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记得 二

最后那件案子查清了,情况和段昀说的大差不差,局里还给他们所来了个表扬。活是蒋予安干的,表扬是全所拿的,所以大家伙也都没什么意见还挺开心。

简而言之就是李秋兰觉得廖天明可能出轨了,于是找段昀他们公司查廖天明的出轨证据想打离婚官司,但后来想起来廖天明那些“地下资产”没办法拿到台面上分,而且廖天明把他那堆宝贝看的太死了,再加上李秋兰和廖天明两人一些感情上的事,让李秋兰对廖天明由爱生恨,便想永绝后患。恰巧她碰见了以前同乡的逃犯陶军,于是策划了这出大戏,李秋兰支付给了对方十万元的定金,而尾款就是屋里那个明代的瓷瓶,还安排了把他偷渡出境的路子。

幸好是李秋兰交代的迅速,陶军也给截回来了,至于廖天明的事情后续就移交纪委了,而段昀他们那个三流侦探事务所的人也都进去蹲了大几个月。当然蒋予安提交的给段昀求情的申请有没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自从那件事过后蒋予安对段昀这个人就极其好奇,他浑身散发的那股子慵懒劲儿让人感觉他什么都不在意,但又好像什么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明明最开始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不动声色,直到牵涉到了自己才将所有全盘托出,就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筹码。

仿佛在他的世界里他不在意真相或是正义或是交情,他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把筹码拿出来放在天平上为自己所用。在蒋予安活着的前二十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那感觉深深吸引着蒋予安。

后来他调到刑警支队来专门托人问了一下段昀的情况,当时对方说段昀在里面挺乖的,不惹事也没交朋友就喜欢一个人呆着。

一年前的段昀其实和现在很不一样,当时的他还是半长的头发,可以看出来基本没有打理过,被松松垮垮的扎在脑后,蓄了一圈胡子,让当时只有26的他看起来至少得30了。段昀的个子很高,入狱测的时候有186,但他总是不好好站直,喜欢微弓着背,整个人带着点颓废感,深秋了还只穿个长t,像个不得志的痞子,反正看起来是挺不好接近的。但是你要是和他讲话他又会很勾着嘴角回复你,应该是笑着的,但是蒋予安每次看他那种笑就觉得不对劲,好像那应该是个笑的表情却没有带一点笑意。

但现在,蒋予安看着面前这个正在整理台面的男人。他入狱的时候剃掉的头发现在已经长长了不少,梳着很时髦的三七分,甚至还用发胶定了型,胡子也刮干净了。可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黑得好像什么东西在里面都会消失。

段昀身上穿着酒吧统一的工作服,宽肩窄腰把普通的工作服称得像是高定。蒋予安不由得觉得如果这个人去当明星,应该会是个很惹眼的存在吧。

“看这么久,眼睛不累吗?”段昀洗着杯子眼睛都不带瞥地问道。

蒋予安楞了一下,段昀这是胳膊上也长了眼睛吗?

“还行。”蒋予安回了回神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意识到段昀已经在收拾台面了,他朝四周看了看,人稀稀拉拉的已经走得没剩几个了。按亮手机,电子屏上时间显示已经凌晨两点了,蒋予安有些意外,但想着既然都已经等到这个点了那今天直接回去多少有点亏。

“下班了吗?喝酒不,我请你。”蒋予安于是开口邀请道。

“蒋警官明天不需要上班吗?这么有精神呆在我这?”段昀已经收拾完了东西,用纸巾擦了擦手问。

“不是你说的要等你下班的吗,现在又要赶我走?”蒋予安扬起眉毛半开玩笑地说道。

段昀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阿sir,拜托,我是明天就死了吗?你不睡我还要睡啊警官。”

蒋予安哦了一声,说:“那好吧,你微信多少,下次我要来提前和你说。”段昀其实是不想给的,但是眼前这个有点醉醺醺的家伙看起来只要他不给,对方今天就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为了可以尽快和周公约会段昀拿出手机让蒋予安扫了,在他同意了申请后蒋予安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把蒋予安吓得一激灵,惊恐地往窗户那边看去。段昀倒是见怪不怪,说:“楼下那群家伙喝多了经常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不用太紧张。”蒋予安这才放心,拍拍胸口表示理解。

“等等,”蒋予安突然坐直像是想起了什么:“完了我开车来的,但我喝酒了。”

段昀关了吧台的灯,他的声音懒懒地从黑暗中传出:“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楼下拐角那的代驾一辆车配四个都有余。”之后酒吧的大灯被打开了,把这一片照得亮堂堂的,在昏暗的环境里呆久了,蒋予安有点不太适应这个亮度,眯了下眼睛。

段昀已经不在吧台后面了,看样子应该是到后面的员工更衣间换衣服去了。工作人员正在收拾着卫生,有个小哥还很有礼貌地提醒了蒋予安一句,他们已经打烊了。蒋予安指指更衣间,表示他在等段昀。

没一会儿段昀就从里间出来了,裤子还是那条工作穿的黑色西装裤,上身已经换成了一件白色T恤,外面是一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灰色卫衣外套,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看见蒋予安还没走,段昀有些吃惊,走到蒋予安面前晃了晃手问:“还好吗,喝多了吗?”

蒋予安太久没喝酒,这会儿确实有点头晕但不至于不清醒,单手横着罩了下眼睛,揉了揉,然后抬头看着段昀真诚地回答到:“没,等你一起,看你去哪顺便送你一趟。”段昀刚想拒绝,蒋予安又开口打断他:“别拒绝,反正是代驾,又不用自己开车。”

段昀今天忙了一整天现在确实有点累了,虽然住的不远,但走回去也要半小时,便没再推辞。

蒋予安一直对段昀很好奇,现在好容易逮住机会,于是开口问道:“你是学鉴定的吗?为什么当时能那么快发现廖天明那些宝贝?”段昀抽了口烟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没,就是以前给古玩市场打过一段时间工。”段昀烟瘾不小,工作的时候是不能抽烟的,现在到了下班他赶紧点了一根。

蒋予安本来还想问什么,但不知怎的今天这一片格外的嘈杂,说话声音都有点听不清。出了九日的楼梯间之后,蒋予安看见前面甚至堆了一群人。

连段昀都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那边又闹什么事了吗?

“...这也太吓人了,我们快回去啊。”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从那边过来拉着她朋友,声音都有些颤抖地说。

这小姑娘声音不算小,段昀和蒋予安都听得真切,蒋予安出于警察的直觉拦住了她,礼貌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小姑娘明显还没有缓过神,往朋友身后一躲,带着哭腔颤巍巍地说:“杀...杀人了啊,那边杀人了...呜呜好多好多血...”

听到这话蒋予安脑子轰地一下直接清醒了,把手里的东西扔给段昀拔腿就往那群人中间跑,边跑边伸手掏警官证。

“让一让!我是警察,让一让!”蒋予安举着证件大声疏散着人群往里挤,越往中间蒋予安心中的不安就越扩大一分,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听到是警察,人们勉强配合着让出一条道让蒋予安能够挤到人群中央。

只见血泊中笔直地平躺着一个女人,上身雪白的皮草已经被血染成一绺一绺的,高跟鞋也只剩一只在脚上。紧身的针织短裙被掀到了腰的位置,丝袜从档中间撕裂开来,□□被不断涌出的血污所覆盖。女人的脸非常漂亮,精致的妆容还没有被蹭花,表情却停留在一个极度惊恐的状态,让人不寒而栗。

围着的群众每一个手里都举着手机对着地上那个可怜的女人来回录着,闪光灯此起彼伏,蒋予安顿时感觉到一阵烦躁。

“不要破坏现场,大家往后退!有人报警吗!”蒋予安揉揉太阳穴,努力定了定神向周围喊到。他的声音仿佛是一滴水落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浪花,他努力继续抬高声音,但完全无法盖过身边嘈杂的人声。周围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把他挤得站都站不稳,女人的周围甚至有人蹲下对着她的面部拍照。蒋予安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在旋转跳跃闭着眼了,短暂的耳鸣一声接一声。

突然不知道从哪伸出的一只手狠狠地搡了蒋予安一下。蒋予安反应极其迅速,他‘啪’地一下抓住了那只手,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直接反手一个擒拿将其摁住,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杀鸡儆猴,然后高声喊着:“警察!其他人退后!听到没有!”

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被按住的小伙子应该是喝多了,在蒋予安的手下并不安分,“你凭什么抓我!我犯法了?你有什么证据,你就是滥用职权!”蒋予安手底下一用劲,吼道:“老实点!”然后面向周围其他人:“从现在开始还敢拍照录像的一律和我回警局!已经拍了的也全部删除,要是在网上看见你们发的视频那我亲自上门抓你们!”

这个点酒吧一条街全是喝了不少酒的小青年们,热血着呢,不稍微上点手段根本镇不住。

突然身后更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让让,警察!”,蒋予安回头,发现是警察来了这才松了口气。警戒线被迅速拉起,蒋予安对来的警察亮了一下警官证,说:“自己人,我支队上的。”派出所的民警向他敬了个礼,蒋予安也给他回了个,苦笑着说:“刚在楼上喝酒来着,一下楼就被迫出了个现场。”同是天涯沦落人,那警察会意笑了笑。蒋予安发现周围没有警车的红蓝光,奇怪地问道:“诶?你们警车怎么没开来啊?”

民警同志皱起了眉头,摆了摆手说:“别提了,前面明华路那边连环车祸,堵死了,车根本过不来,我们这是跑过来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分局的法医提着东西气喘吁吁地跑来,提的一堆东西跑,确实是累够呛。

蒋予安刚准备去打个招呼,就看到那边警戒线外人群中的段昀向他招了招手。蒋予安这才记起段昀的存在。

完蛋,怎么把他忘了。

段昀看起来倒是没什么,脸上的表情还是那副笑着的表情。“抱歉啊,突然出了这事,下次我请你吃饭。”蒋予安不好意思地对段昀说。

段昀摆摆手:“没关系,就是你的包还在我这,怕你忘了。”段昀将手里的包递给蒋予安,然后说:“那警察同志辛苦,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蒋予安拿过包,客气地和他道别后又继续回现场帮忙了,心想看来今天注定是睡不了觉了。

蒋予安观察着案发现场,这里是两个酒吧中间的小巷子的入口处,巷子不大,约莫能容一人半通过。他抬头大概打量了一下,巷子里是没有监控的,也没有什么光线可以照进来,尸体现在在巷子的入口能被路灯照到的地方躺着,但身后有一道血痕延申到巷子里面。现在巷子里面被警队带来的灯打亮了,再稍往里处,能看出来其中一片墙壁上有明显血迹,地上也有一滩不少的血液,那道血痕就是从这里起始的。

从案发到他们来到现场时间已经有点久了,现场被这么多人踩来踩去鞋印什么的肯定是采集不到了,很多其他的线索可能也会被破坏,想到这里蒋予安不由得觉得有些头疼。不过万幸的是酒吧一条街每家酒吧门口里面和外面都有监控,能拍到嫌疑人的可能性很大。

等他从思绪中脱离出来的时候发现那个和他搭话的民警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蒋予安回头找了下那人的位置。看见他正在被几个小青年围着,蒋予安直接走了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问:“怎么样?”

几个小青年本来七嘴八舌地在说东说西,看见蒋予安来了都噤了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就这几个发现的死者,都是死者的朋友。”分局民警和蒋予安耳语道,“你们继续。”

收到指示几个男男女女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蒋予安被吵得脑子嗡嗡的,一皱眉头,指着其中一个小姑娘说:“一个一个讲,你先说。”

被点到的小姑娘已经是这五个人里相对冷静的了,有俩姑娘已经哭得直抽抽了,剩下俩男生也没好到哪去,一个站都站不稳抖得像筛糠,另一个更激动地语无伦次声音高的都能直接拉去维也纳表演我的太阳。

小姑娘调整了下呼吸,说:“我们六个今天在一块儿玩,从十点多就开始玩了。大概...一点多的时候吧,Nina喝的有点多了,说要出去透透气,然后我和迪迪就陪她出来了,我们就在九日的门口站着聊了会儿天。然后...哦对,然后就聊到了Nina的新车,她就说要带我们去兜风来着。刚好我们也喝的差不多了,迪迪就说干脆走吧一起去吃夜宵,然后我们就回去叫他们出来,Nina说她还想吹吹风就在外面等我们。”

“我...我还怕她自己喝多了去开车出事,我走...走之前...还和Nina说我给她叫个...叫个代驾,让她就在门口等我们,没想到...呜呜呜...”另一个叫迪迪的女生抽抽嗒嗒地补充道。

“你们进去以后呢,进去了多久?”蒋予安继续问刚才说话的那个女孩。

女孩咬着指甲努力地回想着:“当时...当时应该是有一段时间。我们进去以后他们三个都喝的有点多,我们就去前台存剩下的酒,结果那个前台说我们买的是活动套餐不给我们存,我们就又和他们扯皮了好久...但是具体是多久...嗯...我没看时间真的不知道了。反正等我们出去以后Nina就不见了。”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Nina 的,找到她的时候有注意到旁边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我!...我给Nina打的电话。因为...没看见她,就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那个男高音举着手喊道。蒋予安一听他声音就三叉神经痛,冲着那个女孩扬了扬下巴:“你来说。”

那女孩攥紧了身边女孩的手,紧张地继续说:“我们出来的时候没看见Nina,就给她打了电话,但她没接,我们就怕她是不是自己先去停车场那边了,就说过去看看。然后路上Sam又打了几个,结果...在路过那个巷子的时候,就...就发现那个巷子里Nina的手机在地上响铃...”到这那女孩有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努力憋住眼泪。

蒋予安从荷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女孩,拍了拍她的背表示安慰,女孩小声说了句谢谢,深呼吸平稳着情绪。“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见Nina倒在墙跟那边...已经...已经流了好多血...。我们赶紧打了120,我学过一点急救,就想给她做止血,但是巷子里太黑了,然后...然后等我们把Nina抬到巷口,然后我们才意识到...意识到...她已经没呼吸了。”最后这句话几乎是从她嗓子里挤出来的。

初步了解了情况,蒋予安又拿了包纸给他们,让他们都平复一下情绪,等下一起去局里补个笔录。这围观的人挺多,但真正注意到异样或者是事情发生过程的基本上没有。问了一圈,只有个保安说好像换班的时候有听见那个巷子传来点争吵声,一个男人在骂婊子之类的,但是因为这种事太常见了保安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就直接走了。根据时间来算,确实也对的上,应该就是案发的时候,但这保安除了这几句叫骂,其他的什么都没看见。

这光天化日的,不得不说这凶手运气是真的好。

一夜未眠,现场才算基本上初步处理好了,尸体也被法医拉回去解剖了,所有在场的人却一点都不敢松懈,因为这才是噩梦的开始。凶手的手法过于凶残,按初步尸检的情况来看,死者是被利器捅伤,失血过多而死,位置分别在腹部,胸部,和□□。凶手在如此热闹的酒吧一条街当众杀人,手段残忍,死者还是个女人,现场看到的人还这么多,不用想热搜都要炸了,这案子肯定会移交他们支队。

江邬一直都是模范城市,这么几年也没什么恶性刑事案件发生,又离边境挺远,毒什么的也挨不上边,这么多年一直安安稳稳的。你说不出事就不出事,这一憋给憋了个大的,猜都能猜到明天腥风血雨的情况。肯定是低着头到处收上头的指示,到时候网上再来几个带节奏的,阴谋论的,那两边一加压,最难的就是办案的刑警了。本打算在回去里的车上眯一会儿,结果想到这,蒋予安已经彻底没了睡觉的心情,把脑袋靠在窗边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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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连载中禾三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