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濑理记得那天特别安静。
六岁时,母亲的手很凉,却温柔地摸着他的头,把一颗糖塞进他手心。“小理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她说话时带着药香,“等娘病好了……”
糖还没吃完,白灯笼就挂满了秦府。灵堂里,父亲的新夫人戴着母亲最喜欢的镯子,蹲下来掐他的脸:“叫娘。”
他仰起头,嘴角扯到发疼:“……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秦濑理怎么想也想不通。
八岁,在弟弟出生的那天,全府上下都得了赏钱。
秦濑理蹲在厨房后面的小屋里,把冻裂的手浸在温水里。真奇怪,明明疼得发抖,呼出的白气却像是在笑。丫鬟们经过时窃窃私语:“小少爷是不是疯了?昨儿挨打还笑呢。”
没人看见他半夜在泥地上写字。树枝划出的痕迹很浅,天亮前就会被风吹平:
“今天打碎碗是因为手抖。”
“弟弟的被褥摸起来好软。”
“我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不然他们早就不理我了。”
十岁的时候,一声怒骂:“小小年纪就偷东西!”后母摔碎玉坠的声音很清脆。父亲坐在太师椅上,眼皮都没抬:“去跪着。”
各种的折磨还是逃不过驱赶。他被推出府门时,身上只穿着单衣。最冷的那个冬夜,他和野狗抢半碗馊饭,被咬得满腿是伤。天泉的弟子路过时会给他一个热包子:“你总笑,看着喜庆。”他们操着一口东北的口音,听着让秦濑理更有活力了。
他还是觉得笑着很好,哪怕冻僵的嘴角裂开渗出血珠。
十二岁那年的大雪让他根本找不到活路,只好跪在秦府门口,希望自己的家人可以看看他。偏房姨娘偷偷接他回府,他的胃已经坏了,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冷汗能把里衣浸透。
“小理……”姨娘关心道。
“不疼的。”他抹掉额头的汗,眼睛弯成月牙,僵硬且死板。
十三岁的时候,后母突然变得慈眉善目:“小理啊,开封有个醉花阴,专教琴舞、逗人乐子的本事。你想不想去?”
他抱着小小的包袱想:要是学会让人开心,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被丢掉了?
一回头,谁都没给他留下回家的路。
十六岁,他因为一场赌约和一位青溪的大夫染上了关系。
“秦师弟又偷懒!”师兄们起哄。
“才没有…!”秦濑理捂着阵痛的小腹坚持用着平时的语调回复着,潜回屋里去。再回来时,衣领沾着草药香:“各位师兄对不住了,我的好侠缘好像有别的事要喊我。”所有人都大笑起来,没人发现他袖子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处方笺,上面写着:“别忍着,给你熬写暖胃的汤。”
那晚他疼得蜷成一团,有人把热毛巾敷在他胃部:“别笑了,难看。”
月光透过窗纱,他第一次让眼泪流了满脸。
原来真的有人,能看穿笑脸后面的伤。
——他们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可我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