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的长明灯燃成两排，豆大的火苗点点摇曳，明暗交错间一妇人的身影冲了进来。
如此莽撞行事，在裴家除了裴若生母再无旁人。
“若儿。”二夫人孙氏唤着女儿的名字，一瞧见那抹单薄的身影独自跪在冰冷的祠堂，心就如刀绞般难受，她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何能忍受此种苦楚。
孙氏猛地上前一把将心肝肉疙瘩搂在怀里，用手将她的双膝轻轻揉了好一会，满脸怒意开始数落起裴执：“裴执凭什么关你，他又不是家主，这家里还有没有家法啦？”
裴若小鸟依人偎在母亲怀中：“娘，多说无用，谁让我没有靠山。”
“如果我是长兄的亲妹妹，他一定也会像护着大姐姐一样护着我的。可惜虽然都姓裴，却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同的命运。”
孙氏眼底含泪：“都是娘没用，拢不住你爹爹的心，他也从不将你放在心上，半点不为你考虑，才害得你小小年纪就要自己筹谋打算。”
“可是裴青岚是你伯父伯母长兄心尖上的人，娘早就说过，和她过不去，你会吃亏的。”
裴若撑起身子重新跪好，一身傲骨铮铮，脊背挺得笔直，看似素净的眸光藏着些绵密的软针，一本正经地望向裴家祖宗牌位。
“都是裴家子孙，大姐姐从小众星拱月、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我呢，只能乖巧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光芒万丈、咄咄逼人，沾些她的余光还要感恩戴德。”
“人人都只道裴大小姐才貌双绝，乃京城贵女间的翘楚，可是娘，裴二小姐也不差啊，怎么就没人看见我呢。”
她虽如一点小小的苔花，却也想学牡丹盛大地开放。
她有错吗。
她没有。
孙氏了解自己的孩子，身有长志却无人扶持，是她这个做娘的不中用，不仅被人夺了丈夫，连女儿都要低三下气地比别人矮一截。
“若儿，娘知道你心里的苦，你放心，不管你做什么，娘都会帮你。”
“裴青岚在婚事上接连栽了三个大跟头，她这辈子想要再找个好人家已是不可能的事。”
“可你不一样，你是从未许过人家的嫡女，名声上远好过她，只要娘细细地谋划，定为你寻个良婿。”
裴若低头，无意地摩挲着缀点豆蔻红的嫩白指甲，她的眼前渐渐浮起一抹少年的身影，那是从前和大姐姐一起入宫时，在宫里遇见的三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少年清贵华然，脚步款款，一步一步走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声音浅淡：“良婿算什么，若能飞上东宫，当一只金灿灿的凤凰才好。”
孙氏并不愚笨，一瞬就听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娘，要超过大姐姐，便只能做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你说是不是。”
孙氏愕然，女儿的志气未免太大了些。
她想都不敢想。
母女二人在祠堂继续说了些闲话，满堂祖宗皆在倾听。
*
裴执回到书房后，从袖中拿出那枚给青岚擦拭过脸颊的素白帕子，原本无瑕的帕子上多了好几道模糊的墨痕，他熟练地放入一个上了小锁的锦盒中。但看那锦盒小巧精致，里面却已盛了不少物件，都是些姑娘家用的玉钗、环佩等物，香气幽幽。
他一一抚过，每一样都再熟悉不过。
一看见这些，他的眼前就会出现少女那张明媚鲜妍、不染世事的脸。
她总是笑着唤他长兄，有时也畏他不敢靠前。
他总想离她近点再近点，为她挡住所有攻击，可仍避免不了对她的伤害。
他心里的秘密一天天生根发芽，是期许亦是折磨。
“公子，属下有事要报。”
唐游在屋外的一声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利落地将锦盒重新锁好，放入书架隐蔽的屉格中。
“进来。”
唐游入内，朗声禀道：“今日午后，薛太傅入宫，向陛下请辞归故里，陛下允了，不日将启程。”
裴执：“请辞的理由是什么。”
“教子无方，无颜再留在京城。”
裴执冷哼一声：“他倒确实清傲有骨气，可惜生了个儿子不成器。”
唐游有些不解：“公子，这薛斐有外室之事本来被瞒得天衣无缝，咱们家大小姐过段时间就能嫁过去。您为何执意要查出来，还专门让人撺掇那外室去薛家闹，这下婚事黄了，大小姐也被外人笑话。”
裴执的心思没有人能猜透，唐游跟了他十年，也只是按命行事，从来不知道公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自有打算，你只需将此事瞒下来，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
唐游从来只听他一人的话：“属下明白，到死都会守口如瓶。”
裴执满意地点头。
*
春光谢尽，隐隐的暑气昭示初夏的来临。畅叙园内小荷婷婷，蜻蜓自在地飞来飞去，偶尔在平静的水面点起一圈波纹，层层叠叠，甚是好看，往年裴青岚最爱这样的美景，一日恨不得去园中溜达好几趟。
今年却不同，她因退亲一事郁郁寡欢，实在提不起劲去游园赏荷。
凝书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银鱼粥进来，见自家小姐已闷在屋里十几日了，好好的一朵明艳花儿瞧着都蔫了些，心里也不畅快，因此劝她：“小姐，听说近日畅叙园开出了并蒂双色莲花，您去瞧瞧吧，定能赏心悦目，开阔胸怀。”
裴青岚身子骨懒懒的，软软地依靠在贵妃榻上，细白的肌肤如荔枝果肉般晶莹：“我哪都不想去。”
这家里前前后后不是二房就是三房，走哪都会碰到人，客气的恭迎她几句，不客气的转背就开始蛐蛐，她想想就觉得生烦，索性窝在疏竹院，两耳不闻窗外事。
凝书无法，将燕窝粥捧到她眼前：“那您先用点粥，填填肚子。”
她胃口平平，再好的山珍海味都提不起兴趣，这几日竟是不觉得饿，人都瘦了一圈。
粥到眼前，为了不让凝书失落，她忍着吃了几口。
浅画手里握着一张请柬恰好进来。
裴青岚询问：“手上拿的是什么？”
“小姐，林姑娘和裘姑娘叫人送了帖子来，邀您黄昏时分到秦宜阁一叙，说是有要紧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