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外,侍卫首领林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凝重:“殿下,左相府的大管家说他家主人有‘要事’求见。”
萧衡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他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底已无半分温度:“告诉左相,孤奉旨查舞弊案,若他是来送证物,便去刑部递案;若是来嚼舌根——”他顿了顿,语气更沉,“就说孤没空听相府教孤如何当差。”
林肃领命转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车外便传来管家刻意拔高的声音,字句都往车厢里钻:“殿下三思啊!相爷说,科场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沈知微来历不明,只凭三个月‘速成’便教出一群‘黑马’,这本身就蹊跷!您若执意护着她,万一触怒世家,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届时……”
话未说完,萧衡猛地掀开车帘。晨光中,他蟒袍玉带,面容冷峻如冰,目光扫过那管家时,对方竟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孤再说最后一遍,”萧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储君的威压,“让路。”
管家还想争辩,林肃已率亲兵上前,刀鞘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吓得相府家仆纷纷后退。
马车重新启动,沈知微坐在车厢内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左相如此急着跳出来,不仅是为了阻挠查案,更是在试探萧衡的底线。
“殿下,”沈知微轻声开口,“左相今日拦路,倒省了我们不少事。”
萧衡侧目看她:“哦?”
“他越是急着撇清,越说明心虚。”沈知微解释道:“昨日地牢中,我提及雷同卷里‘维持旧制’的论调,殿下便知是左相党羽。如今他主动露头,正好让我们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萧衡没接话,只是将车窗推开些许。风裹着市井的喧闹涌入,隐约能听见茶肆里传来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明理堂那沈夫子,教的根本不是什么真本事,就是投机取巧的法子!”
“可不是嘛!她学生全中了,偏偏今科就出了泄题案,哪有这么巧的事?”
沈知微的心微微一沉。看来,左相的动作不止拦路这一桩,舆论已经开始发酵了。
马车行至贡院街时,人流骤然密集起来。今日是贡院开放查卷的日子,不少落第士子和等候消息的举子聚在街口,见太子的马车驶来,纷纷退到路边,却有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了车厢上。
萧衡率先下车,玄色身影立在贡院朱门前,瞬间镇住了嘈杂的人群。沈知微刚要跟着下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戏谑的呼喊:“皇兄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皇子萧珏身着月白锦袍,手摇折扇,带着几名礼部官员从人群中走出。他目光掠过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皇兄怎么把‘贵客’也带来了?这贡院可是科举重地,容不得舞弊嫌犯玷污吧?”
这话如同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一名穿着洗得发白青衫的书生往前挤了两步,高声道:“二皇子殿下说得对!那沈知微的速成班,收的都是些投机取巧之人,却教他们用旁门左道的法子应试!我等寒窗苦读十年,不如她三月调教,这科举还有何公平可言?”
“就是!她学生全中,定是泄了题!”
“把她赶走!别让她脏了贡院的地!”
骂声此起彼伏,一块烂菜叶突然从人群中飞出,“啪”地砸在沈知微的肩头。翠绿的汁水顺着她的浅青襦裙滑落,格外刺眼。
林肃立刻拔刀,亲兵们迅速围成一圈,将沈知微护在中间,刀刃的寒光让人群安静了一瞬。
萧衡眸色骤冷,手按在腰间佩剑上,正要发作,却被沈知微轻轻按住了手腕。“殿下,”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慌乱,“先查卷要紧。”
萧珏见状,折扇“唰”地合上,笑道:“皇兄,你看,民心所向啊。你若非要护着这女子,怕是要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萧衡冷冷瞥了他一眼,对林肃道:“开道。”
亲兵们并肩向前,强行在人群中辟出一条路。沈知微跟在萧衡身后,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唾骂声,还有小石子砸在亲兵甲胄上的脆响。
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这些声音里,有真的落第士子的愤懑,但更多的,是刻意煽动的恶意。
进了贡院大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沈知微才松了口气。萧衡回头看她,见她肩头还沾着菜叶碎屑,眉头皱得更紧:“要不要先去偏厅整理一下?”
“不必了。”沈知微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随意擦了擦肩头,“时间紧迫,我们先去墨卷库。”
萧衡出示了皇帝亲赐的令牌,小吏们不敢怠慢,立刻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殿下要查哪些卷子?”为首的之人躬身问道。
“今科会试所有被标记为‘可疑’的雷同卷,以及明理堂学生的墨卷。”萧衡吩咐道,“另外,把誊录官的登记册也取来。”
小吏们连忙去取卷宗,沈知微则走到木架前,仔细查看卷宗的分类。她随手抽出一卷,打开黄绸,里面是一份誊录后的朱卷。她将朱卷摊在桌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线仔细翻看,忽然指尖一顿:“殿下,你看这里。”
萧衡凑过去,只见朱卷上写着“清查隐田,乃苛政扰民之举”,字迹工整,却在“苛政”二字旁边有细微的修改痕迹。“这是?”
“誊录官改的。”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笔,轻轻刮了刮纸面,“原字应该是‘良策’,被人用浆糊刮去后重写了‘苛政’。你看这纸的纹理,这里比其他地方略厚,就是补浆糊的痕迹。”
她又翻出对应的墨卷,展开后,果然在相同位置看到了被刮去的“良”字残留,旁边还有淡淡的墨点,显然是修改时不慎滴落的。“这份墨卷的考生,原本是主张清查隐田的,却被誊录官改成了反对。”沈知微的目光冷了下来,“而这个誊录官,是谁的人?”
萧衡接过登记册,翻到对应的页码,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左相的门生,李俞。”
沈知微点点头,又抽出几份雷同卷,一一对比墨卷和朱卷,发现其中三份都有类似的修改,且修改后的论调都与左相“维持旧制”的立场一致。“看来,左相不仅参与了泄题,还在誊录环节动手脚,试图混淆视听,将水搅得更浑。”
两人正分析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肃推门而入,神色慌张:“殿下!不好了!外面聚集了数百名举子,声称要见您,还说……还说要您交出沈夫子,否则就砸了贡院!”
萧衡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是谁在背后煽动?”
“不清楚,”林肃摇头,“为首的几个举子,看着面生,而且他们说话有条有理,不像是自发聚集的。”
沈知微心中一动,对萧衡道:“殿下,我们出去看看。”
萧衡皱眉:“外面危险。”
“越是危险,越要出去。”沈知微的眼神很坚定,“若我们一直躲在里面,只会让谣言越传越烈。况且,我倒要看看,这些‘举子’究竟是真愤慨,还是假造势。”
萧衡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林肃,加强戒备,若有人敢动手,先拿下再说。”
三人走出大门,贡院门前已经乱成了一团。数百人围在大门外,举着写有“驱逐舞弊嫌犯”“还科举公平”的木牌,高声呼喊着。为首的是三个穿着青衫的“举子”,正对着守门的亲兵指指点点,情绪激动。
沈知微站在萧衡身侧,目光扫过人群。她注意到,那三个为首的“举子”虽然穿着青衫,却面向凶恶,丝毫没有书卷气。
再看他们的手,其中一人的虎口处有明显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或弓弩留下的痕迹,绝非握笔杆能磨出来的。
“殿下,”沈知微凑到萧衡耳边,低声道,“这些人不是真举子,是被雇来的。你看为首那三人虎口老茧,还有左边那个妇人的口音。”
萧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他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高声道:“尔等口口声声说沈夫子舞弊,可有证据?若有,尽管呈到刑部;若无,便是造谣生事,按律当斩!”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为首的“举子”立刻喊道:“证据?她学生全中,就是最好的证据!今科泄题案,定是她搞的鬼!”
“对!她就是为了敛财,才教那些寒门子弟投机取巧!”
一块碎石突然从人群中飞出,直奔沈知微面门。萧衡眼疾手快,伸手将碎石打落,眸色彻底冷了:“林肃,拿下为首三人!”
亲兵们立刻冲上前,不等那三个“举子”反应,便将他们按倒在地。其中一人挣扎着喊道:“太子殿下这是要包庇舞弊犯吗?我等不服!”
“不服?”沈知微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既自称举子,那我问你,《礼记·学义》中‘玉不琢,不成器’的下一句是什么?还有,今科会试的第一道策问题,问的是哪朝的税赋制度?”
“那自然是人不学,不知义。三字经乃是大周学子开蒙读物,你这投机取巧之辈竟连这都不知道。”那人像是抓到了沈知微的错处,语气一下子强硬了起来。。
“错了,我问的是《礼记》中的这段,后面应该是人不学,不知道。你既是举子,不读四书?”沈知微顿时露出了然的笑容。
三字经与礼记中都有相似的这一段,然而后一句却是仅有微小差别,暗中的人意图诬陷沈之微的人还有点考量,知道找识得几个字的。
那“举子”顿时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另外两个被按倒的“举子”也面面相觑,显然答不上来。
沈知微冷笑一声,转向人群:“诸位且看——这三人连基础的经书都答不上来,连会试题目都不知道,也敢自称举子?他们不过是被人雇来的托儿,故意煽动大家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