:“少姜姑娘不必如此。晋王殿下与少姜姑娘二位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想不是来夸奴婢这些花的吧。”
少姜并不讶异她能唤出自己的名字,庆功宴时那么大的动静,整个皇宫怕是没人不晓得她了。
“辛姑娘既在玉林园,应认识王泞吧?”少姜歪着头,温和地开口。
“不识得。”辛如翠微扬着下巴,想微笑一番,却只能将一边的嘴角轻抽一下,不得已又放下。
“四日前的庆功宴上,王泞纵蟒弑君,并于御前自尽。你既听过我的名字,却不晓得同在玉林园的王泞么?”
辛如翠的肩膀微落,收颌掩住眼神,嘴角不可见的微抬起。
“哦,姑娘说的是那个人,那日奴婢休沐不在宫中,昨日也只是听人提过一嘴,平日与之并不熟。”
少姜见她不肯多说一句,倒也不急。顿足盯着辛如翠继续道:“你可知道我们是如何找到你的么?”
“奴婢并不知道。”辛如翠面上如常。
“王泞的榻下藏有一封绝笔信,里面却写有你的名字。”
辛如翠猛得抬头,眼睛瞪得圆睁,唇张着,然不过仅是一霎,又慌忙地掩回去了。
不可能,符姑娘说她已经处理干净了,怎么可能还留有一封信。
但若是真有,那她又该如何。
辛如翠狠狠揉着衣袖,内心则惶恐不安,眼前仿佛又浮现了他阴笑的眸子。他真的会这么做的,他只想拉住她一起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