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妄是九歌仙门的大弟子。
彼时,九歌仙门名不见经传,只有师徒俩,收养的孤儿两三只。
后来,九歌仙门名声大噪,成了仙门魁首,但这跟纪妄无关。
纪妄牵着自己的骡子驮着一大包东西下山,回首望去仙门恢弘壮阔,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剑光闪烁。
一道道剑气流光璀璨光华,练气三十年,看着从前由自己教导的师弟师妹一个个修为超过自己,这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想让他们送,这么一送显得自己更落魄狼狈,又想让他们来,最后的道个别,这一别以后怕是再也不见了。
修仙一途没有长幼之说,只有实力强弱。纪妄是九歌仙人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资质最差的一个。
他还记得三十年前,自己是如何死乞白赖的跟着九歌仙人,才被他勉为其难的收为徒弟。
凡人生下来就得死,而凡人皆畏惧于此。
因此他的父亲喝醉后就会对纪妄说,你一定要当上修士,这样才能无病无痛,长长久久的活着。
他爹原本是个落魄的书生,屡试不第,投河自尽前得一路过的仙长相救,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个修士。
被救之后他爹就开始了疯狂的求仙之路,然而诚心求仙的书生最终发现,他没有灵根。
这对一个一心求仙,把自己获救奇遇视为仙缘的人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
至此之后,他就把希望寄托在纪妄身上了。
纪妄小时候测出了灵根,只可惜是资质最差的五灵根,悟性也不行,大门派选拔看门的都不会看一眼。
然后,纪妄的爹为了让儿子能修仙,托关系走后门,想了无数办法,可木头就是木头,纪妄总会被人赶出来,因为他的资质实在是差。
终于有一天,纪妄赖上了一个看起来落魄的修士,他一身破衣,身背长剑,路过集市,到他们家的茶摊喝最便宜的茶。
临走那天,书生拉住了儿子的手,告诉他,修仙如学问,不可半途而废,言下之意就是没本事别回来。
还嘱咐他,一定要好好伺候仙人,别在灰溜溜的被人赶走了。
纪妄挺听话的,这一走三十年,直到他爹去世都没能回去,可书生很高兴,因为他儿子是个修士,还是天下第一的仙门的大弟子。
这条下山路,从来清幽僻静,青石湿润,凹陷处汇聚一个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虫豸畅快浮游,丝毫不知这不是个池塘,且很快就会干涸。
滴滴答答的,树林间的雨水顺着树梢坠地,他回头望了望,没人来送行。
山门前的那条登仙路,时时刻刻都热热闹闹的,这条下山回家的路,却冷冷清清。
纪妄又静静的等了一会儿,除了山间虫鸣鸟叫,一概皆无。他翻了翻包,想了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收拾,别人看见,以为他还没走。
但是,他的房间是和外门弟子们在一块的,就算有人注意到了,应该也没那么快就会被内门的师弟妹们知道吧。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晴,借口躲雨一直待在凉亭里,好像已经说不过去了。
是老天爷也不想让他留下吗?
他叹了口气,拉着骡子,可骡子站定在原地,死也不肯再走,它似乎不愿意跟着纪妄去凡人那污浊的世界。
修行三十载,这头骡子都快化形了,它怎么可能会为了所谓主仆情,放弃摆脱畜生命运的机会呢。
“你不愿意跟我走?”
骡子点点头,它灵性的大眼睛里全是抗拒。
然后它用蹄子点了点地,哼唧了两声。
“送我到这儿,已是全了一场主仆情意?”
骡子点头。
“也好,凡尘污秽,你比我有天赋,留在仙门修炼,等以后化了形,想着来看看我吧。”
骡子又哼唧了几声,好似在疑问。
“嗨,我暂时还死不了,虽然没筑基,但好歹也修了那么多年,驻颜有术,再活个百八十年没问题。”
骡子点点头,亲昵的蹭了蹭纪妄的脸。
纪妄拍了拍它的大脑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水灵灵的苹果,喂给了它。
骡子摇摇头,哼唧了几声。
“你要学辟谷?不错,不错,十年内有望化形。”纪妄笑着咬了一口苹果。
看着晴空万里,白云漂浮的天空,纪妄觉得有点难过了,等了半日,还是没有相熟的人来送一送。
“罢了,我走了,以后就不要乱发脾气了,没人给你求情了。还有,我观隔壁那条龙来历不凡,还是小师妹的爱宠,你莫要再和他斗气了。”
又絮叨了一会儿,纪妄叹了口气,摸了摸骡子,最后卸下它背上的包袱自己背上,一个人慢悠悠晃荡着离开了九歌仙门。
“青莲歌是九歌仙门最高功法,配合九转天灵卷的内功,战意无穷,剑气层层递进,剑势恢弘壮阔,有劈开九天之能。”
神色冷肃的二师兄,实际上的首座弟子,燕无回正在给弟子们上课,座下的弟子们皆是今年新入内门的师弟、师妹们。
他的目光瞟向柱子后面,那里原有个破旧蒲团,排在众人之后,三十年间未曾前进一步。
弟子们进了一批又一批,内门外门的新面孔一茬又一茬,就连没有什么资质的杂役都不断的晋升,而那个蒲团的主人,却一直非常稳定的排名倒数第一。
“白云歌则是医治内外伤的恢复功法,此功法不仅可以恢复自身,还有驻颜养生拓宽经脉的作用……”
燕无回心想,那个大师兄也就这部功法修炼的好,还说要千年万世的活着呢。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禁带上了一丝笑意。
九歌仙人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山路,即使仙人眼力惊人,也是看不见那么远,除非他用神识去扫。
可是一用神识,他会察觉,还是别徒增伤感了。
之前他来辞别,说想要下山回家,自己并未阻拦,九歌仙门随便一个杂役的资质都比他好,留在这里他也开心不起来。
罢了,师徒情分浅薄,这也是凡人的宿命吧,强行去逆天改命,除了会得到失落,没有任何的好处。
望着望着,一头黑黢黢的骡子踏着步子跑了回来,它一回来就直奔九歌仙人的住所来。
守门的弟子知道这骡子常在掌门处出没,也不拦它,凭它去。
骡子远远看见九歌仙人,就哕哕的叫了起来。
“怎么,他走了?”
骡子点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有些湿润。
“也好,人各有命。”九歌仙人拍了拍骡子的脑袋,他觉得有点口渴,可是会给他泡仙露茶的弟子,下山了。
屋子里一下子就空了,桌上玲珑的白玉壶内空空荡荡。
这时,远处一道剑光疾驰而至。
燕无回从剑上跳下,急忙忙的问道:“师尊,大师兄真的走了?”
“前几日,他提出下山,我同意了。”九歌仙人无悲无喜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仙人,白发如绸玉骨清无汗,眉目幽冷好似寒泉。
如果用笔墨去描绘他的样子,大概只能得到普通的画像,却绝描摹不出他身上一分的气质神韵,也不可能记录下他辉煌闪耀一剑劈天的模样。
九歌仙人,就像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朝阳,身上带着令人拜服的尊贵,又像是万古长夜里的一颗星,孤独又冰冷。
燕无回看着师尊这幅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又能说什么,又用什么立场说呢。
“大师兄昨天,给我送了一块陨晶,还说提前祝贺我生辰……”
燕无回真想问问自己,他是瞎子还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大师兄的心事,或许是对大师兄的照顾太习以为常,他又不过问外门的事,总有事情要做,总太忙。
以至于,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你是知道的,他这样的人你们去送他,他反而会难堪。修道之人,天资所限,他终究和你们不是一路的。”
九歌仙人摸了摸骡子,轻轻叹气,再过个百八十年,他们还能记得这个只相处了三十年的平庸大师兄吗?
怕是不会了吧,修真之人漫长的生命里,有很多事更重要,能一起历练进境的同伴,能生死与共的道侣,能并肩作战的师兄弟姐妹,这些,纪妄都做不到。
燕无回望了眼下山路,现在去追还追得上,可是师尊说的对,除了徒增伤感外,并没有什么用,天资所限,大师兄注定要倒在这条路的起点上。
心中有所触动,燕无回便回了自己的住所,开始了一番参悟。
纪妄的步子拖的再慢,这万千台阶也终有走
完的时候,走了一天,他们该是下课用晚膳的时候了吧。
一定是一堆小崽子们乌泱泱的冲进膳堂,然后稀里哗啦的抢饭,他们肯定兴致勃勃的跟同伴分享着课上的感悟,听来的趣闻。
看着天边的夕阳,纪妄好像还能听见熙熙攘攘的笑闹声,他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突然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修仙,人人都看着头顶上的天之骄子,主角么,一时失意可以,但必须要能逆袭,终有一日能大放异彩。
但是,谁愿意看那些真正的,脚下的泥。
非常日常的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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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大师兄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