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邬市这边十月的天气总是这样,说冷也不冷,白天热的更是和盛夏并无两样,但到了傍晚就不行了,风带着秋天的寒意仿佛可以直接吹进人的骨子里。
蒋予安刚给父亲蒋周旭扫完墓,在风口被吹的冻了个激灵,赶紧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夹克。他抬头呆呆地看了会儿天,这会儿的天色将暗未暗,昏暗的颜色中还能透出些云朵的形状,再加上路上稀稀疏疏的行人和满地的落叶,让他的心情不免的随着这妖风来了一个融情于景。
其实蒋予安不是个嗜酒的人,作为一个新时代的五好青年,除了和朋友聚餐偶尔喝点外,对这些植物发酵液并没有特别的喜好,但此时此刻他非常想找一家酒吧来上几口。
带着这个念头他导航到了附近的酒吧一条街下车沿路慢慢逛着,这个点这里还不算热闹,几个大型的酒吧都还没有开门,这座城市的夜生活至少要从九点才算开始。这里的店名大多是英文的,招牌夸张的闪着灯挂在门口,Dream、X-bar、Monster......九日。
等等。蒋予安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不知用什么书法体写的招牌边缘还亮着白光,店名夹在在一堆洋文单词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九日”。
这是个很大的酒吧,至少比刚才路过的很多家都大,两层楼被设计成现代简约风,一楼的门是关着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门口忙碌着搬货物,楼上是一个清吧,四周都是落地窗,昏黄的灯光洒在地上,可以看见里面三三两两的顾客和精致的陈设。
九日,蒋周旭。蒋予安心想这简直就是难得的缘分,于是迈着大步上了小二楼。坐在座椅上了,他才开始瞧着服务员拿来的菜单上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名无从下手,只好对着满脸微笑的服务员说:“那个...先来两杯威士忌加冰吧。”
不得不说,这种不是绝对安静的环境加上店里播放的蓝调爵士非常利于大脑过度紧绷的人们放松,比如公司白领、医生、或者是蒋予安这种搞刑侦的警察。上一个案子好不容易结束了走程序阶段,这个阶段可比侦破烦人多了,蒋予安还写了份检讨,被搞得一个头三个大了,现在惬意的瘫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舒展了。时间过得很快,楼下的夜间场已经开业了,来的人真不少,还没到进场门口就已经排满了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们,三三两两的聚在楼下抽着烟,笑着闹着,楼上同样也随着热闹了很多。
蒋予安从小就是个乖小孩儿,基本没来过这种地方,后来长大了进入警局就更没心思也没那个精力了,再加上他刚当警察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抓几个夜店闹事的,所以遇到这么多的潮男潮女聚集多半没什么好事,于是下意识的就想远离。一口气喝下最后一口酒后,他坐起来取下外套打算离开。
这时,吧台那边传来了一声:“小姐,您的长岛冰茶好了。”那是个不算特别低沉的声音,发音字和字之间没有明显的空隙感,慵懒的尾音还带着点勾人。
这个声音蒋周旭觉得非常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没忍住转头向那边望去,但是这个角度使得那个人被几个吧台的顾客挡的死死的,没办法他只好走到吧台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想看看说话的人是谁。
“您好”,蒋予安出声道,眼神始终没离开过那个男人:“我也要一杯长岛冰茶。”
“好的,您请稍等。”说话那人转了过来,那是张非常招人的脸,吧台的灯光照着他的半张脸,锋利的下颌线向上收紧融入暗处,高挺的鼻子在侧脸投下一片阴影,眼尾略微有些下垂,嘴角带着点笑意向蒋予安点头,但在看清他脸的时候嘴角却明显僵了一下,随后立刻调整好了状态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蒋予安觉得更熟悉了,尤其是那双眼睛。他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那人没抬头,手中继续调着酒说:“可能先生记错了吧。”蒋予安顿了顿,心里更刺挠了,这种感觉就像明明话到嘴边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难受,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真的没有见过吗,我叫蒋予安。”
那人没有理他手中继续着自己的工作,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在酒杯上摆上了一片装饰用的薄荷叶,然后放下了衬衣的袖子,将袖口在手腕处扣好,隐去了刚才调酒时露出的好看的小臂线条。轻轻将手搭在在吧台上,转身朝向蒋予安微笑着说:“先生,您的搭讪套路也太老套了吧。”接着拿出调好的酒放在了蒋予安的面前道:“但很抱歉,我工作期间是拒绝搭讪的。”并倾身将酒往前推了一些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还是挂着那个四平八稳的微笑:“以及,您的长岛冰茶,请用。”
这下那人的整张脸都在灯光下了,蒋予安终于看清了他右边眉毛后半段那处伤疤。“啊!”蒋予安瞪大眼睛,叫了一声,“段昀!你是段昀是不是!”蒋予安终于想起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听到这话那人也没办法装傻了,只能无奈的皱了下眉认命般地说:“是啊是啊,蒋警官,您还能认出我来啊真是荣幸至极。”话虽这么说,但段昀的语气里却满是敷衍。
“你已经出来了啊,你变化怎么这么大啊,我都不敢认了。”蒋予安惊叹道。
“还得多亏蒋sir您,我蹲了7个月就出来了。”段昀擦着杯子没带什么情绪,眼都不抬地说。
“嘿嘿,”这会儿蒋予安喝的已经有点大了,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说:“你看你这改头换面的,可真是太好了,进去时间不长,应该没有什么不适应吧。”
“蒋警官,我在上班,你真的要在这和我闲聊吗?要是扣工资,蒋警官准备怎么补偿我们人民群众的损失啊?”段昀挑着眉毛没好气的问他。
“没事没事,我可以在这等你下班,一年不见了聊聊天嘛。”蒋予安也不生气,弯着眼睛看着段昀,可能是有点微醺的缘故,语气软乎乎的让人没办法狠心拒绝。
段昀深吸一口气:“警官,你和我有什么可聊的啊,我已经刑满释放了,该交代的全交代了,还是说——”段昀拖长了尾音,俯下身子拉近了和蒋予安的距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用气音说:“你真的想泡我啊。”
蒋予安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眨了眨眼睛,没生气。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盈盈地说:“放心,你蒋哥我嘎嘎直,一掰能折那种。而且我也不是和你聊案子,就瞎聊呗,看看你怎么样了。”
回忆起和段昀的初见其实算不得什么愉快经历。当时蒋予安还在地方分局处理点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次的案子算是他在分局遇到的最大的案子了。入室抢劫杀人。这案子案情本来挺简单的,监控画面也清晰明了——就是个有前科的逃犯找着了个有钱人的别墅进去抢了路费然后把人杀了,受害者是个当地的半大不小的官,当时段昀是作为这个案子的目击证人和报案人去警局配合调查的。
但问题就出在段昀的那辆车在受害者家门口停了有将近9个小时,从下午七点半左右到凌晨四点段昀就在车里坐着,这就很奇怪,段昀也不在那个别墅区住为什么要在里面停留那么长时间,蒋予安询问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多问了几句。按当时段昀自己说的是他和女朋友闹矛盾了,就随便开到一个地方散心,也没注意看是哪里,结果半夜准备下去透气的时候看到那家的门没关,顺眼瞧了一下,结果这就出事了。
蒋予安直觉不对,就自个儿去查了段昀的家庭背景职业之类的,这才发现段昀原来当时在一个三流的咨询公司工作,而那个三流咨询公司好巧不巧就是隔壁所之前怀疑的一个打擦边球的“侦探事务所”。
说是侦探事务所,其实也就能查一些小三,出轨之类的家庭纠纷问题,要说我国可是不允许私人的侦探事务所出现的,段昀这行为摆明了就是侵犯**权了,于是顺手就给他拘所里了。
蒋予安打算等下把段昀移交隔壁卖个人情。看这天气段昀就穿了个t,蒋予安甩给他一件自己放在值班室的外套,说:“等会儿外面还是挺冷的,你穿我这个吧。”段昀看了他手里的外套半天,没接。蒋予安手在空中悬了会儿,也没时间和他矫情,于是扔下外套就准备离开。
“蒋警官,这案子有问题。”段昀突然抬眼对着蒋予安认真地说道。蒋予安停下了脚步,转身好奇地看着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陶军不是主犯。”段昀干脆利落地放下一句结论,说完段昀向椅背靠去,两条长腿随意的交叠在一起。蒋予安听到这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这案监控明明白白的,难不成这监控也有假?”
段昀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陶军是杀了廖天明没错,但他顶多只能算把枪,拿枪的人你们可还没找到呢。”说着段昀用食指轻点了自己两下,“我,可以帮你们找到这个拿枪的人。当然,这份功算是我送蒋警官您的,但作为回报——到时候蒋警官可得帮我说说好话轻点判啊,要说这搁古代怎么地也是个戴罪立功吧。”
这案子太清晰了,胡搅蛮缠的犯人也多的是,一听段昀的条件,蒋予安就不想理他了,扭头打算出去。
“为什么,”段昀意识到蒋予安不信他,立刻坐直身体提高了音量,“为什么那个逃犯会选在楚天华府?楚天华府的摄像头比克苏鲁怪物里的眼睛都多,他选在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你们就是我干的吗?为什么又要直直选择廖天明他们家,他不怕家里不止他一个吗?”
“他是逃犯他又不怕。”蒋予安有点不耐烦,打断他的连珠炮一样的反问排比句。他问的太快了,蒋予安在心里一个一个的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跟踪廖天明,我从没有见过陶军。好,那就算他运气好,随便选了一家,恰好就廖天明一人在家,那他抢了东西为什么不问廖天明保险箱的密码,都已经入室抢劫了为什么不多拿点呢,他完全可以问出来密码再杀了他。”段昀停了停,留下了给他思考的时间,“而且,据我所知——”段昀拉长了语调似要吊一吊蒋予安的胃口,然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其他的给我一支烟我再告诉你。”说着抿了抿嘴唇,他烟瘾犯了。
蒋予安皱着眉似是在思考什么,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眼睛紧紧的盯着段昀的那双眼睛,像是想要从他那墨色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东西,段昀也不甘示弱的回看他,气氛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极其逼仄。几十秒后,蒋予安终于挪开了眼神,板着脸拉开门走了出去。蒋予安自己是不抽烟的,所以他出去找队长要了支烟,顺便请示了一下,队长不屑一顾地表示这都是这种混混用来唬人的,让他别当真。
蒋予安回到房间,甩给段昀火机和一支烟,半坐在桌角说:“说吧,还有什么吩咐。”段昀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没吐出多少看起来非常放松,笑了一下说道:“你这小警察还蛮好骗的,说不定我就骗根烟呢。”
蒋予安一听这话眉头直接皱了起来,刚想说话段昀就打断了他:“开玩笑的警官,别生气,我继续说。”脸上还是那副看起来像笑又不像的表情。
其实蒋予安明白,段昀就是故意的,他很有洞察力。在这个分局大多数人都已经是老油条了,基本上就算能破案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换其他人就算知道段昀可能有问题也根本不会再往下问段昀为什么在那,发个通缉令往上一报这件事就能翻篇了。所以只有蒋予安,他发现了不对,而且还往下查了,所以也只有蒋予安可以听他说这段话,也只有他,段昀有可能和他谈减刑立功的事,能看出来这小警察就算没这个决定的权力,但只要他答应了,他至少也会到处交申请求情的。而刚刚段昀问他要支烟其实也不只是为了支烟,这几天下来他知道蒋予安不抽烟。段昀给了这个小警察时间去请示,领导是怎么个态度先让他心里有个底,之后再来决定要不要继续惹这个麻烦官司。这人的心思太细了,让人有点害怕。
“你们查丢失的财务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吗?我看进门的那个电视柜上左右摆的俩瓶子是不是少了一个啊。其实吧,我发现这廖天明虽然看起来两袖清风的,但他们家可其实有不少值钱的东西。那个客厅背后的三幅装饰画里有一副是张大千的,后面酒柜里面那一堆装饰的玉雕里其中有个品相看着应该是个和田玉,而那个少了的瓶子如果和另一个是同款的正品的话,少说也有两百个了。”
“你的意思是?”蒋予安顿了顿,因为丢失财务的清单里面根本没有那个花瓶。但现场那里确实很明显放过瓶子应该和另一个是对称的,当时以为是他们家以前打碎就没再买一个摆上去,但这就有点巧了。可如果段昀说的是真的,他家里真的有那么多不起看似眼的藏品混入日常的摆设中的话,那真的有个瓶子丢失的可能性就非常高了。
但是廖天明的妻子在清点损失财务的时候并没有提及这个花瓶,是真的没注意到呢还是刻意隐瞒了呢?一个没什么文化的逃犯真的可以分辨那些混在现代工艺仿品中的古董吗?如果他能分清那为什么只拿一个瓶子呢,是嫌东西不好拿吗?那拿玉石岂不是更方便,还不易碎。段昀真的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认出那些东西的真假吗?一连串的疑问涌入蒋予安的脑袋。
“你要是怀疑我的话可以找个鉴定的人去他家看看我说那几样东西,我看的还挺清楚的,应该至于打眼。”段昀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开口说到:“如果你信我,那我的猜测是,我的雇主,廖天明先生的妻子李秋兰女士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联系上了这个逃犯,然后雇佣他来杀害廖天明。至于报酬呢,主要就是那个花瓶,其他抢劫的现金应该只是掩人耳目用的。据我所知李秋兰手里没什么钱,资产都在她丈夫手里,而那些个藏品可是最好用来存赃款的东西啊,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把几百万就这么大剌剌的摆在客厅。哦对了,李秋兰一周前是不是去了滨山市一趟啊,她老家好像就在那边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那边好像很好偷渡到缅甸啊。”段昀每多说一句话蒋予安的表情就沉一分,这信息量太大了,催促着他的头脑在飞速运转。
“再不去我可不确定你们这辈子还能不能抓到那位逃犯先生哦。”段昀抽完最后一口烟,在面前的桌子上碾灭了烟头,头也不抬老神在在地说。那些话他说的简明,没浪费一点时间,把疑点和结论全说了,最后还提供了他们逃亡的路线,看似是猜的,其实十拿九稳。
蒋予安倏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快步走出去汇报情况。“对了警官!如果我是陶军的话应该会先要点定金,你们可以先查查李秋兰的流水。”段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蒋予安没回头,只是向后摆了摆手然后加快了步伐。
练手文,但是会尽量不坑的【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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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记得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