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摆着手,有些困惑的打量着眼前正在走神的女孩,轻声问着“是去了别的世界吗...”
潮汐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止戈那张冷漠的脸上还能出现如此纯粹且宜人的表情。她的嘴唇动了动,嗓音生涩,问出了一个笨拙的问题:“你是……止戈的弟弟吗?”
听雨笑了,他绿色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没有解释,只自报姓名,“我是听雨。你是特意下来找我玩的吗?”
他眼中的期盼那样真挚直白,让潮汐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太好了!"听雨的眼睛亮了起来,"好久都没有人来这里了,我还以为你不会下来找我呢!"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却也没有过多停留,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便自顾自地转身向楼梯走去。“但是现在还不行哦,我得先完成工作。”
工作?
潮汐跟在他身后,踏上盘旋的石阶,想着原来这座古堡的基调并不完全是无所事事吗。
“嗯,”听雨的脚步轻快,声音里带着一种责任感,“如果不打扫,灰尘会变重,让空气流动变得很慢。”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阐述某种自然法则。
潮汐跟在听雨身后走上盘旋的石阶。智者依然坐在原处,双眼轻阖,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听雨已经蹲下身,卷起袖口。他的动作轻巧灵活,手指轻柔地拨开角落里覆着灰尘的蛛网,像在唤醒沉睡的旧友。然后起身去拿扫帚,开始清理地板上的浮土。
他的动作有种奇特的节奏感,不像在做家务,更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扫去书架上的灰尘时,他的手法轻得像在抚慰什么;用折叠工整的手帕擦拭窗棂时,每一下都充满耐心。
潮汐靠在冰凉的雕花扶手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上前帮忙,但最终只是静静地看着。
听雨将最后一扇窗擦得一尘不染,在朦胧的月光中,他的背影透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当他准备推开窗户时——
"等一下。"潮汐下意识开口,"外面还在下雨..."
话音未落,她愣住了。耳边寂静无声,刚才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听雨转过头,月光透过他刚擦亮的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他眼中有种无声的感谢,“雨已经停了。”他轻声说。
他推开窗,夜里清凉的风拂过他暗金色的头发。他微微出神地看着窗外,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准确来说,精神岛并没有在下雨。是止戈的城堡在下雨。我让它停下了。"
"精神岛..."潮汐无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像一枚石子,在平静湖面砸出了涟漪。
过去那为数不多的理论课上,那些书本里枯燥又遥远的知识似乎突然活了过来,潮汐突然想起,曾有那么一张残缺的、晦涩的地图在同学间小范围流传,当时她只瞥了一眼,以为是这颗星球某处偏僻的岛屿,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上面画的并非所处的现实世界,而是意象上的,哨兵精神世界。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乡人”,平日里又显孤僻,那些低声碎语,那张被传来传去地图,终究是一闪而过,昙花一现,她被他们绕过了......
但在此刻,这一切似乎都串了起来一般,潮汐恍然大悟,原来哨兵的精神世界并不是单独存在的,而是连在一起互通的,不,又或者可以说是,这本身就像是一个与现实平行的独立空间。
她的怔然过于明显,听雨的目光掠过一丝若有所思。她似乎比他预想更敏锐一些。但他并未改变计划,只是顺着她无意识的呢喃,一边朝门边走去,一边解释道:
“嗯,精神岛。”他对她的无知似乎毫不意外,自然的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提起门边一个古旧的木箱,解释道,“哨兵的精神世界彼此连通。以前也有像潮汐你一样的客人来过古堡,她们离开后,也会经常从岛的各处寄来礼物。”
他的语气依旧轻快又有活力,但潮汐抬眼望过去的那一刻,她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疲惫和不开心。是疲惫....这样一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听雨或是止戈脸上的神态,一下让他显得成熟又世俗起来。潮汐想到了那些深夜地铁里沉默归家的上班族,那种独属于经历过职场风霜的妥协与无奈。
但终究只是一闪而过。听雨已经打开了箱子,快乐的惊叹声没有停下来过。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摆在旁边的石台上。有染上秋霜的枯叶,有带着海洋咸腥味的贝壳,有风干了却依然美丽的野花束,有异域的水果,甚至还有一只印着滑稽图案的啤酒杯。零零碎碎,却像是来自世界的四面八方,无声地诉说着不同地域的气候与赠礼人迥异的偏好。
"这片叶子是从雪山寄来的。"他轻抚着那片枯叶,"这个贝壳来自南方的海岸。"
潮汐没有加入这场"惊喜派对"。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听雨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轻声说着:
"他们都是听雨的朋友。"他拿起那只啤酒杯,对着灯光看了看,"如果潮汐离开这里后,也请不要忘记我哦。"
他的声音突然低落下去:"啊,抱歉,我不是想让你离开的意思...我当然希望你能一直在这里。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大家,终究都会离开的。"
潮汐看着他摆弄那些"礼物",突然想到他们初见时,他提到的“玩耍”。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对他来说,"玩"到底是什么?
这个词对她而言一直很复杂。她想起过去为数不多的朋友,想起爬山、聚会,也想起孩童的玩具和追逐打闹。但在这座古堡里,听雨什么也无法拥有。他甚至没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植物。智者说的花园是锁着的、枯萎的。一个能长久忍受孤寂的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如孩童般纯真呢?
这是一个拙劣的扮演游戏。
瞬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心。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被关在地下室里,那些向导们是如何离开的,智者又是谁……这些问题,都不再重要了。
她只是有些兴味索然地回应道:“嗯,好啊。看上去像勇者的探险游戏,我也很好奇精神岛的其他地方。”
听雨摆放贝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冷静的回应,甚至透出了一丝委屈。
“那…那潮汐如果遇到有意思的纪念品,也可以像这样寄给我哦,我会好好保管的。”他指了指那些被他珍视的“礼物”,试图把这场表演完整的进行下去。
空气的流动仿佛变慢了。
听雨很快就维持不住这种表演。正在这时,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像是受惊的兔子,脸上瞬间写满仓皇,慌乱地把东西扫回箱子里,急促的说着,“啊!他回来了,我得先走了。潮汐,你要记得常来看我呀!”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通往地下的阴影里。
门口站着的是止戈。
潮汐又一次和他对上了视线。他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深黑,但此刻,潮汐却觉得那黑色里仿佛糅杂了万千情绪,像一块五彩斑斓的黑。他的平淡无波,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内敛,而非毫无思绪的冷漠。
视线交错不过一秒,止戈便平静地移开了。他们没有打招呼,他径直走上了楼梯。
听雨说的是“他”,而不是“止戈”。可他分明之前有自然的提起过止戈这两个字,似乎并不存在某种忌讳。
为什么要躲开呢?他们之间,难道无法见面吗?潮汐的思绪乱飘着,似在意,又似不在意。
她挑剔着听雨拙劣的表演,可反观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从头到尾都未能入戏的,失败的演员呢。
古堡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刚才的一切像是投进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便被无边的平静抚平,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