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越听了敏敏的疑问,也不急着回答,沉默着走到一旁坐下,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人情冷暖,有些事情旁人说得再多,都不如自己亲身经历上一遭来得刻骨铭心。
敏敏作为一国公主,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她要面对的,从来都不是闺阁女儿家闹别扭的小心思小把戏,而是实实在在的明枪暗箭,你死我亡。
其实站在韩家姑娘的立场上,她并没有错,就像她所说,她不仅仅是她自己,她身后有整个韩家,而敏敏的身后,是整个沙月国,这些道理,希望敏敏也能明白。
顾南越给敏敏倒了杯茶,也不着急催促,破天荒的对着敏敏语气和缓道:“你想明白了咱们就走。”
韩府外。
韩府不愧为将门之家,内外守卫森严,如铁桶一般,宅子周围似乎还有暗卫,看此情形,陈乔不敢贸然行动,避免暴露,只好暂时离开了。
沈昱庭悄悄地跟在后面,看他离开韩府之后,又去了几家宅邸,看样子应该是探出些消息。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陈乔的话,那么今日这一趟,便能证实所有的猜测,跟他越久,就越是能肯定他有问题。
沈昱庭惊叹于陈乔的伪装,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茶商能够做到的。这一上午,他既是这热闹人群中的其中一个普通顾客,又能是一个精明算计的茶商,也可以是一个匆匆赶路的外乡人,散落在人群中,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毫不起眼”便是最好的伪装。
时间临近中午,沈昱庭跟着陈乔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偏僻巷子,与街市上的热闹不同,这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只见他走进一座不起眼的房子,里面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沈昱庭通过门缝看进去,这就是一间兰城常见的庭院,并无特殊之处。
院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各类器具摆放整齐,东边还种着一棵葡萄树,看样子是有人常常打理的。
就在沈昱庭疑惑之时,院子里的石桌上突然飞落一只鸽子。
那是..那竟是大周军中专门饲养的用来传递消息的鸽子!
是他?
陈乔听见声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神情泰然,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熟练地取下鸽子腿上的信件。
沈昱庭突然闪身进去。
“谁?”陈乔蓦地一惊,石桌上的鸽子也受惊振翅而起,飞落在窗下的鸽笼上。
沈昱庭一言不发,拳头已经要扫到陈乔面门,陈乔反应迅速,上身后仰,躲过这一拳,又很快挺直身体,连退数步,看沈昱庭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乔也果断出手迎上去。
沈昱庭招招都下了“狠手”,他记得初进军营时,余叔就是这么教他的:战场上厮杀,招招致命,敌人是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的,旁的兵器先放一放,练近身搏斗吧。
所以大周军营里的人都把这一招一式练得烂熟于心,下意识出手时就会用这些本能的招式保护自己。沈昱庭之所以招招致命,就是为了逼迫陈乔出手。
陈乔也渐渐明白了沈昱庭的用意,两人都点到即止,谁都不必再多解释,一切就都明了了。
“是你。”
陈乔松了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里面说。”
室内陈设干净整洁,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人身居其中轻松舒适,房主也是颇费了心思的。
其实沈昱庭很是佩服陈乔此人,沉默寡言的性子,处事小心谨慎,武艺高强,又心思细腻,委实是一个极好的暗探。
“沈将军。”陈乔躬身行礼。
沈昱庭抬眸,有些许讶异。
陈乔把一张纸条展在桌上:“沈将军不必惊讶,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前一阵子出了点事,原本的消息传送线路不能用了,窗下那几只鸽子便是我前几日去甘州才带回来的,因此消息收到的晚了些,将军见谅。”
沈昱庭释然:“我原以为是在宫里的庄先生,没想到竟是你。”
珍玉斋。
“顾大哥,咱们回去吧。”敏敏呆坐了一盏茶的工夫。
“你想清楚了?”
敏敏小声道:“我早早就明白的,只是..只是和亦姝多年的姐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顾南越没有说话,敏敏以为他不信,便叉着腰坦然迎上顾南越的目光:“我好歹是一国公主,这点道理哪能不懂?!”
……
敏敏气急:“诶呀,走啦,你再不走,掌柜的该起疑心了。”
顾南越这才慢悠悠起身道:“掌柜的巴不得我多待一会儿,”随后用眼神示意敏敏带着桌子上的两个盒子:“拿着。”
开了门,顾南越又回到人傻钱多的富家公子身份,大大方方付了钱。
掌柜的果然喜笑颜开:“公子真是好眼光。”
他们都走出铺子好几步远了,掌柜的还在门口不舍地喊道:“公子常来啊。”
“买的什么啊?”
敏敏正要好奇地打开上面的盒子,从前面伸过来一只手迅速压在了盖子上:“非礼勿视。”
匆匆一眼,敏敏只瞥见那是一支男子的青玉簪,像颗细细的竹子,雕工极为精巧细致,的确是好东西。
看顾南越得意的模样,敏敏只能跟在后面独自腹诽:“没想到还是只花蝴蝶。”
待他们回到茶馆后院,沈昱庭和陈乔已经在那等着了。敏敏一进门便把盒子塞回顾南越手里,白了他一眼,甩着胳膊大步走进去。
看到他们回来,陈乔立刻迎上去:“公主,你去哪里了?不是说好了在家等着吗?宫里的人还在找你,你出去会有危险的。”
敏敏看他着急的样子,顿觉心里有愧,连解释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我不是给你留了字条吗?我不是出去乱跑..”
“我..我只是担心你。”陈乔的声音也温柔下来:“用过午饭了吗?”
敏敏乖巧地点头,陈乔微微一笑:“午后外面热,进屋里说吧。”
沈昱庭趁人不注意,路过顾南越身边时,小声说了句:“要找的人是陈乔。”
顾南越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脚下步子也没停下,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嗯。”
“阿越,今日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确认陈乔是自己人,顾南越也不再有顾虑,正色道:“尉迟康的手下托雷去了城郊西南大营,士兵也被严格管控,加强训练,据说这些日子已经不让随意进出军营了。还有,韩家,已经是尉迟康一党了。”说完,他看向敏敏,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了心。
“怎么会?”陈乔转向敏敏,难掩震惊。
“千真万确,韩家要有一位王妃了。”敏敏平静地开口。
“你是说..韩姑娘?”陈乔试探地问道,他心里清楚敏敏与韩家姑娘的交情。
敏敏抿着嘴点点头,她心里清楚,也许谁都没有错,立场不同罢了。
但是,她不允许有人伤害沙月的安定,还有百姓的安宁。
“尉迟康所图之事,必然需要军队支持,所以他示好韩致,拉拢韩家,也在情理之中。”沈昱庭冷静分析道:“利用敏敏联姻已然不成,他究竟想用什么条件和呼延部结盟?据陈兄的消息,北狄内部并没有异动,呼延部想要再次南下入侵也没有得到北狄王庭的支持,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
只听陈乔这时皱着眉头开口:“前些日子,敏敏失踪之后,尉迟康为了安抚呼延部,送了十个漠北胡姬过去,据说都被呼延烈送给乌兰部的首领了。”
“乌兰部?”
“是的,除了呼延部急于报仇,北狄其他各部都还在观望,呼延烈近些时日一直在游说乌兰部,一同出兵大周。”
“可两国联盟,哪是简单送一两个舞姬就能解决的,肯定还会有其他实质约定。”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片刻,却又听陈乔开口道:“还有一事,军器局的李大人已经有半月时日没回过家了。”
“没回家?”三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其中联系。
“嗯,听他府上的小厮讲,李大人近日都在官署,忙得焦头烂额。”
军器局主管铸造兵器。
听到这里,几人瞬间明白过来,房间里的气氛紧张又静谧,尉迟康的目的似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沈昱庭开口打破了安静:“这么说,尉迟康为了向呼延部表达诚意,准备入侵大周?敏敏,他一共能有多少可用的兵马?”
敏敏细细想了想才道:“沙月一国的兵力加起来不过三万人,韩致手里有一万有余,其他兵力分散在西北和东北边防,没有父王的调令,他们是不能擅自离开驻地的。”
随即又小声嘀咕道:“尉迟康总不能蠢到拿这一万人去和大周抗衡吧?”
沈昱庭心里清楚:尉迟康不蠢,他也不可能只用这一万人去入侵大周,可不管怎么样,既然他有所行动,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
尉迟康继承王位顺理成章,若是沙月王再没有好转,不论哪一党,倒向尉迟康都是早晚的事,到那时,西北、东北边防听从尉迟康的命令也是理所当然。
沈昱庭想了想看向敏敏道:“我们怀疑你父王的病有蹊跷,但是宫里守卫重重,根本进不了陛下的身,若是有人能见到陛下就好了。”
“什么?你是说我父王的病都是尉迟康故意害的?他要害父王?”敏敏又惊又气,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行,我要进宫。”
“你别急,这只是我的猜测,尚未证实。陛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昏睡不醒。”沈昱庭赶紧劝慰道。
“是啊,你冷静些,我知道有个人能见到陛下。”陈乔站起来扶着敏敏坐下。
“谁?”
“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