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烈日灼灼。
一辆缀满珠玉的轿撵停驻在国公府邸门前,两侧侍女撩开珠帘帷幕,一个身着锦衣华服,施着精致妆容,满头珠翠的女子,雀跃地跳下轿撵。
侍女扣响朱漆大门,女子站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花雕食盒,等待回应。
良久,无人应答,大门始终紧闭。
食盒被摔在一旁,盖子掀开,里面的精致佳肴撒落一地。
这是慕思虞死后魂穿的第五天,第三十一次站在这道朱漆大门前。
“可以不哭了吗?”她无奈地抹了一把脸,嫌弃地将手上泪水甩干净,“至少,别用这张脸哭得这么肝肠寸断行不行?”
体内原主情绪逐渐稳定,须臾,那张哭得歇斯底里的脸止住抽泣,慕思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喘息稍定,下一刻,左手不受控制地探入袖口,摸出一柄黄金匕首。
匕首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黄金铸造,刀鞘上雕刻着一只翱翔展翅的九天玄凤,剑柄处的凤凰眼眸镶嵌着两颗红宝石。
小巧玲珑,精美绝伦。
原主毫不犹豫抽出剑鞘,扔在一旁。烈日下,刀刃寒光凛冽,杀气腾腾,抬手就朝自己心口刺上去。
慕思虞眼疾手快,死死攥紧左手,拼尽全身力气,阻止匕首再靠近半寸,“你疯了!”
原主却不依不饶,“帮我。否则,你也别想活!”
“……你先将匕首放下!”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回轮到慕思虞想哭了。本以为过劳死后的魂穿是上天的恩赐,却不想原主拥有显赫的家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偏偏是个痴情种,要什么不好,要男人。
而她,偏偏与这个痴情种共用同一个身体,同生,同死。
左右为难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
古槐树下,玄衣男子抱着怀,唇畔噙着笑,慵懒地斜倚在树干上,一头墨发在身后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干脆利落,肆意明媚。
阳光透过树枝,在他身上留下斑驳身影,几朵白色槐花挣开枝头,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慕思虞看了他好几眼,二人忽地目光相撞,男子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反而那双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过去,拖着男子就朝红墙边上走,“大哥,江湖救急,帮帮忙。”
未等回应,她伸手搭在男子肩上,抬脚踩上他的膝盖,借力向上一蹿,轻松翻上红墙。
慕思虞趴在青瓦上,歪着头冲身下男子笑得灿烂,微风轻拂,女子发间束带随风扬起。
“接着。”她将一块好不容易找到的灵石丢下去,灵石砸在男子胸口,垂直落下,滚到脚边。见他不接,她尴尬一笑,“今日带的不多,改日必有重谢。”
男子怔了一瞬,挑眉冷笑,在慕思虞的目光下从容转身,一脚踏碎灵石,轻轻推开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走了进去。
他在红墙内侧倏尔停下,颇为仔细地观察了墙上女子片刻,在确认她不敢翻身落地之后,只留下了两个字,“白痴。”
“……你!我!!!呵!”慕思虞气急而笑,忍不住一阵咆哮,“不是,你就喜欢这种人?你就为了这种人寻死觅活,一哭二闹三上吊?!”
“呸!”原主声音瞬间拔高,充满厌恶,“谁喜欢顾宁渊这个贱种!那张死人脸看着就晦气,活该他全家死绝!宋师兄有他这么个师弟,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真不知道泽陵宗为什么非要收他!”
……
骂这么狠吗?
算了,这不重要。慕思虞趴在墙头,从上往下看,腿脚发软,眼下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该怎么下去?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干什么都倒霉。比如,魂穿得不到宋家长公子就寻死的富家千金。再比如,被鸟粪砸中,从红墙上摔下去。
她挨得住这一摔,可为了美而不择手段的孱弱千金挨不住啊!
正当她以为这回必死无疑时,猝不及防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来人迅捷如风,稳稳揽过她的腰,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
慕思虞定定地看着白衣男子,清俊温润,眉眼如画。此刻,那双眸子正带着些许的无奈。
须臾,白衣男子微微偏过脸,不动声色地将抱着她的手臂放低,给怀中人一个能够轻易着地的姿势,见她仍不肯松手,轻声提醒,“慕姑娘。”
差点忘了,原主也叫慕思虞,与她同名同姓,同副相貌。
除了品味一般,看男人的眼光一般,脑子一般,比她有钱,身体比她弱鸡,没她壮实以外,其他别无二致。
慕思虞回过神,赶紧松开手,从他的臂弯跳下来,下意识露出一个标准的社畜笑容,“谢谢。”
秉着救命之恩,理应回报的心态,她觉得出于礼貌,还是应当知晓对方的名字,于是脱口而出,“请问你是?”
话音未落,整个国公府前院的人瞬间僵愣在原地。
拿着剪子修剪盆栽的婢女,握着扫帚打扫落叶的婢女,挎着编篮踮脚摘花的婢女。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慕思虞身上。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难以控制的兴奋。
只有倚在门槛上的顾宁渊伸了个腰,轻笑一声,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极其自然地伸手,一把勾过男子的脖颈。
“师兄啊,”他拖着长调,目光落在慕思虞身上,“你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倒是有趣。”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太阳穴处轻轻一点,狡黠一笑,“就是这儿,不太好使。”
“乱说什么?”白衣男子将顾宁渊的手拿开,旋即转向慕思虞,郑重一揖,语气疏离,“慕姑娘,方才情急,多有冒犯。只是两家婚事并非你我意愿,情之一事,难以强求,还请姑娘另觅良缘。”
师兄?
这就是让原主因一纸退婚书,差点将魂穿第一天的她吊死的国公府长公子,宋寒之?
慕思虞望着宋寒之那张疏离清冷的脸,干净得不染半分凡尘。偏偏那双冷眸仿佛有一道温柔漩涡,令人难以自控地想要靠近,心甘情愿沉沦。
她收回刚才的话,原主的眼光哪里一般了?
原主的眼光真是好极了。
但强扭的瓜不甜。而且,这瓜明显不想被强扭。
为了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她还是垂下眼眸,避开目光,小声争取一二,“不是强求,我情愿的。”
角落里不知哪个婢女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慕家姑娘转了性,不缠着咱们公子了呢,这又是爬墙又是装不认识,演的是哪出啊?”
话音虽小,还是落到了慕思虞耳朵里,她脸皮发烫,急忙抬头反驳,“我没有假装不认识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魂穿过来才五天,真的不认识你?只是我比较欣赏身体结实的类型,你看着太弱了?
……
慕思虞眼神慌乱,四处乱瞟,大脑飞速运转。
原主喜欢宋寒之,无非就是喜欢这张脸吧?宋寒之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肯定没戏,那……
她的目光无意识向上瞟了几眼,倏尔定格在宋寒之旁边抱着手臂,一脸看戏的顾宁渊身上。
“我只是移情别恋了,我喜欢他。”她猛地抬手,毫不犹豫朝顾宁渊一指。
整个前院陷入死寂,婢女嘴巴微张,彻底石化。
“噗。”
不知是谁没忍住,喷笑出声。
旋即两两相望,互相交换的眼神里写满了“我听到了什么?”“年度大瓜!”“刺激,太刺激了!”“看戏又有月钱拿,还有这种好事?”
被指的顾宁渊身形一顿,一直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凝固,他蹙起眉,眼底错愕一闪而过,不过须臾,又恢复了那副从容的姿态。
“哦?”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嘴角勾起弧度,不紧不慢地朝慕思虞逼近,“喜欢我?”
“喜……”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被盯得头皮发麻,实在有点害怕,下意识后退几步,“喜欢”两个字根本说不出口。
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们……”
话还没说完,只见顾宁渊嘴角弧度加深,右手漫不经心,极其优雅地,搭在腰间那柄月白长剑的剑柄上。
慕思虞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响彻整个前院,“我们都那样了,你就帮帮我不行吗?!”
顾宁渊搭在剑柄上的手倏尔顿住,死死盯住慕思虞,眼底翻涌出难以置信的惊怒,猛地拔高音量,“哪样了?我们哪样了?!”
慕思虞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与顾宁渊的短暂相遇。
哪样了哪样了?
碰手了!碰了吗?碰了吧……
她被逼得口不择言,闭眼大喊,“肌肤之亲你想不认账吗?你不能杀我,你这是谋杀亲妻!”
顾宁渊:“……”
宋寒之:“啧。”
婢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宁渊的确没杀她。
体内原主却被这声“肌肤之亲”彻底刺激疯魔了,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极其厌恶的顾宁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癫狂,羞辱,愤怒笼罩了她。她伸出左手,淡定拔出顾宁渊腰间的长剑。
慕思虞左右脑博弈。
左右手博弈。
时而拔高音量,声音颤抖,“别,我错了还不行吗?别死!”
时而缓和平静,“不,你非死不可。”
众人屏气凝神,盯着这诡异的一幕,刚刚还喊着“不能杀我”的慕家千金,此时此刻,毅然决然地横起剑锋,在众人眼前,一剑抹喉。
慕家千金慕思虞,香消玉殒。
再次睁眼时,慕思虞捂着脖,大喘粗气。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高瘦的背影,一黑一白,头戴高冠,手握一根漆黑铁链,铁链的末端,穿透了她的心脏。
三人就这样沉默地前行,铁链拖曳在地上,发出声响。
……这装扮怎么有些熟悉?
慕思虞颤巍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铁链,试图忍痛将它拽出来。
须臾,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天杀的,她没有痛觉了!
铁链屹然不动,却惊动了前面的两个身影,那两个身影骤然停下。
慕思虞僵硬抬头,小心翼翼问出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的问题,“请问二位是?”
白色身影缓缓转过头,笑脸吟吟,“白无常。”
黑色身影扭过头,面无表情,“黑无常。”
……
很好,她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