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队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训练结束,游霜刚踏入家门,便看见在客厅端坐的游先礼。
他的叔叔。
游霜僵滞在玄关,怔怔望着游先礼的侧脸,这个男人已经三十有五,脸上几乎看不见岁月的痕迹,气质倒是多了几分岁月沉积的风度。游霜不禁想起游先礼两段失败的婚姻,都说婚姻是坟墓,游先礼在坟墓里爬了两回,没成鬼,反倒成仙。
游霜的母亲张芃捧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来吃水果。”
她稍稍侧身,看见傻站在门口的游霜,惊喜道,“儿子回来了。”
坐在沙发的游正其和游先礼齐齐回头,游霜在对上游先礼的目光之前,错开了眼。
“过来坐吧。”父亲游正其语气平平道。
放下行李,洗过手,游霜坐在客厅左侧的单人沙发,对面即是他阔别已久的叔叔,游霜父母则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一个笑吟吟,一个冷冰冰。
游霜拣了颗饱满的黄桃吃,一口下去,黄桃滋出水,溅到干净的衣服上。游正其看不惯他邋遢的吃相,唠叨两句,游先礼则把纸巾盒推到他面前。
游霜一声不吭地擦下巴。
“怎么不叫你叔叔。”游正其说。
“叔叔。”
游霜听话叫了声,没看人。
张芃笑着看他:“训练累不累?”
“还行。”
游正其也问:“选拔赛能过吗?”
“难说。”
“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年轻人说话要有魄力。”游正其教育他。
“不年轻,心老了。”游霜大剌剌地仰靠在软沙发里。
“嘿!”游正其吹胡子瞪眼地,“二十出头的小伙,蔫巴巴的。”
“对呗,我还要向我叔学习,奔四了还长得跟二十岁小伙似的,玉树临风,赛过潘安,心态得有多好……”明明都离两次婚了。游霜在心里腹诽。
“老是贫嘴!”张芃笑着点他。
游霜举起黄桃啃,隔着水果偷瞄对面人的神色——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游正其和儿子从没好话说,游霜对他们夫妻俩出柜那天,游正其吃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勉强救活自己。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游霜十八岁生日,亲戚好友都来为游霜庆生,众人围在他身边唱生日歌。
一曲毕,游霜睁开眼,吹灭蛋糕上的八根蜡烛。
有人问他许了什么愿望,游霜看着人群外围,说,爸爸妈妈,我喜欢男人,我希望你们能接受这样的我。
自那天后,游正其把他送去封闭管理的学校,没心情见他。
见到游霜现在吊儿郎当的态度,游正其越发不满,转而看向游先礼,继续聊刚刚的话题:“上次让你见的沈小姐,你觉得怎么样呢?”
沉默许久的游先礼低声说:“没有联系了。”
“叔子,我单位有个好姑娘,长相性格都好,和你差不多年纪,”张芃语气稍顿,“不过她离过婚,有个五岁的小孩。”
游正其撑着膝想了想,对弟弟说:“离了婚也无所谓,你也离过,眼光别放这么高。”
游正其是个观念传统的人,生儿育女,即是为了晚年能过上含饴弄孙的生活。让他遗憾的是,夫妻两人年轻时都太忙,张芃怀上游霜的时候已是高龄产妇,辛辛苦苦生下一个,便没再要了,造化弄人,养成了同性恋。抱孙儿的唯一希望只能寄托在弟弟身上,期望游先礼能替游家开枝散叶,光大门楣。
有些事越想要,越得不到,游先礼的姻缘一波三折,坎坷到仿佛红线被小鬼挑去翻花绳,打出一绳死结。
游先礼的第一段婚姻维持了三年,妻子是医院的同事。两人结婚后,被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调侃神仙眷侣,只有游先礼清楚,他和妻子的婚姻并不和谐,尤其在那方面。
有一回妻子借用他的电脑,游先礼后来使用时,浏览器弹出的搜索记录有那么一条——丈夫冷淡怎么办?
游先礼了解后,稍微积极了点,但是心里仍无多少波动,做事时犹如一个纪律严明的士兵,问妻子,这样行不行,这样痛不痛?如果她表现出痛苦,他会立马停下。
多数时候,妻子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带他捏了捏,叫他再用力点。
后来,游先礼在医院碰见她和一位男同事亲吻,妻子没有为自己开脱,说了句“对不起”。
游先礼第二段婚姻破灭的原因更无法说出口,这一任妻子出身高门大户,家里世代做药材生意,和他门当户对。
这位千金小姐对那方面倒没有什么想法,游先礼亦不作勉强,两人相敬如宾地做了一年模范夫妇。
有一次游先礼到美国的医院做外派交流,一去两个月,他怕妻子无聊,时而发信息询问妻子,日子闷不闷。
妻子说,还好,邻居妹妹小晴很好人,常来家里玩,刚好解闷。
游先礼说,那就好。
两个月后,游先礼回国,以为妻子外出不在家,哪知走到房门口,听见房里传出暧昧的口申//口今声。
一把嗓音属于他的妻子,她气若游丝地说,小晴,小晴,好舒服,我喜欢你,我爱你。
另一把当然属于小晴,带着狡黠的笑意,不断问他的妻子:姐姐,离婚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好。他的妻子连声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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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戛然而止,游先礼正想回答大哥,就被他侄子抢白:“怎么,又让叔叔相亲,准备离第三次婚?”
游先礼望向游霜。
游霜毫不躲避他的目光,挑衅地看他:“都离过两次婚了,说明和女人没缘分,叔叔要不要转变赛道,试试男人?”
此言一出,游霜父母脸色大变,张芃拉着游霜的手,暗示他闭嘴。游正其指着他鼻子骂:“你滚回房去!”
游先礼淡漠地看他。
游霜长得俊俏,有一双像猫科动物的眼睛,瞳色浅浅的。性格也像,开心时是很好拿捏的猫,敞开软腹任人摸。要是把他得罪了,或不高兴了,就如此时此刻这样,拿双浅眼珠子睨人,像只小豹。
“我有说错吗?叔叔还是不要祸害女人。”游霜咄咄逼人道。
游先礼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勾勾唇:“我现在工作忙,这些事先缓缓。”
恰逢这时,一道电话铃响缓解了僵硬的气氛。
游先礼接通电话,应了几声,起身与哥嫂告别:“我还有事,先回医院了。”
张芃把他送到门口,“叔子,小孩不懂事,别放在心上。”
“我理解。”游先礼走进电梯。
你理解个屁。游霜冲他背影暗骂。
门一关,怒火燃烧整个房子。张芃满头大汗地堵在父子俩中间,好声好气地劝和。
游霜梗着脖子不语,游正其一肚子气,狠狠掴了他一巴掌:“不知道一天天的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