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分科的告示贴在布告栏上。林清寒没有丝毫犹豫,在“理科”的意向表上签下名字,笔迹遒劲有力。这是通往顶尖大学、实现既定蓝图的必经之路。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个名字——程子卿。果然也在。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警惕和期待的情绪悄然滋生。
新班级的氛围更加凝练,空气里都飘着无形的硝烟。林清寒依旧是标杆,坐在教室正中的“黄金位置”,脊背挺直。程子卿则被分到了靠窗的后排,窗外是几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几乎探进窗来。
高二的课业陡然加深,物理的电磁场、化学的有机合成、数学的立体几何,像一道道艰险的关隘。林清寒的时间表压缩得更紧,晚自习结束后的教室常常只剩下她一人,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映着她伏案疾书的侧影。她像一台精密仪器,高效、稳定地运转着,不容许丝毫差错。
而程子卿,依旧是她世界里那个不和谐的杂音。
“喂,程子卿,又溜号?”年轻的化学老师皱着眉,敲了敲黑板。讲台上,苯环的结构式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程子卿猛地回神,把目光从窗外一只扑棱着翅膀撞上玻璃的笨拙麻雀身上收回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林清寒没有回头,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无法理解,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刻,怎么会有人把注意力浪费在一只鸟上?这简直是……对知识的亵渎。
午休时间,林清寒抱着厚厚的习题册走向天台——那里安静,适合思考。推开沉重的铁门,意料之外的身影撞入眼帘。
程子卿背对着她,坐在天台边缘的水泥矮墙上,双腿悬空晃荡着。她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单薄的白色T恤,手里捏着一片银杏叶子,对着阳光,眯着眼看叶脉的纹路。风吹起她散落的碎发,背影透着一股无拘无束的散漫。
林清寒的脚步顿住了。想起自己桌角那张精确到分钟的作息表,想起昨夜熬到凌晨才解开的难题,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置身事外、欣赏一片树叶的人……一种混杂着烦躁的情绪涌上来。
“程子卿。”她的声音比秋日的风更冷,“这里很危险。”
程子卿闻声回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哦,林学霸啊。放心,掉不下去的。”她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水泥墙,“要不要一起?视野超好。”
林清寒站着没动,眉头紧锁:“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看风景?”
程子卿把玩着手中的叶子,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劳逸结合嘛!林学霸,绷太紧,弦会断的。”她歪头看着林清寒。
“劳逸结合?”林清寒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尖锐,“我做不到!某些人明明有天赋,却自甘堕落,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了一下。这近乎刻薄的指责,超出了她平日冷静自持的范畴。
程子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看着林清寒,那双总是带着点雾气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林清寒带着攻击性的、有些失态的脸。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程子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呵”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利落地从矮墙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径直从林清寒身边走过,推开了天台的门。
门关上,隔绝了天台的风。
林清寒站在原地,天台的风吹在她脸上,带着凉意。那句“自甘堕落”的回音仿佛还在空气里震荡。她看着程子卿消失的方向,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失控”的情绪——对程子卿行为的失控,对自己情绪的失控。那个“变量”,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方式,扰乱着她引以为傲的秩序。
**(现实时间线 - 林清寒的座驾内)**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转弯汇驶向对向车道。车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淌,构筑起一个庞大、精密、高效运转的秩序世界——一个她如鱼得水的世界。然而此刻,她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堆满旧书、弥漫着咖啡香和爵士乐的小小书店。
程子卿的脸,程子卿的话,程子卿回忆高中时带着暖意和自嘲的语气,还有她最后那句关于高三模拟考的“震撼”……更挥之不去的,是程子卿评价她“像机械手表里的齿轮”时,那种平静中带着的距离感。
林清寒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猛地一凝!
马路对面梧桐树下,“浮舟”书店的暖黄色灯光在渐深的暮色中格外显眼。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书店门口。
程子卿正手脚麻利地把室外书架上的书往屋里搬。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晕里斜斜地织着。
车子无声地滑到路边停下。林清寒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隔着车窗,静静地看着。
雨不大,却足够打湿地面和暴露在外的书。程子卿亚麻衬衫的肩头很快洇开深色的湿痕。她似乎浑然不觉,动作迅捷而专注。没有抱怨,没有手忙脚乱,只有一种沉静的、与雨丝对抗的韧性。
林清寒的手指无意识地蜷回起来。她想起高中那次递伞,程子卿拒绝时笑嘻嘻地说,“感冒了就能请假在家看漫画——”
十年过去,她似乎依旧不怕雨,依旧在用一种近乎原始、却充满生命力的方式,应对着生活的突然袭击。
“她需要帮忙吗?”林清寒的手甚至已经搭上了车门把手。
但下一秒,她停住了。
她看到程子卿直起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甩了甩头。昏黄的路灯下,她的侧脸线条清晰,眼神专注而明亮,嘴角带着一丝……享受?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和狼狈的收书过程,是生活赠予的、需要去体验和解决的“有趣路径”。
林清寒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她们之间,隔着一层冰冷的车窗,也隔着十年时光和两条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距离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攥紧了林清寒的心脏。她看着程子卿在雨幕中忙碌的身影,那身影渐渐和记忆中图书馆里懒散看小说的少女、天台上晃荡着腿看树叶的少女、物理课上被提问时灵光乍现的少女……重叠又分离。
车子再次启动,无声地滑入车流。
**(高中时间线 - 期中考试后)**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贴在教室前方的黑板上,像一张无声的判决书。
林清寒站在人群最前面,目光精准地落在第一行——林清寒,总分:692。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目光随即下移,寻找那个名字。
第二行……第三行……第四行……
程子卿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一行**。
总分:693.5。
比她还高1.5分。
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清寒脑中炸开。周围的议论声、惊叹声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她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和那个分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褪去。
不可能。
她付出了多少?程子卿又付出了多少?
林清寒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后排靠窗的位置。
程子卿正被几个同学围着,脸上带着点被夸赞后的不好意思和茫然。她手里,还捏着那张成绩单。看到林清寒看过来,她下意识地想把成绩单往身后藏,动作有些笨拙。
林清寒几步走过去,周围的同学让开一条路。她停在程子卿面前,胸口起伏,呼吸都有些不稳。
“你……”林清寒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伸出手,几乎是抢一般从程子卿手里抽出了成绩单。
程子卿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你干嘛……”
林清寒抬起头,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甘,有被愚弄的愤怒,还有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受伤。她看着程子卿那双写满无辜和困惑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控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精心构筑的、以努力和秩序为基石的堡垒,被这个“随便想想”的对手,用高出1.5分的成绩,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她捏紧了那张成绩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林清寒猛地转身,推开挡在身前的同学,几乎是冲出了教室。
林清寒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肩膀微微颤抖。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写满挫败和茫然的脸。她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冷的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试图浇灭那股灼烧肺腑的失控感和……耻辱感。
水流哗哗作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水珠顺着下颌滴落。
她输了。
输给了那个上课看小说、逃课去天台、把解题当游戏一样“随便想想”的程子卿。
洗手间外,隐约传来程子卿试图解释的声音:“我也很意外,不知道怎么回事……”
“哗啦——”又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林清寒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滚落,眼神却比水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