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梁雪松打完电话之后，赵元阁出了宿舍门，打算逛一逛他想念了整整两年的DCY基地。
DCY是老牌的豪门战队，一队和二队选手的宿舍在四楼，单人单间，楼层里带茶水间和健身房；三楼是训练室和赛后复盘的地方；二楼有个大厅，其余都是格子间，这里是运营、后勤等各种部门上班的地方。
下到一楼的时候，电梯门打开，赵元阁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又是杨子聪。
杨子聪“哎哟”了一声，后退一步，扶了扶眼镜：“你吓死我了。”
赵元阁：“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出去逛了逛。”
他走进电梯，按了楼层，想起来一件事，语气变得激动：“对了赵哥，战队官博又炸了一波！粉丝们说你刚才直播天秀！”
听见这种话，赵元阁却并不感到高兴。
网红选手开一场直播都能炸了的官博，能有多少技术粉和团粉？
那边，杨子聪还在喋喋不休：“是怎么个天秀啊！？能不能给我讲讲，我太好奇了——”
“Cong。”
“干……干嘛？”冷不丁被计算师叫到自己的游戏ID，杨子聪条件反射地收了笑，紧张了起来。
赵元阁看他，眼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你为什么要打职业？”
“因为喜欢DCY啊。”他脱口而出。
——上辈子的三年以后，杨子聪会与W2战队的其他几人一起，代表整个中国战区夺冠。
赵元阁心下了然：“你喜欢的是老DCY吧。”
“对，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他们了！”说着，他笑了，眼里充满了向往。
叮——电梯到达六层，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天台。
两个男生站在天台边上靠着护栏，远眺天际层层叠叠的高楼，沉默地吹了会儿晚风。
杨子聪喜欢的那个老DCY，在电竞行业最蓬勃发展的时代连续蝉联两届世界赛冠军，获得了国民级别的知名度和海量的粉丝。
两尊冠军奖杯现在还在他们一楼大厅放着，前面丢了不少零食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方便面，作为“贡品”——大部分都是青训生丢的，刘明还因此大发雷霆过。
只是，辉煌终究是过去的辉煌。
中国赛区进世界赛总决赛的队伍每年都不一样，但已经连续四年没有DCY了。去年是NC，前年是W2，他们都没拿到前三名，前三名都被韩国战队和美国日本战队包揽。
现在的DCY，其实每个人的技术单拎出来都没什么问题，尤其是代表中国在亚运会夺冠的赵元阁，技术是大家公认的顶尖。
唯一的大问题是队伍磨合，队里除了快退役的老人就是总想出名赚大钱心浮气躁的十几岁年轻人，大家各方面都很不合适，训练也频繁出状况，硬生生靠着每个人超常的技术水平让整个DCY当上了“秋季赛守门员”，被网友们调侃“聚是一坨shi散是满天星”。
现在还待在DCY的青训生，其实大部分和杨子聪一样，是老DCY的死忠粉。
创造辉煌的老DCY的五个选手呢？两个已经退出电竞行业，剩下的三个：队长刘明退役当起了教练；洛春发今年27岁；许财今年26岁。他们现在还待在一队。
洛春发和许财这个年纪，在电竞行业已经是职业末期了，虽然网上一水儿的情怀粉丝吹他们仍是顶尖的职业选手、老将未老，但真实情况，到底没有身为计算师和队长的赵元阁清楚。
今年开始，他俩的身体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就得去医院复查，比赛时失误越来越多，可技术还是比那些青训生和二队的选手高出一大截。战队没有年轻的血液，青黄不接。
连赵元阁，也是十六岁当主播的时候被刘明从网吧里千辛万苦请出来的。因为实在是找不到计算师了。
照这样下去，DCY的结局还是解散。
赵元阁看向杨子聪，眼神有些复杂：“预选赛分组，你希望排到哪一队？”
“我？幻梦吧。听说他们昨天和W2打输了，场面非常炸裂。你呢？”
赵元阁说：“我想排到SAL。”
杨子聪：“为什么？”
赵元阁：“想杀李祖言，谁让他抛弃我们。”
“赵哥你也太狗了！”
赵元阁脸上带笑，心里却在想SAL的事。
他记得，预选赛后没多久SAL就解散了。那次解散事发突然，毫无征兆，一队人走得无声无息。
包括后来DCY解散也是一样，曾经的王牌战队，秋季赛都打到最后了，拿了一年的各种赞助代言和大小金银奖牌，只是最后没进世界赛而已，本该不至于解散的。
大家都没料到这个结局。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坍塌》游戏热度下降，毕竟游戏难度摆在那里，非常难上手。近几年市面上又出了很多社交属性强难度适中的游戏，玩家逐渐流失，《坍塌》的商业价值便也逐渐下降。
但是，大概在半年以后，《坍塌》会推出手游版。
手游版的《坍塌》在低中端局里直接取消了计算师这个职位，玩家们都拥有计算师的权能，可以随时看到坍塌预警自由行动，大大降低了游戏难度。
那之后，《坍塌》的热度才重新攀升，迎来了新的辉煌。
现在，正是百废待兴的时期。
生不逢时啊……要是他们能晚生两年就好了。
赵元阁心里感叹着，一想到“生不逢时”，就想到了SNOW的病。
刚才打电话，SNOW答应他明天和他一起去医院了。
三年以后SNOW死于肺癌，现在呢？是晚期吗？还有希望治好吗？
“你怎么又走神了？”杨子聪抱怨。
赵元阁在风中假装打了个哈欠：“累的。下去吧，早点睡觉，对了，明天帮我请一天假。”
“你要干嘛？”
“去趟医院，拿药，”他说，“我的药吃完了。”
杨子聪答应下来，在那之后，俩人回到了各自的宿舍。
第二天早上九点。W2基地。
阳光明媚，风吹树叶的声音伴着鸟叫——来自W2战队经理段诚在院子里养的一只玄凤鹦鹉。
现在正是吃早饭和晨练的时候，W2的选手们接二连三从基地里走出来，有跑步的有散步的有打篮球的，还有嘴馋跑出去吃早饭的。
一队的四个选手不约而同出现在一楼大厅，身上都穿着队服，手里拿着食堂买来的早餐，坐在沙发上边吃边谈天说地。
这个月最后一周了，今天他们都要补直播时长，直播时穿队服是硬性规定，主要是为了带动周边店队服销量。
又过了两分钟，他们当中最能带动队服销量的那位从电梯里走出来，在万众瞩目中——戴上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一队四人组：“……”
梁雪松今天没穿队服，这少爷穿了他那几件贵得吓人的常服。听说光是一件上衣都好几十万。他往沙发那边走的过程中，着实是让那四个人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贵气逼人”，纷纷后退，唯恐手上的煎饼果子大肉包弄脏他的衣服和鞋。
“队长好。”
“队长早。”
“我靠队长你别过来，我这个关东煮爆汁！”
梁雪松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我今天早上要请假，去趟医院，你们帮我和教练说吧。”
四个人异口同声：“好！”
梁雪松：“谢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他一走，一队的几个人立马八卦起来。
队内最小的秋一阳压低了声音：“诶，你们说队长打扮成这样是要去见谁啊？感觉不像是去医院的样子。”
“我知道，”这个江雨中可太知道了，“队长昨天接到一个电话来着，耳朵都红了，还没注意把水杯砸了。”
“我靠……”
“太魔幻了……”
“这肯定是谈对象了吧。”
“我也觉得。”
罗有棱倒是有些奇怪：“昨天？昨天什么时候。”
江雨中：“晚上凌晨两三点的样子。”
罗有棱：“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不是看完TOWER直播没多久吗，还打赏了十万块钱。”
一队四人组全体：“……”
秋一阳：“慕了。”
汤问：“羡慕 10086。”
江雨中：“那他前脚打赏完女……呸男主播，后脚就和自己女朋友打电话，他女朋友还半夜不睡，他女朋友也是TOWER粉丝？”
他说完，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脸上都写满了赞同。
就在TOWER的红娘…红郎身份即将坐实的时候，本来离开的梁雪松突然去而复返，一队四人组立马恢复“退避三舍”状态，看着他们队长脸颊通红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戴上一个黑色的口罩，又把头发理了理，勉强盖住发红的耳尖。
江雨中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吃饭了，一心只想八卦：“怎么？嫂子来了？那你躲这干嘛啊迎接去啊。还是要我们帮你把关？”
“他——咳咳咳咳咳咳……”
梁雪松刚想辩解，给自己口水呛到了。
与此同时，一楼大门那边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语气都很激动。
江雨中站起来，看到门口堵了不少人，眯着眼睛看半天也不知道来了个什么大人物，好奇心快炸了，赶忙去问梁雪松：“嫂子不会还是个大明星吧！”
话音刚落，大家都知道是谁了。
因为门口有人起哄。
“掏哥——掏哥——”
“掏哥！掏哥！掏哥！掏哥！”
……
叫这浑名的，除了DCY的赵元阁还有谁？
.
赵元阁连在别的战队都能拥有如此人气，其实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老DCY直到现在都能拥有上百万的情怀粉丝？
因为《坍塌》世界赛举办了8届，中国战区仅有两次夺冠，就是老DCY拿到的那二连冠。从此以后，整个中国战区连亚军季军都拿不到了。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一年打不出成绩，就喷一年。四年打不出成绩就喷四年。
其实电竞选手被喷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不足一提的小事，但社区环境乌烟瘴气到《坍塌》这种程度的，在整个电竞行业都并不多见。
选手发个吃饭日常，评论区一水的“吃饱好上路”。
选手发个自拍，评论区紧跟着p遗照。
选手直播游戏，发挥正常的情况下，被无理由地喷到直播间直接封禁都是常态。
不是个别选手这样，每一个几乎都这样。没有人把他们当人看，只是一味神化老DCY的成功，再把这几年不能夺冠的所有怨气一股脑发泄在每一个职业选手身上。
在这几年里，众多战队顶着巨大舆论压力，一边被喷一边还要辛苦练习打比赛，因为拿不到成绩，所以也都没胆量反驳网络上黑粉的声音。
直到亚运会，中国队零封韩国队夺冠。
打完赛前嘲讽他们肯定拿不到冠军的黑子们的脸之后，赵元阁趁热打铁，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不仅要出头，而且是带领大家一起出头，正面硬刚黑粉。
照理说，怼黑粉这事一般没人愿意搬到明面上干，能忍就忍，早就习惯了。
但赵元阁是谁？被老DCY计算师刘明亲自请来的电竞选手，天才中的将才，将才中的天才，组织能力与洗脑能力堪称一流。
他秘密联合了一起打亚运会的所有选手，顺带洗脑了中国赛区的一大批电竞选手，其中甚至包括青训生。自己开了一堆小号，一人发一个号，一个月内，联手屠了《坍塌》国服一百多个区的积分榜，再把ID统一改成“黑子们再叫一个”。
那次行动有组织有纪律——赵元阁开直播吸引火力，其他选手私底下冲分霸榜，官方介入的时候，查到的所有搞事的账号，全都在赵元阁一个人手上。
而赵元阁那一个月，一直都在直播霸榜。
官方早不介入，闹大了才介入，不能服众，最后也只是罚了他一点钱而已。那件事的所有参与者都全身而退，换来一个和谐了很多的社区环境。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因此，在现在这些W2的青训生眼里，TOWER是绝对的传奇人物，其中不少人还是他的粉丝。
但在W2一队几个人眼里可不是这样。
众所周知，自从前年DCY总积分以一分之差输给W2痛失世界赛名额、W2又没在世界赛上拿到名次之后，DCY和W2的粉丝就“两队谁更厉害”这个话题吵了整整一年，几乎已成水火不容之势。
换句话来说，现在DCY与W2两家战队是对家。
赵元阁作为DCY的队长，就是对家的头儿。
简称，死对头。
得知来人是谁以后，W2这边，好几个人都愣在原地。
江雨中难以置信：“我靠，谁！？”
罗有棱满脸担忧：“他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很有可能！
四个人纷纷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只见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帅气的紫毛，穿了一身象征黑化的黑底白色骷髅头T恤牛仔裤套装走了过来，脖子上挂的一块刻着“DCY”的铁牌子反射耀眼的光芒。
W2四人组：“……”
赵元阁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梁雪松，加快脚步过去，先和其他四人打了声招呼：“早。江雨中，你们早上不训练啊？”
被叫到名字的江雨中表情僵硬：“我们……还在吃早饭。”这是讽刺他们战队不训练偷懒？
赵元阁又看向罗有棱，露出一个笑：“Leng，好久不见，感觉你又比之前胖了点啊。”
“是……是吗……哈哈哈。”罗有棱皮笑肉不笑，声音咬牙切齿，边说边往下扯了扯兜不住肉的衣服下摆。
赵元阁最后看向汤问：“你手伤好了吗？”
汤问：“……不牢您关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元阁一来就整了出可汗大点兵，把每个人的雷点踩了个遍。
这是什么？这是挑衅！妥妥的挑衅！
那三个人齐刷刷瞪着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唯一没被点到名字的秋一阳年纪小，胆子也比其他几个人大，好奇地问：“TOWER，你来我们这里干嘛啊？”
“带他私奔啊。”赵元阁伸手往梁雪松那边一指，笑容灿烂。
他上辈子肯定是练一指禅的。
要不就是弹一闪。
不然怎么指了一下梁雪松，他就又剧烈咳嗽起来了呢？
那四个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耐人寻味，梁雪松咳完，清了清嗓子，动作僵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刚咳嗽完的声音有点抖：“走吗？”
“走啊。”赵元阁说完，转身就走。
梁雪松就这样在一队四个人震惊的目光中跟了过去，最初的两步甚至还是同手同脚，第三步才把手换了过来。
他们走远时，秋一阳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队长他不会……”
“想什么呢，”事已至此，罗有棱干脆把他们队长的小秘密公之于众，以绝后患，“队长是TOWER粉丝，粉了好多年那种，不然他昨天干嘛给TOWER打赏十万？你们长点脑子行不行！”
“啊——粉丝啊！”
“那没事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俩有什么呢。”
其余三人纷纷拍胸脯表示理解。
而粉丝本人此刻已经快炸了。
梁雪松和赵元阁一起来到马路边上时，才发现这里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双牌照的黑色迈巴赫。
还有一辆，拉风的蓝色出租车。
前者是他昨天早上叫的，车里坐着他亲哥，后者是赵元阁叫的，他偶像要亲自护送他到医院检查。
他本来就打算今天去医院，昨天叫了他哥，让梁冰意今天早上接他走，今天凌晨接到赵元阁电话，一激动，就把这事给忘了。
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哥，一边是可望不可及的偶像。
梁雪松沉思了整整0.05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他哥发了条信息。
【SNOW】：哥你先回吧，我偶像把我拐走了，他带我去哦
嘀————！
消息发出去两秒后，路边的迈巴赫毫无素质地开始大声鸣笛！
哥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其实梁冰意是个超级弟控来的。
“弟弟总是不回家看不到，想念.jpg
来W2基地接弟弟，终于看到弟弟了，激动.jpg
什么弟弟居然跟别人走，难道我不是你最爱的哥哥了吗，泪奔.jpg
哦，是TOWER啊，那没事了，老弟加油拿下你偶像的亲笔签名啊啊，鼓励.jpg”
是的，snow喜欢Tower这个事他全家都知道。
狂热死忠粉是这样的（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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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