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予安打算不到下班时间就走，免得碰上那群记者在事情还没处理完的时候节外生枝。想起昨天答应段昀的事，自己的车是开不成了，要不直接让店员送到段昀家去吧，蒋予安这么盘算着。
蒋予安打开手机准备给段昀发消息知会一声，结果今天一天没开机，一打开消息都快爆炸了，全是看到新闻来关心他或者打探消息的。微信、□□、电话几乎都是99 ，蒋予安看着就头疼，一个都不想回复。
结果就在这一堆信息里面，蒋予安不知怎的准确地锁定住了一个只标了小1的头像——段昀也给他发信息了，但不是关于他的八卦的。
-蒋警官我今天刚提了车，等下你就不用载我了，我自己过去就好，晚上见。
新车？蒋予安心头一动。段昀的车应该不会太张扬，今天车应该是开不回去了，坐公共交通工具更危险，不如直接让段昀来接他，自己接了他那么多次让他接一次不过分吧？
心动不如行动，于是蒋予安立刻给段昀回了话。
-我这边出了点事，车开不了了，你能来接我一趟吗？
段昀那边可能有事，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蒋予安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等，等得都快放弃了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于是开始考虑起是自己蹭个同事的车回去，还是乔装去坐地铁。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蒋予安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本来准备按掉，结果手机这阵有点卡，竟然阴差阳错接上了。
“喂，我是段昀，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段昀的声音在听筒那边响起，听到是他永远波澜不惊的语调，让蒋予安感到莫名的安心。
“...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蒋予安很是好奇。
段昀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哦，昨天你给那个女孩名片的时候我看见了。”
这是人类吗？瞄了几眼名片就能把电话号记住？
蒋予安震惊地都要直呼牛逼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倒是没忘这通电话是为什么打的。
“...嗯...那个你有空吗，没空的话就算了。”蒋予安脸皮还是薄的，不太好意思直接麻烦他。
段昀一点没有犹豫地说：“我可以现在接你去甜品店，但是我晚上七点要回九日上班可能没办法送你。”
“...哦哦可以的，那麻烦你了，你到时候直接报我名字开进来就好。”今天那家店的店员蒋予安都蛮熟悉的，到时候随便蹭个车就回去了，倒也算个不错的选择，正点下班太容易碰见记者了。
但这句话说完段昀那边却没了声音，只隐约可以听见一点悉索的声响证明电话还没挂，蒋予安疑惑地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正在蒋予安疑惑着要挂电话时，段昀那边突然出声：“我在你楼下，下来吧。”
蒋予安吃惊地蓦然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去——果然看见一辆黑色的马自达。
他猜得没错，确实不起眼。
蒋予安急匆匆地穿上衣服，三步并两步跑下楼去，边跑还不忘对电话那头说了声“马上”。段昀这个人惊喜太多了，蒋予安也没问他怎么来这么快，反正什么事放在段昀身上好像就变正常了。
蒋予安拉开车门非常自然地就坐到副驾驶上，段昀见他上车了，调笑着说了句：“大少爷应该没坐过这么便宜的车吧。”
蒋予安伸手扣好安全带，耷拉着脑袋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对段昀说：“你别提少爷了，我等会儿要PTSD了。”然后又左右打量了一下车里的内饰，问道：“你这车是新车吗？”段昀说新提了车，但车内饰什么的看起来不太像新的。
段昀发动车，不在意地回答道：“二手的，昂克赛拉，落地才八万。”蒋予安显然有点跟不上时代了，在他的世界里车都是七八十万起步的，没想到一个零头还能买到看起来不错的车，没忍住惊叹了一句。
段昀看他那仿佛‘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车开到门口的时候，段昀随口提了一句：“你们门口这些记者挺敬业啊。”蒋予安一听这话脸色直接变了，差点把这事忘掉了。他大致扫了一下，门口少说还有三四家媒体，于是当机立断把脑袋埋了下去，趴在了座位上。段昀也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
蒋予安没等段昀开口问，就回答了他的疑问：“我都快被人通缉了，你车又没贴膜，等会儿从这出去再把我叫起来。”小轿车的空间实在不算大，蒋予安的个子也不算矮，这么趴着在外面看起来十分明显——有一种欲盖弥彰的鸵鸟感。
段昀也来不及细问，只好伸手把他的背压得更低，但这么一压蒋予安的脑袋直接越过楚河汉界到段昀这边了。两人都不敢有大动作，蒋予安的整张脸就这么静静地贴在段昀的大腿上，穿了许多年的裤子在此时显得格外单薄。蒋予安的一呼一吸以及睫毛一下一下刷着他大腿面的触感，段昀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蒋予安也没好到哪去，段昀刚在拳馆上过课，这会儿洗了澡，身上全是沐浴露的香味，虽然不浓郁但却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蒋予安很少有机会和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学生时期为数不多的两段无疾而终的恋情，都结束在牵手，自从父亲过世也再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和朋友打闹的时候贴在一起，闻到的也只有男性发达的汗腺散发出的臭味。
两个人的心脏在此刻好像都有点动得过速。
但幸好这段路没多长，段昀的车也确实过于低调了，两人安安全全地出了市局门。段昀回头确认了一下没有记者跟着，拍拍蒋予安的背，说：“走了，起来吧。”他的声音很低，现在好像更低了点。段昀也没提为什么蒋予安要躲的事，他这人就是这样，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能不问就不问。
蒋予安坐起来，耳朵烧得红彤彤的，清清嗓子转了话题，问段昀：“昨天的面包吃了吗，可以的话今天再拿点？”段昀见识过这家伙的热情，赶紧拒绝。上次拿回去的一袋都不知道怎么吃完呢，他本身又不太嗜甜，要真把那么多全吃完他要变成面包了。
结果最后取蛋糕的时候蒋予安还是又给他装了一袋，搞得段昀哭笑不得。
“段昀，九日有没有包厢啊？我有点想去喝酒。”段昀准备走时，蒋予安突然开口问道。蒋予安今天实在是遭受了太多冲击，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想学着看电视剧里难过了就喝酒，兴许还有点用吧？他这么想道。
段昀思索了一下，说：“应该没有，”看到蒋予安的眼神明显暗了下来，仿佛虚空中有两只耳朵垂了下来，于是心里暗暗盘算了一下他欠蒋予安的人情，就又补了一句：“我们员工后面有个小餐厅，这个点是没人的，你如果要去的话可以在那喝。”蒋予安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冲他笑着说：“可以啊。那就麻烦段先生把我送去吧。”
段昀今天一见蒋予安就觉察出他状态不太好了，以往他说话的尾音都是上扬的，唯有今天不自觉地落了下来。可能只有他自己觉得不明显，还在尽力地装作正常。
段昀在九日单独给他搬出来一个小桌子，先放了几杯果味的啤酒和一碟小吃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喝，这些都不太容易喝醉。蒋予安乖巧地一瓶一瓶把酒打开摆好，冲他摆摆手说：“你工作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段昀离开后蒋予安连着给自己灌了两瓶啤酒，他喝的很猛，但段昀留给他的度数都不高，所以两瓶下去也只是有点微醺的感觉——以及肚皮饱胀的感觉。蒋予安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打开了微博，想看看评论区。
虽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呼吸不畅。
-这小白脸是靠睡富婆睡上来的吧也太恶心了
-茶壶嘴恶臭蝻，脸也花了不少钱保养吧，都是给老爷们卖屁股得的[呕吐]
-还抓你妈人呢第一个抓的就应该是他们
-那表情我看着都想吐，装什么啊怎么不去死啊
-胆子太大了，只手遮天吗这不是，还有公正可言吗[愤怒]
-美女安息[蜡烛]，死的怎么不是这傻逼警察
-□□儿都松了吧老嫂子[呕吐]
-我就说为什么这么明显的案子这么久都抓不到凶手，感情是有伞啊
-好的曲婊子那边先休战，咱们先来骂这个
-她妈妈该多绝望啊，每一个证据都被毁了[大哭][大哭]
-祝这个杂碎先死个妈[微笑]
这样的评论有几十万条，蒋予安自虐似的一条条地往下翻，翻到最后泪流满面却不自知，只觉得自己是不是都不认识字了。那每一个字都好像长了腿，跑到蒋予安面前或轻或重地在他的身体上划上一刀，一刀两刀三刀...直到蒋予安变得血肉模糊，却还没有停止。因为这些字它杀不了人，它只是残忍地折磨着砧板上的人，却不会仁慈地一刀毙命，仿佛凌迟般让人在痛苦中活着，直到无法忍受再一点点灭亡。
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涉及到了对警察这个群体的质疑，加上恶意引导，事情仿佛变成了社交网络的一次狂欢。倪娜的母亲也被各种媒体争相采访，访谈里她刻意穿得很朴素，甚至没有化妆，演技明显比前几天好多了，一字一句地控诉着‘迫害’她和她家可怜女儿的警察。
蒋予安仿佛感受到自己身上从警以来的所有伤疤都在开始隐隐作痛，他25岁的成绩是他一次又一次玩儿命拼来的，他至今还记得傅峰把他要去支队那天，斩钉截铁地指着他对郑队说：“这孩子就是干警察的料！”
蒋予安从未预料到语言对人的伤害可以这么大，他感觉到胃里一阵阵地翻腾，但却不是因为醉酒——是发自内心的恶心。
不知不觉段昀已经忙了许久，看时间马上要进入下一轮客流量的高峰期了，于是趁着这个空当，段昀准备回到小餐厅看看蒋予安，又给他带了几瓶酒。
但一进去情况完全失控和，蒋予安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一边哭一边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桌子上还摆着几个高度酒的空瓶子。段昀皱着眉头拿起桌子上几个空酒瓶确认是真的喝完了，然后摇了摇蒋予安：“喝了多少啊你，你从哪拿的酒，谁给你的？”蒋予安迷迷糊糊的，像一个软体动物，把他拉起来他就东倒西歪地随机往一个方向栽，段昀的话明显让蒋予安cpu过载，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我。”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只见闵航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瓶野格和一瓶伏特加。闵航今天打扮得也是够骚气，灰色深V镂空毛衣加紧身破洞牛仔裤，脚上还蹬了双漆皮小高跟，手上脖子上耳朵上到处都是金属首饰。
段昀看着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今天又发骚了，随手支着摇摇欲坠的蒋予安：“闵总，你灌他干什么，他是警察啊还个直男。”闵航可不在意这些，放下酒瓶直接贴上来说：“我知道啊，热搜都闹翻天了。但他长得确实好看啊，我看这个小帅哥哭得伤心，就安慰了他一下——结果让我捡着宝了，又帅又单纯的帅哥条子...那个也挺大！”闵航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不用想就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段昀一把薅下在他身上挂着的闵航，难得用了较重的语气：“你找谁都行，他不可以。”闵航有点不开心：“为什么他不行！再说你又不是他男朋友，他愿意就行！”
段昀脑内高速运转想着怎么解决掉这个麻烦，稍微顿了顿，说：“他今天晚上要去接受调查。”
闵航狐疑地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什么意思？”
段昀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我今天是从公安局出来的，我是那个陪酒女被害案的证人。本来这个警察是来问我话的，但突然出了丑闻，公安局被记者围了，领导让他在外避一下记者，之后等晚点再回去接受调查。”
这才是撒谎的最高境界——蒙太奇式谎言，段昀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已经把这一技能锻炼的炉火纯青。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但刻意调换了一下顺序和因果，让它们最终组成了一句假话，最后就算别人去调查也调查不出来什么。
闵航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迎上的是段昀坦坦荡荡的眼神，然后又看看烂醉如泥的蒋予安，问：“那他这样真的能接受调查吗？”
段昀看他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便四平八稳地接着编：“这是意外，如果你没给他喝酒他就不会这样——但这怎么审讯他就是他们警察的事了。我管不着但我的任务就是把他送回去，因为人是跟着我出来的。”
闵航满腹遗憾地扯了扯快开到肚脐眼的毛衣，又转换了目标贼心不死地说：“那——段昀哥哥从公安局回来能不能来找我啊，我可以在希尔顿给你开房。”说着便像个无脊椎动物，又靠了上来。
段昀脚下微微一错步，让闵航扑了个空，微笑着说：“闵总，我昨天刚和个200斤的相扑手打了一架，腰伤得有点厉害现在根本不能动。再说闵总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在我这扫兴呢，至少八块腹肌的黑皮肌肉猛男才能配得上你啊。”段昀卖了个惨，说完段昀还故意伸手拨了下闵航在空中晃荡的银色耳坠。一套操作搞得闵航心花怒放，也不计较真假了，雀跃地在段昀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踩着小高跟一步三扭地找黑皮猛男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关心一下这个嘴甜的下属：“宝宝下次可不能和那些人打架了哦，明天给你放一天假，等下你就直接走吧，把这个小帅哥送回去以后快去医院看看腰——等你好了我随你折腾。”最后以一个甜甜飞吻作为告别。
看起来蒋予安是他的福星啊，每次碰见他都能随机掉落几天带薪假期，
——但这个福星现在好像有点不省人事。
蒋予安本来酒量就不好，还被给闵航多灌几瓶高度酒，现在直接断片了。段昀给他调了两杯蜂蜜水，他喝完又吐了一次才稍稍有点意识。
段昀真心觉得喝醉的人是最麻烦的。换完衣服后段昀居高临下俯视着一滩烂泥似的蒋予安，对着蒋予安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把他运走。背背上蒋予安现在没意识根本挂不住，扛肩上又怕顶着他胃直接吐自己身上。最后段昀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公主抱，顺便还脱了外套罩蒋予安头上防止被好事者看见。
好不容易把人抱到车上，段昀耐着性子问了他好几遍，蒋予安才迷迷糊糊地说了住址。蒋予安喝酒非常上脸，浑身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红红的，连嘴唇的颜色都格外鲜艳。
到了蒋予安家的附近，段昀远远地就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门口有几个看似是打电话的路人却在鬼鬼祟祟地往房子里面探头看，路边也停有非常低调的面包车，于是段昀当机立断在门口没减速直接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