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月色溶溶,清风徐徐。夜半时分,矮墙上坐着两个女子,一个青纱长裙,头上肩头洒满清光,被温柔地包裹在月色当中;一个妃色纱裙,月光却打她的身体直直穿过。

那分明,只是一抹魂魄。

朦胧的魂魄提出质疑:“不应该啊,你可是大妖,竟然被区区人类察觉到,叫人差点捏成肉饼。这正常吗?”

不正常,显然的。

少女擦干净鼻血,掏出灵药糊了满脸,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着,嘴巴撇起来,镜子里照出张委屈死了的脸。

“难道他是除妖师?!”

“……拜托,他要是的话,就不是‘差点’,我必定已经被他捏成花肥了。”

“难不成人类进化了,可以感应到我们妖怪了?”

忍冬放下镜子:“哟,你还知道‘进化’啊……想多了,不可能。”

瑞香委屈,绞弄着自己的裙摆:“那怎么办嘛,我只是一缕残魂,又没办法参加每月一次的讲授会,没文化也不是我的错啊。”

忍冬歪着脑袋,晶亮的眼睛看向刚才男人坐过的台阶。其实她也不太懂人类,自打两千年前妖人两界大战一场,妖族大败,界门出入戒严后,妖与人就不大来往了。妖界还是两千年前的样子,而人界高楼林立,新事物层出不穷,早已不是过去模样。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妖族不时会派出妖兵打探人界讯息,将所得信息整理成页,每月开启一次讲授会。讲授会她每次都去,并不记得曾提过普通人类能够感知妖怪这种事。能够感知妖怪的,只有除妖师。人类承平太久,战斗力下降,还进化呢,能不退化就烧香拜佛了。

瑞香耸耸肩:“要不,我们先离开这个危险地方吧。小蝴蝶,你有什么想法么?”

脸上抹了药,淤青很快消散,忍冬眉头稍霁:“没有啊。”

“没有!那你顶着风险跑出来,是要干什么?”

“等着被抓回妖界啊。”

“……”这属实是脑子被捏坏了。人类已经进化到如此恐怖了吗?瑞香的担忧写在脸上。

忍冬收起镜子,重新挽好发髻,仔细地把点英簪插|进去。身边这个魂魄脑子笨笨,她只好进行扩充说明:“我出妖界没打招呼,肯定是要被逮回去的。以他们的手段,不出三天一准找到我……我有什么计划不都是白搭。”

“这不瞎折腾么。”瑞香理解无能。

坐在墙头的少女晃着两条腿,笑得很是敷衍:“我折腾,又没让你折腾。你要嫌累得慌,就回去睡觉啊。”

“行,我睡大觉去了!”妃色的影子说完就钻进了簪子,多少带着怨气。

乌云又将弦月遮住,今夜再次下起雨来。只剩忍冬独自在矮墙坐着,甩着两条腿看院里的花草轻摇曼舞,长长的睫毛迎风颤动着。少女的脸好似墙角的沙龙宝石月季,圆圆粉嫩,沾着雨露,显得娇俏可爱。

可这凄风苦雨的,黑夜好像在讲着一个满是眼泪的故事,便将这份可爱也藏进无边的暗色里。

“知道太多,可不好哦。”她喃喃道。

雨渐渐大了,发了许久呆的少女,再次化作银白的蝶,落回屋檐下的花盆。

清晨,云开雨霁,七月的焦阳一大早就过分热情。夜半才睡的男人起得很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出来给花草铺遮阳网。

没有洗漱也没吃饭,好像他的生命里就只有栽花种草这一件事情。等到该做的都做了,他才叼了片面包,想起来去花盆看看。花盆里的蝴蝶却不见了踪影,兴许是翅膀没受什么大伤,已经飞走了。

男人几口塞了面包,提着洒水壶又开始浇屋檐下的几盆花。

“这种生活方式,确定不是退休老年人?”

“老年人应该是跳广场舞吧。”

“可能……觉得广场舞不符合他冷拽酷炫的气质。”

“有吗,明明眼神是很温柔的啊。”

“拉倒吧,你要被他捏过你指定说不出这种话。”

一妖一魂隐去身形,站在旁边讨论。忍冬虽然对此人差点捏死她的行为耿耿于怀,但对他养护花草的经验给于高度评价,什么花喜阴什么花喜暖,什么喜干什么喜潮,他没一个出错。

待花都浇遍,还剩下小半壶水,男人晃晃水壶,忽然原地愣住了。

瑞香:“咦,他呆了。”

忍冬眉心一皱,捂住胸口:“……他呆了我心为啥跳这么快。”

话音刚落,那个男人高高提起洒水壶,从上往下浇空气……屋檐下的砖石被淋得湿了一圈,却在中心留了一片干燥地。男人无神的眼睛逐渐有了变化,视线落在那几块干燥的砖上。

忍冬连忙后退一步,浇洒下来的水这才滴到地上,把那几块砖也淋湿了。男人发亮的眼睛又变得无神,他瞅了瞅洒水壶的淋蓬头——大约是堵了。

“看吧,他真的能感知到你!小蝴蝶,你可是隐身的。”瑞香惊飞了眉毛。

忍冬抹去脸上的水,眼里凶光乍现:“……”她就说怎么会突然心跳加速,原来是即将有场无妄之灾啊。

“我就说人类进化了吧!不然你怎么解释他浇空气的神操作!”

忍冬擦干睫毛上的水,挽起了袖子……

瑞香大惊,急忙拦在前面:“别动手,小祖宗!可不能随意伤害人类,会招来除妖师的!”

“不用妖术,我用拳头总可以吧!”

“您那拳头,人类怕也吃吃吃不消。”瑞香急得都结巴了,正要跟她阐述一番除妖师的可怖之处,忽然眼珠子一溜:“喂,你看那边!”

忍冬回头瞧。

院外,昨晚黑色越野的位置停下来一辆白色轿车。轿车喇叭响了一声,随后下来一个白衬衫的男人。那人手上提着两个满当当的购物袋,脚步飞快,过来的方向正是这里。

瑞香耸耸眉毛:“出现第二个人类了!你快过去试试,看他能不能感应到你。”

忍冬放下拳头:“……你无不无聊。”

“是无聊啊,毕竟我除了睡觉还能做什么呢,你就当是为我提供一点小小的乐趣嘛。”瑞香说得理直气壮。

“你不怕我又倒霉?”

“你堂堂大大大大大妖啊,倒点小霉算什么。”

“……真想用点英簪收了你这个孽障。”

养了只残魂,交了个损友。忍冬无语,三步两步下了台阶,往铁门旁边一杵。没一会儿,提着购物袋的男人就走了过来,他用脚轻踹下铁门,冲里大声喊:“凌哥,兄弟给你送补给来了。”

叫凌哥的黑衣男人过来开了门,接过兄弟手里的东西:“这么早。”一句问好,显得有气无力。

两人说着话打忍冬旁边经过,周凌往右边跨了半步,绕开半米来宽的距离。白衣男人则走了一条笔直的道,诧异地问:“你往旁边闪个什么鬼?”

周凌皱起眉头:“鬼使神差的,怕要撞上什么。”

“一个人闷太久,精神错乱了吧你。”

瑞香的表情变得兴奋:“你看你看!只有黑衣服的那个能感应到你,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以不可能是人类进化了。”

“那就是……他个人变异了?”

“思维再打开一点,想象力再丰富一点,万一是外星人呢。”

“……”

忍冬跟上两个男人的步伐,一进屋就拧起眉头。味道不好闻,充斥着烟酒、灰尘,以及夏天垃圾放久了的酸臭。屋外小院花草芬芳,屋里环境一言难尽,一秒天堂一秒地狱。

“骅子,不用劝了。”周凌的声音一如昨晚那般沙哑,“昨天是如雨的末七,到此为止吧,她在天上看着,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叫她担心。”

曾少骅松了半口气:“我还想着怎么劝你。你能自己想通,兄弟心里终于放下块石头。”边说着边倒了两杯水,“要不这样,你要不喜欢给我当保镖,我那边还有很多职位,挑个你喜欢的,做点事,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周凌把水喝了,抹把脸:“你那边就不去了。”

“那,你想好以后怎么办没?”

“重回正轨吧,学业中断了这么久。”

曾少骅没再继续往下问,松了余下的半口气:“兄弟支持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兄弟提。”

周凌:“放心,我不跟你客气。”

“那……就这样?兄弟还得去外地开个会,就先走了。你这屋子该收拾收拾,给你叫个家政?”

“我自己来。”

“还有形象,赶紧打理打理,咱凌哥本来是帅裂苍穹的存在。公司那些年轻小姑娘,三天两头打听凌哥呢凌哥呢,咋还不回来。”

周凌闷声没回话。

曾少骅走到门口又转回来,似乎还有什么不放心:“啊……对了,听说你跟人干架了?”

“镇上买花肥,遇到几个收保护费的痞子。”周凌意简言赅,也懒于起身送客。

“哦。走啦。”

白色轿车很快开走了,这座两层小院儿又恢复了夜晚似的安静。叫周凌的男人继续在灰尘落满的沙发上坐着,九点整,当金晃刺眼的太阳光穿过窗户照到沙发上,他终于像上了发条,开始收拾房间。

“这个男人,肯定有一段悲惨的过去。”瑞香如是感慨,“有没有兴趣挖掘下他的故事,打发时间嘛。而且,你看,他能感知到你,背后的原因就很值得深挖啊。”

“你是多无聊。”

“你总说我不懂你,你又哪里懂一抹魂魄的寂寞与无奈。”瑞香捂眼泪,动作浮夸,这么多年里演技半点没进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恶心我!”

忍冬捏着鼻子在屋子里转转,艰难地寻找下脚的地方。蝴蝶可是很爱干净的,看看身后这个垃圾桶,里头都快生蛆了,四周角落爬满蟑螂,天花板结着令人讨厌的蜘蛛网。

呕……

还好没有发现蜘蛛出没,那样她真的要翻白眼。

“可我觉得,再呆下去不是我窒息而亡,就是他把我克死。他都搞我两次了——”

话音刚落,迎面一个易拉罐飞过来,精准砸中她的脑门儿。少女当场懵掉。易拉罐叮叮当当掉落在垃圾桶旁边,男人挑了下眉毛,自语道:“这都没进?”

忍冬:“……”

很好,这是第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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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蝴蝶不当妖
连载中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