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的风,带着高处特有的清冷,吹动着潮汐的发丝。她被他话语中那份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所震撼,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听雨和止戈。”她低低地呢喃,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是在对自己确认,“一直都只有你。”
他没有回答,但那份沉默,以及他不再伪装的、混合着疲惫与坚毅的神情,就是最确凿的答案。
那一刻,电光火石间,所有零散的线索像被一根线串了起来。那封信、智者无涯的空洞眼神、古堡的空气流动、他的“消失”——一个荒谬、刺痛的猜测浮上心头,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抬眼望向他,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微微颤抖,“所以,你也是殉道者之一,对吗?不……或者该说,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成为殉道者的准备。”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潮汐心中那个她一直在回避的、最核心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个一直被她刻意回避的问题,那个在她多个日夜里反复思量、犹豫不决的答案,其实她心里早已明了。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潮汐从不相信世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更何况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她恐惧交付那样一份沉重的承诺,害怕自己会被卷入无法掌控的漩涡。可——如果抉择的另一面,是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失去他……
她做不到。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
可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他从未将“匹配”视作一个选项。这让她过去所有的踌躇与犹豫,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自私和可笑。
——原来,他一次也没有想过要依靠她。
她想起他们上次见面时,他脸上那份不甘与倔强。如今她终于明白了那表情的含义:他不甘于命运的无常与现实的残酷,但即便是生命尽头,他也拒绝低头,无法乞求,不愿妥协。
一个彻头彻尾的,甚至有些偏执的理想主义者。
此刻的听雨,或者说止戈,神情淡然,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他原本想半开玩笑地让她保守这个秘密,也想提醒她,多数哨兵其实都心向“精神岛”,让她今后多加留心。但一想到她可能会与其他哨兵匹配,那些话语忽然就哽在了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着,风在他们之间穿行,谁都没有先开口,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你……”潮汐原本想提匹配的事,可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精神世界,并不能成为理想国。向导和哨兵的数量这么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永远待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里的。”
听雨抿着唇,目光垂向脚下的石板,沉默不语。
"也许……"潮汐又轻声补充,"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听雨怔了怔,缓缓抬起头。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的笑容,她的脸上有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发自内心的舒展,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是说,"她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不然我们试试看,能不能匹配成功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听雨瞪大眼睛,像是突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虽然我觉得你的方案不太可行,"潮汐继续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但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我也想看看,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我……"听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预想过她的震惊、怜悯、甚至是不解,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潮汐也有些局促,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忍不住想:在这种情况下,他难道还会拒绝吗...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想考虑这种可能?
时间仿佛静止了。不知是过了很久,还是只是一瞬,听雨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有着被压抑着的颤意,眼底涌起一层水光,却被他极力按了回去。他装作开玩笑的口吻,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孩子气的语调,飞快地说道:
“你不是才开始看《向哨契约指南》吗?那你得保证,第三章第七条,契约缔结后,向导必须尊重哨兵的独立意志;第十二条,非紧急情况下不得完全约束对方行动,不得滥用精神管控;第十五条,当发生意见不和时,应优先进行有效沟通,而非直接采取精神压制……”
他絮絮叨叨地背着,语气越来越轻。那些冰冷的条款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不是契约,而是他溺水时抓住的唯一稻草。那本干燥的教科书,此刻像是神圣的誓词,被他用颤抖的声音,无比熟悉地缓缓道出。
潮汐忍不住笑了,眼圈却也跟着红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彻底湿润的眼眸,听出他声音里无法掩饰的轻颤,也注意到他极力忍着、不去用手擦拭眼泪的小动作。
于是她轻声问:
“你需要一个拥抱吗?……不,或许我该问——我可以拥有一个拥抱吗?”
听雨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的笑容彻底绽开,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轻松。他走过去,将她紧紧抱住。潮汐一开始有些僵硬,慢慢地,她也回抱住他,感受到他肩膀细微的抽动。
他们抱了很久。
观星台外的乌云仿佛退散,漫天繁星涌现,透过高窗,将点点星光洒进古堡最高处的夜色中。光芒细微,却足以照亮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