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静了,这个院子太静了,明明是六月盛夏,外面蝉鸣蛙声不绝,但是这院子里竟然一声蝉鸣都听不到,死寂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棺材,甚至他觉得吹在他身上的风都要凉几分。
殷胜的脸被月光照的很白:
“大少爷一贯睡眠不好,这会儿应该还没睡。”
说完他顿了一下再次开口:
“小昊,大少爷常年病着性子有些阴郁,脾气也不太好,要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还希望你别和他计较。”
祁昊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就是计较还能怎么样?心里虽然不服气,但也还是点了头,他不和快死的人计较。
殷胜引着他一路向内宅的方向走:
“前面这个就是大少爷的住处了。”
祁昊小时候跟着爷爷出过白事儿,知道人快死的时候模样是不好看的,也不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不是也已经快不成人样了,祁昊忽然问道:
“我今晚睡在哪?”
“备了一张床在少爷屋内,委屈你了小昊。”
还好,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就行。
这院子中央是个二节小楼,一进去一股浓郁的不知道什么木头的香味儿涌入鼻腔,装修精致典雅,用的是他叫不出名字却看着就很贵的木头,地上铺的是祁昊从未见过的地毯,踩在上面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那里侧的房间就是大少的卧室了。”
殷胜敲了敲门。
半晌一个低弱的声音响起:
“滚进来。”
祁昊一挑眉,脾气这么不好?他看了一眼殷胜,这人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开开门。
祁昊也探头向里面看去,屋里的装修精巧奢华到让他睁大了眼睛,入目是两屏可透人影的细纱屏风,屏风内掩映着一张楠木穿腾架子床,纱幔四散落下,那不知名的木质架子床上是整套红色滚金纹的床褥,这是按着喜房来布置的。
殷胜脸上堆着笑意:
“少爷,这就是老爷说的祁昊,比您小三岁。”
一截细瘦苍白的手腕微微撩起些纱幔,祁昊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人都愣了一下。
里面的人不是那种脱相的濒死感,虽然面色和唇上都白的没有任何血色,却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绮靡,浓烈似火的纱幔颜色本应十分喜庆,但是和床上靠坐着的那个病色沉沉的人放在一起,一个朝阳似火,一个枯木朽株,画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割裂感。
屋里有一瞬间的沉静,这种感觉就像是祁昊晚上睡在棺材里时一样,死寂,半天那个大少爷才开口:
“你可以出去了。”
祁昊一愣,这就让他走?他巴不得走呢,却没想到他身边的殷胜欠身,随后转身出去,还带上了门。
“过来。”
祁昊听着他这命令的口气正不爽呢,他又不是自愿来的,他才不想受气,当下大跨步上前,直接出声:
“是你爷爷非要我来陪你的,我可不是主动要来的,你要是不愿意去和你爷...”
话还没说完,就见榻上的人仰着头看他,低弱的声音响起:
“今晚你陪我睡好吗?”
祁昊对上那双有些绯丽的眼眸,忍不住睁大眼睛退后一步:
“什么叫陪你睡?”
床上的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祁昊一梗,睡在一个床上?不是,这大少爷是怕不在一个床上冲不好吗?
祁昊正想说点儿什么就看着陷在床榻内的人冲他抬了一只手,那只手瘦的厉害,手腕轻颤,手背上都是青紫的针眼,祁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床上的人仰着头看他,那眸光中好像暗淡了一下,却还是没放下手:
“我冷,你摸。”
祁昊鬼使神差地就真摸了上去,这双手冰的不像活人,轻触了一下他就赶紧松开了,人有点儿不自在地搓了一下衣角:
“你爷爷说住在一个屋子里就行了,没说要在一张床上。”
床上的人像是有些难过,一双眼睛满是希冀,他不会真的相信冲喜就能好吧?祁昊是个做白事儿的,见过不少临终前的人,谁到了那个份上都想活,所以他反倒是也没太觉得这个提议冒犯,但是对于冲喜的条件他是不满意的,扬了一下脖子开口:
“要睡在一张床上也行,但那是另外的价钱。”
村子里的人什么都没做殷老爷还要给他们修路呢,他要点儿钱没毛病吧?再说本来就说是同屋,现在要同床,怎么也要多给他点儿钱啊?要多少好呢?一晚上一百块?会不会太多了?
陷在被子里的人似乎短促地笑了一下:
“一晚一两黄金好不好?”
祁昊睁大眼睛,多少?一两黄金?他勉强压下马上就要提上去的唇角:
“那...也行吧。”
殷晁霆仰着脸冲着他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显得那双眸子越发幽深:
“你真是个好人,会有好报的。”
祁昊从小在村子里就是个异类,小时候村子里的小孩儿都骂他是傻子,怪胎,没人愿意靠近他,从来没人说过他是好人,会有好报,乍然一听他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接话。
殷晁霆斜倚着床轻咳,抬眼瞧他眼底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紧张啊?”
“谁紧张了?”
“那你怎么呆住了?”
祁昊脸有些红,转身去拿包:
“我没呆,在哪洗脸?”
“卫生间在那个门后面。”
卫生间?祁昊推开门,他第一次看到浴缸和花洒,却不会用,手扒拉了两下忽然一股水下来,浇在他身上:
“啊。”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关上,但是衣服却湿了一半,这城里的东西可真难用,而且这水怎么还有股味道?像是夏天河道里生了水藻又有什么东西腐烂了的味儿一样,这有钱人家用这么高级的东西,怎么水还不如他在村子里用的干净?
水藻的味道弥漫开来,房间骤然阴冷了起来,殷晁霆闭目养神的眼睛睁开,漆黑的目光望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祁昊还在弄那个弄不明白的花洒,忽然他听到屋内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声在靠近,推门出去,就见刚才躺在床上的人扶着墙在往这边走,摇摇晃晃的好像下一刻就会摔倒,他快走两步过去,殷晁霆却身子一软就冲他倒了过来。
他下意识接住他,手下的手臂又瘦又冷,好在还是软的,不是硬的。
殷晁霆侧过身,就能看到祁昊身后缭绕着张牙舞爪的雾气,那雾气随着水汽出来,像是沉溺河底的水鬼想要脱身而生出的触角一样,他抬起手,苍白没有血色的指尖轻戳在祁昊的领口,被打湿的轻薄衣衫就这样被附在了祁昊的锁骨处,雾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溃散,他的声音像是陈旧的齿轮有些涩哑:
“湿了。”
祁昊有些脸红:
“我没用过那东西。”
“我教你。”
殷晁霆松开了人,看了一眼开了一丝缝隙的窗户,外面乌沉沉一片,明明此刻月上中天,但是缝隙中却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他轻咳着过去,抬手关紧了窗户,教了祁昊怎么用花洒。
“哎,刚才好大的水藻味儿,这会儿没了。”
“可能是水存在水管中,放一会儿就好了。”
殷晁霆缓步出了浴室,祁昊洗了澡换上自己在家里睡觉的大白背心和一个短裤,在卫生间里的镜子中照了照,微微蹙了下眉,用手往下拉了拉短裤,平常看着也没这么短啊,怎么在镜子里短裤变短了?他略微有点儿局促地出去。
床上的人指了一下床边:
“抽屉里有火柴,你去把蜡烛点上吧。”
祁昊这才看到床两边还放了一对喜烛,上面雕的龙凤栩栩如生,一看就不便宜,他没忍住凑近了去瞧。
“没见过?”
祁昊没出声,小时候村子里办喜事他也好奇想去看看,但是到了门口就被人用扫帚撵了出来,后来大了懂事了谁家有喜事他也不去凑热闹,这龙凤烛他只远远看见过,没想到第一次近距离看的竟然是他给一个男人冲喜的新房里的喜烛,真是说不出的不靠谱。
明亮的烛火打在殷晁霆苍白的脸上,却并没人让人觉得他的脸色变好,莹莹烛光,火红锦缎,一切一切的喜庆似乎都更衬出了眼前人的行将就木。
殷晁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祁昊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床边,床上只有一双被子,好在很大,他扯了一个被角躺了进去,这被子可真软,这有钱人用的料子是好。
祁昊用被子裹住自己,靠在软绵绵绣着金线的软枕上有些恍惚,早上他还在自己的家中,晚上就和一个陌生要死的男人躺在了喜被里?一股荒诞的不真实感涌了上来。
忽然,他的腿上被冰了一下,他骤然将腿缩回来,一转头,一双乌黑的眼珠盯着他。
“你,你干嘛?”
身边的声音有些委屈似的:
“我冷。”
这么冷吗?这是活人的温度吗?这大少爷不会晚上睡着睡着就噶了吧?
“你过来一点儿好吗。”
殷晁霆的一双眼很黑,声音是久病的低弱,他爷爷以前和他说过,人快死的时候最希望身边有人陪着,能让一个人在最后的时光里活的顺心一些是非常积阴德的,祁昊又看了看殷晁霆期盼的眼睛,就是靠在一起暖暖,就能积大阴德,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这大少爷长得还行,如果丑,这阴德倒也不是一定要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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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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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一个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