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屠户在毛家那个被垃圾隔出来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在怀疑人生和被人怀疑之间摇摆不定……猫在箱子里是什么状态他现在就是什么状态,甚至因为占用太多空间远不如毛茸茸的猫咪讨喜。
毛四女手里那把生锈的刀在他看来也就那点锈迹有些杀伤力了,瘦巴巴的姑娘还没躺在案板上的野猪伤害高——野猪骨头多硬呐,一不小心崩飞哪块儿砸到人少说得疼上个三五天。
“都让人拿刀指了半天鼻子了,就这还能忍?”山君小胳膊肘戳戳甘雨,后者慢吞吞剥开个瓜子儿,惊喜的发现里面居然两个仁儿黏在一处,掰开了自己嘴里填一个往小妹妹嘴里又填一个,“也许他就是性子温和?”
“一个温和的屠夫?”小不点歪头,那两根倔强的呆毛跟着一晃一晃的,像是弯出两个问号。
甘雨:“也没说屠夫不能温和吧。”
“是噢,有道理。”山君被她说服了,嚼着嘴里的瓜子仁儿继续看。
毛家“院子”里四女就跟护着鸡雏的老母鸡一样护着姐姐,她被昨天的阵仗吓到了,今日格外容易炸毛。母亲只亮个后背出来,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概不闻不问。她心里只有弟弟阿耀,怕是铁了心不要两个女儿,眼下姐姐稀里糊涂被卖掉,过几天轮到她身上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可“买卖”亦是种契约,赶在这个时候,尤其昨天还因为“契约”之事闹出那样大的乱子,一时之间四女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想赶走面前这个陌生男人。不就是半头羊么,撸起袖子埋头干,总有还清的一天。
但是姐姐只有一个,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失去她。
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真正与四女相依为命的就是三女,她再也没有像这样清醒的认识到母亲不是慈爱的母亲,弟弟更不是友善的弟弟,唯独姐姐照顾保护过尚且幼小时的她,现在也该是她为姐姐分担的时候了。
胡屠户欢欢喜喜上门来想要带走自己喜欢的姑娘,压根就没想到首先面对的会是一把生锈的刀……也许说那是个破铁片更合适?他关注毛三女已经很久了,他们其实是同一天进的赤璋城垣,只不过屠户的生意难免沾染血渍污秽不好在仙人眼皮子底下做,没奈何只能搬到附城去。
之后的日子里每天他都会在人群里寻找,瘦瘦的女孩儿肩上总是扛着男人见了也觉得沉重的东西,风一样来来去去。她很勤快,城垣内外只要有活儿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她的身影。有时候一个有时候是两个,三女带着妹妹四女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一家四口,脸上时时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当然也找了很多门路求人打听那个姑娘,可是每个被问及的人了解到他的想法后都会极力劝他打消主意,毛三女并不是个合适组成家庭的选择。
那样奇葩的家庭,别说沉玉谷了,就是整个璃月甚至整个提瓦特都很少见。说实话,年轻人想要组建新家庭,不怕对方的父母身体不好或是另有难处,怕就怕遇到这种家里有问题的情况。哪怕三女的弟弟阿耀真被石头砸瘫了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比撞上个又蠢又坏的懒汉强。偏偏三女的母亲把懒汉看得跟个眼珠子似的,现在两个女儿就被使唤得团团转,将来谁娶了毛桧娘的女儿谁就等着一块被使唤吧。
年轻人来来回回想了好几天,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得提了半块猪肝去找附城里公认最聪明的人询问。
聪明人给他的法子就是用半头羊从毛桧娘手里“买”走毛三女。
他们甚至不需要专门设套,毛家的弟弟阿耀听到风声立刻主动找来,连价格也是那小子主动提的。
人究竟能不能当做货物买卖,这会儿的璃月还没有明确分界。要仙人们说那肯定是不可以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凡人之间很难厘清楚“雇佣”与“买卖”。总有人觉得自己花了钱就能心安理得随便怎么使用雇来的劳力,干不动或者干不了是他/她自家的问题,雇主没反过来抱怨就已经很讲道理。
所以这个“雇”和“买”之间的分界,委实不大清晰。
他只想着把人买走,有买断的契约在今后三女就和毛桧娘没有关系了,她自然可以从那样奇怪的家庭中获得解脱,但他完全没有考虑到三女和四女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心情。
面对四女拼命一样的表情,胡屠户困惑的站在那里想要求个答案:“毛家阿娘,你女儿好像不愿意和我走,你有好好和她讲吗?”
远远围观的吃瓜路人都替他长出一口气——这家伙可算是张嘴说话了,两边都哑巴一样比比划划的,这瓜吃不明白呐!
“……”
毛桧娘还是用后背堵着窝棚出口,她一言不发,实在是找不到脸面说话。
但阿耀不是个死的,昨日他还不想那么快就让伤口痊愈离开赤璋城垣,经过一夜外加一上午的深思后今天他决定立刻出发朝遗珑埠去,那边来往的商船多,不管是去须弥的拜达港还是去枫丹的柔灯港,总之尽快离开璃月才能给自己寻条活路。
那个仙人是璃月的仙人吧,璃月的仙人再怎么横也管不到其他国家的土地上去,更别说其他国家的子民。从赤璋城垣走顺时针方向一直行进就能抵达遗珑埠,连河都不用过,可以说安全得不能更安全。只要跑出璃月,这里的仙人就辖制不了他,三女自己作死自己担,别想连累别人。
原本他撺掇威逼母亲卖掉姐姐为得是叫自己过得更舒服些,现下看来那半头羊制成肉干也足以支撑他跑路,既能省下路上狩猎采集填饱肚子的时间,又能甩脱掉闯下弥天大祸的姐姐,他绝对不会放弃。
“赶紧把她带走,仙人的契约她也说毁就毁,我可没有这样的姐姐!”
年轻男子暴躁的声音从窝棚里传出来,很快就经过邻居们口口相传进到吃瓜路人耳中。
甘雨手里的瓜子皮撒了一地:“他是疯了吗?他姐姐毛三女前前后后到底是为了谁呀,他怎么能说出这种没心没肺的话!”
“我看这是病得不轻,”祖传小中医摸了摸下巴佯做深沉道:“一般的治疗手段恐怕起不到效果,必须重拳出击。”
如果金针药汤不能治好诸位,在下也略通些拳脚之术,总归是能把病人给扳过来的,哪怕只是面儿上扳过来也行。
弯腰满地捡瓜子皮的甘雨深感嘴慢的痛苦——别惦记你那医术了,是医术的事儿么?这种人你不给他不来个头部以下切出术大概是没啥用的,根子上烂了要么换个脑子要么回炉重造。
三女靠在城垣坚实的墙壁上,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母亲眼里,自己竟然只值半头羊?在弟弟眼里,姐姐四处为他求医问药又处处回护也不过多事而已……她在梦境中追求的家不该是这个样子。
还有那个贸然闯进家里的“买主”,更是让她打从心底感到厌恶。他的出现印证了仙人说的话,母亲并非出于无奈,只是为了让弟弟吃上羊肉就把她给卖了,那她自打懂事时起就极力维护的“阖家团圆”算什么?
算她自己一厢情愿?
真正的痛苦此刻才降临到她头上,毛三女终于明白仙人所谓“食岩之罚”究竟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只不过一句话就轻易击碎她二十年来的坚持,让她无比清醒的看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越清醒就越痛苦,这是种比残损身体更为严苛的责罚。仙人除了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也没做任何表示,比他真的动手还让人心中没底。
罚到这样的地步可以了吗?还有后续吗?不知道。别说凡人了,其他仙人也无从打探。
“娘啊……”
她痴痴望向窝棚里半遮半掩的背影,多么希望母亲再给她一场做梦的理由。只要她出来,哪怕流下点表演性质的眼泪,毛三娘也能抓住这最后的稻草骗骗自己,奋不顾身的继续在名为“亲情”的沼泽中挣扎直至没顶。
然而毛桧娘仍旧一动不动,纵使被黑暗包裹的脸上悔恨与愧疚纠缠交织她也咬着牙不作任何声响。
这是一个骤然清醒过来的母亲,能给予女儿的、最大的爱护——丧母之痛,家破人亡之苦,够抵消仙人降下的“食岩之罚”了吧。三女究竟因何毁约,她心里其实最清楚不过,本就是她这个母亲的过错,只盼之后仙人能原谅三女。
她用力抱紧儿子的头肩,任凭他踢打辱骂无论如何也不松手。现在想回头扳一扳阿耀的性子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父母庇护,失去姐姐照顾,他这个脾气不挨锤才是奇事,只能寄希望于将来锤他的人下手轻些。
事到临头,毛桧娘惊讶的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很能忍耐儿子挥来的拳脚。
但她不能放阿耀出去殴打姐姐,甚至下意识伸出手掌堵住他还在谩骂的嘴——这种贫乏的年月,年轻人愿意拿出半头羊来换一个瘦巴巴不怎么好看的姑娘只能说明他是真有些心思。既然如此总不能叫三女在他面前太失面子,因为母亲和弟弟的贪婪她已经受了大委屈,临出门还要被弟弟打骂,将来怎么抬得起头?
毛桧娘忽然想起自己嫁人那天,阿耀的父亲牵了头毛驴来接她走,新娘子穿着借来的红色衣裳坐在毛驴上一路稳稳当当去到新家,总归是风光的。不知怎地父亲忽然因为母亲多煮了半碗米就站在门外絮絮叨叨骂骂咧咧,她想着不如试试说和劝解一下,结果才上前就挨了一掌。
亲生父母都不在乎的女儿,别人家能爱惜到哪儿去?后来那头毛驴自然也没得坐,出了村口她就被喊下来,一路从父母的家走到丈夫的家。
原来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少年时最讨厌害怕的模样。
我这几天都陪睿哥在外地呢,预计是周二能v,明天先联系下编编哈。编辑也要周日休息的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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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