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遗忘与新生

李墨辞抱着沙愁冲进太医院时,浓重的血腥味几乎染透了他的玄色蟒袍。当值的太医们见是皇子抱着人闯进来,先是一惊,看清沙愁胸前那致命的剑伤和涣散的气息后,个个面露难色。

“救她!”李墨辞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颤抖,他将沙愁小心翼翼地放在诊床上,指尖死死攥着太医的衣袖,“无论用什么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必须让她活下来!”

为首的老太医颤巍巍地搭上沙愁的脉,片刻后,沉重地叹了口气:“殿下,这位姑娘失血过多,心脉已损……老臣只能尽力,能不能撑过今晚,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李墨辞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药柜上,药瓶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看着沙愁苍白如纸的脸,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恐惧失去一个人。从青峦山初见时那个冷静辨药的少女,到烟霞镇陪他看云听雨的知己,再到京城并肩复仇的沙愁,她早已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此刻被生生扯断,只留下空洞的疼痛。

那一夜,李墨辞守在太医院的外间,寸步不离。殿内传来太医们忙碌的脚步声、煎药的咕嘟声,每一刻都像在火上炙烤。天快亮时,老太医终于走了出来,神色疲惫却带着一丝松动:“殿下,姑娘……保住性命了。”

李墨辞猛地站起身,几乎要冲进内殿,却被太医拦住:“只是……她头部在坠落时撞到了石块,醒来后……恐怕会忘了些事。”

“忘了……”李墨辞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忘了也好,忘了那些仇恨,忘了那些痛苦,或许对她而言,是最好的解脱。

沙愁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上,暖洋洋的。她眨了眨眼,看着陌生的帐顶,眼神茫然。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不安的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人用布擦过的宣纸,干干净净,却也空得发慌。

“你醒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沙愁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床边,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他长得很好看,眉宇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仪,可看向她的目光里,却藏着化不开的怜惜。

“你是谁?”沙愁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警惕。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被温柔覆盖:“我叫李墨辞。你……可以叫我墨辞。”

“李墨辞……”沙愁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周围精致的陈设,“这里是哪里?我……我是谁?”

李墨辞沉默片刻,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她:“这里是皇宫。你……你叫阿雨。一场意外让你受了伤,暂时忘了过去,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等你慢慢想起来。”

“阿雨……”沙愁念着这个名字,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暖意。她看着李墨辞,这个自称皇帝的男人,眼神里的温柔不似作假,让她紧绷的心弦悄悄松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李墨辞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政务,日日守在阿雨身边。他陪她在御花园里散步,告诉她哪种花叫什么名字,哪种鸟唱的是什么歌;他亲自为她挑选合口的点心,知道她不喜太甜,便让人在桂花糕里少放些糖;他甚至会笨拙地拿起针线,想给她绣个荷包,却被针扎了手指,惹得阿雨忍不住笑出声。

宫里的人都私下议论,说陛下对这位“阿雨姑娘”宠得没了边。可只有李墨辞自己知道,他不是在补偿,不是在怜悯,而是在用尽全力,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宁。

阿雨很乖,从不追问自己的过去,只是安静地接受着李墨辞的照顾。她会在他处理奏折时,坐在一旁看书;会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会在看到他因朝堂之事烦忧时,笨拙地讲些从宫女那里听来的笑话。

她的存在,像一缕清风,吹散了皇宫的沉闷,也渐渐抚平了李墨辞心中的戾气。

有时,李墨辞会看着她坐在窗边晒太阳的侧影,想起那个叫沙愁的姑娘。她眼神里的坚定、复仇时的决绝,与眼前这个眉眼温顺的阿雨判若两人。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被命运分成了两半,一半藏着锋芒,一半裹着柔软。

“墨辞,”一日,阿雨拿着一支刚摘的玉兰花,走到正在看奏折的李墨辞身边,“这花好香,给你。”

李墨辞放下奏折,接过玉兰花,放在鼻尖轻嗅。花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香,让他心头一暖。他抬头看向她,阳光落在她脸上,绒毛清晰可见,眼神清澈得像烟霞镇的溪水。

“阿雨,”李墨辞忽然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嫁给我,好不好?”

阿雨愣住了,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她看着李墨辞眼中的认真,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她虽然不记得过去,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和眼前这个人待在一起,喜欢他温柔的眼神,喜欢他笨拙的关怀。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好。”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百官的朝拜,李墨辞只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亲手为阿雨戴上了一枚他珍藏多年的暖玉簪。玉簪温润,像他掌心的温度,也像他们之间,这段跨越了遗忘的情愫。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汪春水。

李墨辞将阿雨安置在靠近御花园的承乾宫,宫里的陈设都按照她的喜好来布置,素雅而温馨。他依旧每日陪着她,只是多了些夫妻间的亲昵。他会在晨起时,替她梳发;会在睡前,给她讲些小时候的趣事;会在她偶尔因噩梦惊醒时,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

阿雨渐渐习惯了皇后的身份,也习惯了身边有李墨辞的日子。只是偶尔,在某个下雨的午后,或是看到某件旧物时,心里会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楚,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落在了过去。

她会做一些模糊的梦。梦里有连绵的青山,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一个中年男子温和的笑脸,还有……一片刺眼的红色,像血,又像晚霞。每次从梦里醒来,她都会心口发闷,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些稍纵即逝的片段。

“又做噩梦了?”李墨辞总能在她惊醒时醒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阿雨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墨辞,我总觉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

李墨辞的心一紧,却只是更紧地抱住她:“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想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

他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里,藏着太多的痛苦。他宁愿她永远活在现在的安稳里,不必再触碰那些伤疤。

可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和他们初见的那天一样,下着缠绵的细雨。阿雨坐在窗前,看着雨打芭蕉,心里又泛起了那种熟悉的酸楚。宫女端来一碟新做的桂花糕,说是御膳房按照烟霞镇的做法做的。

“烟霞镇?”阿雨听到这三个字,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是啊,”宫女笑着说,“陛下说姑娘或许会喜欢那里的味道。”

阿雨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和梦里某个模糊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坐在一个小院的槐树下,身边有个沉默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本翻旧的书……

“墨辞……”阿雨喃喃道,眼眶忽然红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几个小太监举着油纸伞在雨中追逐,其中一把伞被风吹落,正好落在阿雨的窗台上。

那是一把普通的油纸伞,伞面上绣着几朵简单的兰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

看到那把伞的瞬间,阿雨的脑海里像有一道惊雷炸开!

青峦山的雨,泥泞的山路,父亲倒在书房的身影,墨辞焦急的眼神,李嵩惊恐的脸,胸口刺骨的疼痛,还有那句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

无数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的大脑。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带着疼痛和悲伤,瞬间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羲雨……”她喃喃地开口,泪水汹涌而出,“我叫羲雨……”

李墨辞正好走进来,听到这句话,脚步猛地顿住。他看着阿雨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不再是茫然,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痛苦、悲伤、仇恨,还有……对他的深深眷恋。

他知道,她想起来了。

“墨辞……”羲雨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颤抖,“我都想起来了。”

李墨辞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他的指尖有些颤抖,眼神里有痛苦,有欣慰,最终都化作一片深沉的温柔。

“欢迎回来,羲雨。”

羲雨看着他,看着这个陪她走过风雨、为她放弃了许多、给了她三年安稳幸福的男人,忽然笑了,泪水却流得更凶。

窗外的雨还在下,缠绵而悠长,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跨越了苦难与遗忘的深情。

过往的伤痛无法磨灭,但未来的路,他们会一起走下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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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雨
连载中w绮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