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心照不宣的"演出"后,生活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潮汐没有主动去找过听雨,但他却常常出现在她身边。
有时是在藏书馆,她靠着高窗阅读,他便会抱着一本厚厚的故事书,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蜷缩起来,安安静地待上一个下午。有时是在空旷的大厅,她凝视着墙壁上的纹路发呆,他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他们经常什么也不说,只是一起看着窗外,看着那片和这座古堡一样亘古不变的寂静景色。沉默在他们之间,构成了一种舒适的、无需言语的陪伴。
有时候他们也会进行一些无厘头的闲聊。
某个午后,阳光正好。听雨在沙发上小憩后醒来,金色头发被压得凌乱地翘起。潮汐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那几撮不听话的发丝上,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听雨像被抓了个现行,神色瞬间局促起来。他伸手想抚平那些头发,却越弄越乱。最终他放弃了,带着无奈的笑容看向她:
"很奇怪吗?"他的语气里竟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啊...就今天,原谅我一下吧。"
又或是,在某一个黄昏。
他们并肩站在塔楼的窗边看落日。夕阳余晖穿透听雨眼瞳的边缘时,潮汐注意到那纯粹的绿色在特定角度下会折射出浅金色光晕,像藏在森林深处的琥珀。
她看得有些出神,下意识地感慨:"真好啊...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听雨转过头,绿色眼瞳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他没有客套地道谢,脸上也没有因赞美而流露的喜悦,反而透着一种令人费解的正经。他凑近了一点,用近乎承诺的口吻说:
"那我把它送给你吧。"
偶尔,他们也会进行一些稍微深入一点的对话。
潮汐谨守着分寸,却偶尔也会被听雨不设防的直白惊到。
她看着他日复一日那朝气蓬勃的笑容,终于有一次没能管住自己的思绪,将心里的想法呢喃了出来:“怎么会有人天天都这么开心呢……”
她以为他没听到,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回了话。他收起了笑容,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静静地说:“我也有不开心的时候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潮汐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那背后似乎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她忽然失去了所有问下去的勇气,只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她也曾好奇过。听雨似乎拥有和止戈相似的能力,可他却似乎从未真正见过精神岛外的世界。
“你为什么不出去呢?”她问。
她得到了一个简单,却让她费解的回复。他垂下眼,声音很轻:“他并不希望我出去。”
他真的像是智者口中那个“孤独的孩子”一般,干净又敞亮。但潮汐记住的,却是那个描述的后半段——“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个离他最近的、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友善的人”。她想,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孤独了。她也只是那“任何一个”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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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的时间里,潮汐都是一个人待着的。
她总是很疲惫,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疲惫感。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会毫无征兆地翻涌上来——关于父母的,关于学校的,关于工作的。一种被命运挟持的无力感像无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即使在这平静的古堡里也经常透不过气来。
她也常常在深夜的某个时刻突然惊醒,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心脏因为巨大的悲伤而紧缩。可任凭她如何回想,也记不起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剩下那无尽的、空洞的悲伤,在寂静的房间里将她淹没。
终于,在一个傍晚,她在大厅里找到了那位合眼静坐的“智者”。
她走到他面前,用一种不带情绪的语调问道:“哨兵与向导的精神世界,影响其实是双向的,对吗?”
“智者”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是的。”他只回答了这两个字。
得到意想之中的答案,潮汐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她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寻求解决的方法。一种冰冷的、逻辑自洽的满足感笼罩了她。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多么省事的答案。她强行给自己的情绪混乱画上了一个句号,心安理地放纵着自己的悲伤,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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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潮汐也确实获得了一段虚假的平静。
她将自己的疲惫、空洞、和深夜惊醒时的悲伤,全部打包,贴上了一个名为“受到古堡影响”的标签,心安理得地将这些情绪推开。它们依旧存在,但仿佛与她隔了一层玻璃,她只用作为一个观察者,就像观察精神岛的天气一般,她无需为此负任何责任。
然而,她忘了,这座古堡的主人,是止戈。
若将一切的缘由都推给环境,便仿佛将自己交托给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它或许会在一段时间里顺着想要的方向流淌,但当河道骤然弯转时,便也只能随之被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