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下雪了,那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听的人心痒痒的。

“陵越师兄!你瞧,这是什么?”那个小人儿从雪里捧出一个雪团,炫耀般的给他师兄看。

“哎呀!屠苏!快把雪丢了,手会冻坏的!”陵越跑过去忙不迭要把屠苏手里的雪团扔掉。“师兄快看!是鸟!是一只小鸟!它好像受伤了!”小屠苏仔细瞧了瞧手里的小东西,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又捧的高高的给陵越看。

“唔,那……我们把它带回去吧!外面下着大雪,它活不下去的。我来吧,你的手会冻僵的,”陵越接过了那只幼小的海东青,小心的捂在手掌里,复又把外袍的一角递给屠苏,“牵着我的袍子,小心不要摔倒。”

两人战战兢兢的在滑溜溜的冰雪上回了玄古居,一进屋屠苏就急着要看那只受伤的海东青,陵越拗不过他只好先让他拿去瞧瞧,一回身的功夫,就见屠苏把海东青给捂到他俩睡觉的被窝里去了。

“屠苏!你这样子我们没法睡觉啦!”陵越急忙把湿漉漉的海东青往外捞。

“师兄!它很冷诶,就让它在这里暖和一下吧!”屠苏无辜的瞪着大眼睛对陵越耍赖。

可能陵越是很吃这一套的,摇摇头也蹲下身同屠苏一起往被窝里看。

“屠苏,你给它起个名字吧。”毕竟还是孩子,陵越摸着海东青细软的绒毛,也喜欢的不得了。

“嗯,它现在受伤了,以后我一定要让它健康的飞起来才好!就……叫它阿翔吧!”屠苏歪着脑袋考量了一会儿,便决定叫它阿翔。

此刻阿翔抑制不住的阵阵颤栗着,让陵越屠苏两个紧张起来,忙赶去凝丹长老那里“骗”药。

阿翔一个人蜷在被窝里,它虚睁着眼睛,身边的一切模糊而遥远,可是又熟悉的好像自己已经在这里活了一辈子。

它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外面不住的大雪让自己没来由的心痛,它振了振翅欲飞往窗边却重重地跌落回床上。阿翔全身的一切如同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怎么也不听使唤。

“啊?!”屠苏动作麻利的吹灭了玄古居的烛灯,把阿翔蒙在被子里,阿翔老实了一阵又因呼吸困难扑腾起来。

“阿翔!”屠苏压了声音安抚着在被子里挪来动去的阿翔。

“嘘!”陵越捂了屠苏的嘴巴,紧张的看着窗外映进来的身影。

“陵越,屠苏,你们师尊尚未出关,无暇关照你们,天气太寒,我来看看要不要给你们添置些被褥火炭一类。”涵究真人叩响了他们的房门。

“戒律长老……”陵越迟疑着应了一声,佯装慵懒的回道,“我们都睡下了,不如明天派弟子来吧。”

“睡了?”涵究真人后撤了一步,背起了手思量了会,“屠苏可还跟你抢被子?莫要将你冻病了。”

说着,涵究真人便推门而入。

屠苏面朝床榻跪着,两只胳膊还努力而克制的压着那床下的秘密,他心道一句糟糕把脸埋在被褥里。

陵越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涵究真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时哑言。

“就知道这么早你们哪会睡觉,你们师兄弟又干什么好事情啦?”涵究真人不禁气笑了出来,向前迈了一步却被陵越拦住,“陵越,又袒护你师弟什么?”

“戒律长老……我们……”陵越回头看看那个仍锲而不舍试图藏匿阿翔的人,总归是什么辩解也说不出了。

“屠苏,让开。”涵究真人提声喝了一句,陵越便清晰的看到屠苏的小肩膀被震慑的颤了一瞬。

“屠苏,快起来。”陵越忙将屠苏从地上拉起来。

这一撒手,被窝里的阿翔好歹是感到了生的希望,它拱出被窝抖抖自己的翅膀,像只老母鸡一样重新蹲坐下来。

“……”涵究真人看的愣住了,他扭头看看那两个快把自己颈骨弯折的孩子无奈的摇摇头,他清了清嗓,“屠苏,你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长老……”陵越下意识挡在屠苏身前,替他回道。

“我在问屠苏。”涵究真人偏头瞪了陵越一眼,便哽的陵越闭了嘴。

“长老,这是阿翔,”屠苏咬了咬下唇,抬头认真的回答道,“我和师兄发现它的时候,它身受重伤……”

陵越唯恐哪句话说不到点上,顾不得涵究真人的脸色,忙道:“平日妙法长老教习我们阅读经卷,让我们心存善念,仁德待物,我们救了它也不算是……犯错呀。”

涵究真人像是被噎了一下,沉吟会子也绷不住严肃,笑问:“我何曾说这是错?”

屠苏的眼睛蓦的亮起来,欣喜之下抓住了陵越的衣角晃了几晃。

“屠苏!”陵越紧张的提醒着。

“啊……”屠苏才回过神来,忙撒了手像涵究真人道歉,“戒律长老,弟子失礼了。”

涵究真人摆摆手,又问:“这……阿翔?来了有几日了?”

“回长老,”陵越作揖,一丝不苟的回道,“五日了。”

“那这五日里……你们是如何就寝的?”涵究真人了然的点点头,淡淡的询问道。

“这……”陵越咬起下唇,没再做声。

“如此不看顾你们的身体,白日里上课岂不犯迷糊?”涵究真人不动声色的继续问。

屠苏没有多想,只担心陵越会侵染风寒,平日里惜字如金此刻却忙不迭的说:“回长老,近日里几晚都是我抱着阿翔睡,师兄抱着我睡,可早上被子都在我身上了,师兄今日总是打喷嚏,多半是冻病了……”

“屠苏!不要说了!”陵越急着制止屠苏看起来没有尽头的絮絮。

涵究真人又严肃起来:“陵越,我就听威武长老说你几日里上剑课状态极差,原来原因是为此?”

“是……”陵越垂头小声的说,“今日威武长老已经训诫过弟子了,弟子会及早治愈风寒,把课程赶上的。”

屠苏一听有些讶然,他抬眼看着陵越略显疲累还挂着不知何故红晕的脸,现在想想八成是风寒所致。屠苏一时愧从心起,毕竟,师兄是因为他生病,还挨了威武长老的骂。

陵越似是能感觉到一般,偏头瞧瞧那双水汪汪的盯着自己的眼睛,微微摇头,复又淡淡的笑了笑。

“屠苏,去凝丹长老那里取些丹药来,容不得他自己硬抗……”不等屠苏应声,涵究真人又说,“取来直接送去思过崖,陵越,你因剑术修炼不佳,思过三日。”

屠苏一时没了反应,陵越拍拍他的肩,说了声“是!”,屠苏才忙跟声道“是。”

涵究真人点点头,率先走出了房门,又回头看屋里的陵越,催道:“还不走?”

“是!长老!”陵越没来得及与屠苏再说什么,跟着涵究真人出了玄古居。

次日一早,屠苏怀里揣着药瓶,手里捧着肉包子与水壶就奔去了思过崖。

“屠苏!”陵越盘腿闭目静坐着,一睁眼就看见屠苏捧了满怀的东西,笑了起来,“包子?”

“嗯!”屠苏扬起脸咧嘴一笑,“芙蕖给我带来的,我想与师兄一起吃。”

陵越眼色没有了先前的愉快,他递给屠苏一个包子,自己盯着手里的包子迟迟没有下嘴。

“师兄,为什么不吃?”屠苏困惑的瞅瞅陵越,包子这么香,师兄没有道理不喜欢呀。

“屠苏,对不起,”陵越摸了摸屠苏的头,“这三天……很快的,师兄只是怕你孤单。便让芙蕖为你捎饭吧,你可以多与她玩耍。”

屠苏嘴里还含着一口包子,怔在那里没动,紧接着便笑起来:“没事的,师兄,三天……就是很快的呀,而且屠苏也长大了,以后也不能每天都跟着师兄的。”

“好……”陵越笑笑,咬了一大口包子,又想起什么来,问,“对了,阿翔怎么样了?”

“凝丹长老的药丹真是厉害,阿翔现在都可以小小的飞一会儿了。”屠苏一提起阿翔,便兴高采烈的跟陵越描述起来。

“阿翔真勇敢。”陵越也跟着赞叹着。

一顿饭后,屠苏把怀里的药递给陵越,又一字不落的复述着凝丹长老的嘱咐,他注视着陵越吞服了一粒丹药,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能够照顾师兄的。

“瞧什么呢?”陵越把药瓶收好,看到屠苏正满怀心思般的瞅着自己。

“师兄,你能生病真好。”屠苏还是木木然的说了这么一句,把陵越吓了一跳,心想屠苏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好在屠苏又补了一句:“你生病,我就去给你取药,让你吃药,算不算照顾你?”

陵越静静听完屠苏颇是词不达意的想法,他了然屠苏的心意,笑说:“当然算了,屠苏能照顾师兄的地方还有很多,可不要总想着让师兄生病才好。”

屠苏听了没做声,陵越又道:“屠苏,师兄怎么照顾你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可千万不要想多苦恼。”

屠苏的鼻子突然涩涩的,他低了头抽抽鼻子,仍然沉默。

他们之间本来这样的状态就是惯常,陵越在说屠苏在听。

陵越他蹲下身捧起屠苏的脸,说:“屠苏,其实你比我们任何人都坚强,师兄因为有你这样的师弟,而感到庆幸和荣幸。”

那对屠苏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鼓励,他总归有些别扭的从陵越的手掌里脱出自己的脸,抓住陵越的一只手轻轻握着。那一刻,屠苏亮闪闪的眼里,只有陵越。

陵越终于结束了仅为期三日却在屠苏眼里异常漫长的思过,屠苏和芙蕖一起来迎陵越下山。

陵越原本想着严厉训斥芙蕖翘了课程与屠苏同来,却让他们身后盘旋着的一只飞鸟定格了视线。

那只飞鸟体型仍稚小,却在展翅的瞬间无比潇洒似乎它的年岁远比看上去成熟。陵越眺目随着它飞向的方向看去,它选择在昆仑山高耸之处落脚,栖息于峭壁间生出的一根树杈上。

“那是阿翔吗?”陵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眨眨眼,“三天不见而已,它竟这么厉害了。”

屠苏颇有些失落,只往那方向瞧了一眼便再也不关注,微声道:“阿翔痊愈了,便放它走吧。”

陵越知道屠苏平日一人在后山,过的也着实寂寥,也只有阿翔在任何时间地点都陪伴着他,阿翔一去难免叫屠苏心生落寞。

“它不会忘记你的,放心吧。”陵越牵起屠苏的手,又关照着芙蕖,“小心,山陡。”

“大师兄!山真的在抖!”芙蕖慌恐的细声传来,她双手蒙住眼睛一头扑在陵越怀里。

陵越紧了紧握着屠苏的手,一手又安抚着芙蕖,道:“师兄是说……”

没等陵越说完,昆仑山的震感已经十足明显,撼天动地般的轰响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这场面的人吓到崩溃,石壁上几处碎石已经倾泻下来,他们几人周身立刻被震起的硝尘笼罩在烟幕里。

屠苏一惊,眉间朱砂又似浸了血般泛起红光,眉头纠结成一个疙瘩,起初还隐忍的紧闭着嘴巴止住痛苦的□□,可小小身躯终是不敌煞气,屠苏撕心裂肺的吼叫起来,下唇赫然是强忍痛楚之下用力咬出的血痕。

陵越失色,把屠苏圈在怀里:“屠苏,醒醒,屠苏,不怕,师兄在呢,控制你自己!醒醒啊!”

陵越忙开始御剑,芙蕖已经泣不成声,几口气倒不上来似要厥过去。

“芙蕖!你也坚持住!”陵越嘶哑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绝望,他拉住芙蕖的手。

芙蕖却挣开了陵越的手,声音里还伴着抽噎:“师兄你抱好屠苏就好!芙蕖不怕!”

陵越点点头,抱着屠苏跃上霄河,芙蕖也随之而上,揽住陵越的腰。

陵越最后看了一眼阿翔飞上的那一处峭壁,御剑而去。

陵越御剑行刚到临天阁之外,立刻摔下霄河,他强行催动真气御剑,早已因过分虚弱而面无血色,他极力抑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先行稳住屠苏。

芙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虽没有受伤也因惊魂未定而战栗着。

紫胤真人立刻推门而出,陵越连礼也顾不上行,把怀里仍受煞气折磨的屠苏交给紫胤真人,陵越再没别的话,直挺挺的昏在原地。

陵越再醒来的时候,屠苏正小心翼翼的给陵越掖被角,一瞧陵越大概是被自己闹醒了,忙涨红了脸自责的倒退了几步。

陵越拉住了屠苏的胳膊,咳了两声从床上坐起来。

“我怎么睡着了?”陵越看看外面刚刚擦黑的光景,翻翻盖在自己身上的新被褥,挠挠头问。

“师尊说你体内的真气被你自己强行打乱,修为耗损大半,需要安心休养。”屠苏急着上前双手摁着陵越的肩膀,想把他摁倒回床上。

陵越一手便抓下屠苏的两只小手,无奈的笑笑:“光睡觉可不能补足真气,师兄睡够了,睡不着了。”

屠苏眨眨眼睛,歪头想了想,说:“师兄只睡了两个时辰啊。”

“啊?”陵越有些惊讶,为了确保自己没眼花又看了看窗外和屋内燃起的烛灯,问,“那怎么天都黑了?”

“大概是昆仑山崩陷的缘故吧,”屠苏看上去仍心有余悸,“连今天的课程都取消了,众位长老都一齐上山查看了。”

陵越思索着什么,突然窗外传来轻轻的撞打声,屠苏和陵越对视一眼,跑去把窗子撑起来。

屠苏喜出望外的喊道:“阿翔?!”

陵越同样惊喜,瞧着灰头土脸飞回来的阿翔,所幸未曾受伤,陵越轻轻摸了摸阿翔的喙。

阿翔扑楞了几下翅膀,又落到屠苏的肩上亲昵的用头顶拱蹭着屠苏的脸,把屠苏也蹭了满脸花。

屠苏愉快的咯咯的笑起来。陵越也笑,又呛的自己阵阵咳嗽:“我就说,阿翔不会忘记你的,我想,它不会再走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越苏】只欠一见
连载中獾院小级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