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killer lady

一生叔叔千方百计想找到一个人少的赏花点。但春水回环的日子,城市里的人和怒发的花树一样,都像朝阳光更暖,空气更润的地方奔聚。

“今年就将就一下吧。”他望着熙攘的人群,无奈地拉耸肩膀。

终于在找到一处空地铺开野餐布,我躺下去,用相机捕捉从樱花丛中漏下的阳光。浓酒一样的香气在鼻前溢漫,左右张望,不少上班族和大学生聚在一起玩乐。几乎人人手中都拿着一罐酒。

“对了,今天特别允许你们两个喝一点这个。”伊世阿姨说。

“什么?”我一下子坐起来,和洁世一凑上前。

“蹡蹡,是自酿的莓果酒,有蓝莓、黑莓、蔓越莓。担心不成功,就一直没告诉你们。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厉害,看上去已经可以开设私人课程。”一生叔叔拿出手机拍个不停。

我也目不转睛,不停咽口水。玻璃瓶里的液体荡漾着紫红光泽,好像葡萄成熟时透出的颜色,光是看着就感觉到嘴里阵阵酸甜。

“因为你们还小,只能喝一点点。”伊世阿姨用两只小杯子装酒。杯子真的很小,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用的道具。至于她和一生叔叔,用大号酒杯畅饮是大人的权利。

“允许你们尝一点已经是破例了。”伊世阿姨笑着。

“再好喝也不能继续讨要。”一生叔叔跟着笑。

接着夫妇两人忘我地陶醉在酒水的滋味里,眯起眼睛,好像醒着做起美梦。

“我要拍下来。”我举起相机。“我也是。”洁世一同样在拍摄,“等会儿都发给你。”

我点点头。父母在国外,有时差,我会把日常记录做成定时邮件发过去。“我们真的只能喝这么一点点吗,这哪里是酒,就是普通饮料啊。”我咂吧嘴,回味着。

“欸,我觉得还是挺辣的。毕竟是用白干泡出来的果酒。”

但我还是觉得糖和莓果的味道比酒味更重,咽下去也不辣嗓子,反而很润滑,带着一丝清爽,让我怀疑伊世阿姨还往里面加了口感温和的薄荷品种,像是苹果薄荷、草莓薄荷。洁世一听得怔愣,喝一口矿泉水,抿着嘴,好像在捕捉那股余韵。他摇头,又喝一口水,“不行,我和你的舌头好像不是同一种构造。”

“搞不好,你是不适合喝酒的类型。”

“怎么会呢。”

洁世一想当然地否定,一边挺胸抬头,表情不甚在乎。我默默看着他。这个人似乎都没有自觉,明明脖子和面颊的皮肤都在微微泛红。但也可能是被太阳晒出来的。我仰起脖子,望向头顶团团的花簇。透明的蔚蓝天空隐约可见。清风徐过,花烟树浪与流云摇曳着。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呀。”伊世阿姨酣醉在这烂漫无比的气氛中,把相机对准我和洁世一。我正在想要露出怎样的笑脸,洁世一发出梦呓似的呢喃,忽的倒在我腿上。他的脸从刚才的微红变成醒目的绯红。

一双蓝眼睛半睁着,口齿不清还在说着什么。我凑近了也没听清,让他背乘法口诀表也得到啼笑皆非的回答。

“现在的世界第一前锋是谁。”

“是……诺亚大人。”

唯独对足球还保持清醒,就像条件反射。唉。我们三个人都忍不住叹气。显然,他是醉了。酒量小得惊人,就那么一小杯。

“幸好这次让他尝了一点,提前知道他的酒量了。”一生叔叔庆幸着。

“是啊,我想着你们已经是高中生了,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在聚会时接触酒精。”伊世阿姨对我说,“与其重复告诉你们不能做哪些事,不如在安全范围内让你们体验一下。”

真是一对体贴兴致的父母。我心里十分感激,再看洁世一。他眼睛已经阖上,头枕在我腿上,像一个与春日阳光为伴的天真孩子,被醺得红润的脸上有花影摇曳。我感受到他口鼻里呵出温软气息,微微濡湿轻薄裤袜,肌肤被拂动得像有嫩芽生发,有什么在生长,根须向心里蔓延。

我把手自然放在他头发上,掌心传来茸茸的触感。他似乎在某一瞬从酣睡中苏醒,蓝眼睛里闪出光彩,下一秒又飘忽而去。好像这只是我眨眼之间的错觉。

你真厉害,洁世一。

我回忆搬进他家后,短短数日经历过的骚动与快乐。有时暖洋洋的,又是又乱糟糟的,还藏匿着灼热的危险。

为什么那天晚上用那样低沉沙哑的声音问我,还差点吻了我。

我会误解的。

继续抚摸洁世一的头,回应大人们抛出的话题。懂事的寄宿者,乖巧的后辈。我是妹妹。我不甘于这个角色,但会扮演好这个角色。什么时候彻底褪去伪装是我的自由,你不要突然干扰。让我自己做决定。

明白了吗,哥哥?

到了回去的时间,洁世一还没有醒。天气很好,再多逗留一会儿吧。我提议,小心把他的头托起来,放在伊世阿姨膝头。揉捏被压得酸麻的大腿,我说想去附近神社逛一逛。不是什么有名的神社,但没关系,对我来说只要有个可以说出烦恼的场所就行。

拜托了,神明大人,别让我再别梦到洁世一了。请让我充分休息,白天能时刻保持清醒。如果可以的,让我的感官更加敏锐,要是能直接读懂洁世一内心就好。我要想像徒手剥洋葱一样,就算过程很辛苦,也要抓住他的全部弱点。

午后的太阳更加闪烁生辉,从高处望下去,台阶两旁花树和下方的道路与游人都在发光。但也可能是我刚许了愿,心情正被一阵神圣的期待笼罩,所以目之所及,什么都很耀眼。

我迈出第一步,第二步。

不知道是第几步,脚底倏然传来空虚的感觉。同时听见石块破裂的声音。我在一片惊叫声快速翻滚,世界变成一个仓促的万花筒,在我眼前忙着打转。等一切静止,我仰面躺在地上。尘埃飞起来,飞起好高,亮晶晶地悬浮。我茫然地望着,下意识想坐起来。

“别动,你先躺好。”一些陌生人围上来。我听到有人在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从台阶上滚落,但意识清晰,也没有哪里特别疼痛。

“是的,这里有个孩子手骨折了。可能还伤到了腿和脊椎,请你们快点来。”

打电话的人急切地说。

骨折,手?

我下意识想要抬起双手。这时有人惊叫着制止。来不及了,我已经抬起来,并看见左手小臂几乎折出一个直角,手掌部分软绵绵晃着。

……痛!

我后知后觉咬紧牙关,脑子里一片空白。

左手确认骨折。全身多处挫伤,淤青明显。幸好没有更多受伤,特别是脊椎和脑袋。最该被安慰的是我,明明就是我,但洁世一……

我本来就不擅长哄正在哭的人,现在正在抹眼泪的人正是他。连他父母都手足无措起来,一下子家里有了两个要小心照顾的孩子。

不,不用这么顾忌我。

“我又没死,别哭了。”我用完好的手拍他肩膀。他听我这么说,苦瓜一样的脸更苦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摔折了手,医生尝试三次才把骨头接上。过程真是煎熬,洁世一又非要全程陪同。

不知道他回忆起自己站在医生旁边,用力捂住眼睛,又透过指缝偷看的场景,会不会觉得很丢脸。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我作为当事人虽然全程龇牙咧嘴,但还是坦然接受了。

“怎么还哭呢,都到家了。”我下了车,看洁世一慢吞吞把脚伸出来。

“别管我。”他闹别扭似的转过脸。

唉,神明大人,这就是你对我的回应吗,简直就是惩罚。

星期一上学,洁世一破天荒没有提前出发。他向教练请假,不参加晨训,因为要送我上学。

“早高峰这么挤,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再偷看两位大人的神色,显然他早就打过招呼,只是我现在才知道。

聪明,洁世一。如果你提前找我商量,我一定不答应。

“仅限今天。”我做出小小的让步,“明天我要自己上学。”

“但我请了一周的假。”

“一周,整整一周?”我不禁拍桌子,“这是世界第一前锋的该做的事吗?”

“我现在还不是。所以后面会把欠下的训练全部补上。总之,这周就这么安排。”洁世一没有动摇,丝毫没有。他飞快扒完最后两口饭,把碗放进水槽里,拿起书包,先去外面等我。

“今天的世一格外有气势。”医生叔叔等他走出玄关门,小声感慨。

“嗯嗯,妈妈我都有些心动了。”伊世阿姨点头附和,欣慰不已。

不愧是一家人,完全没有我插话的余地。我低头打量被厚重石膏和绷带包裹的左手。幸好不是左撇子,不然以洁世一的个性,他很可能想要喂我吃饭。

这个人做得出这种事。

想想就好羞人。

不是偶尔出于捉弄或游戏目的,而是当成一件正事。一日三餐,足天足月,一直持续到我完全康复。简直灾难。

出门,通勤,进校门,进教室。洁世一和我几乎形影不离,他太过高调的护送行为引起议论,不到半天,几乎同一楼层甚至全校都知道我骨折了。就算不认识我,但只要提起高一那对兄妹就能心领神会。

“你哥哥是不是对你保护过度了?”邻座女生笑起来,因为洁世一的身影刚从教室门外一晃而过。几乎每个课间,他都要过来看我,站在教室门外默默望过来。

“我以为这种事情只在漫画和电视剧里才有。”另一个男生也笑起来,其他人跟着调侃,接着吐槽自己的兄弟姐妹。

“说不定洁是妹控呢。”有人说。

正在为下午数学小测焦头烂额的多田听到关键词,立即把注意力从笔记上转移,那笔记是我的,他根本不会整理知识点。“那家伙就是妹控啊。”他口气一本正经,挪动椅子凑到我身边,和我分享洁世一在足球部的表现。大家饶有兴致凑过来,都听见洁世一在更衣室里经常提起我,有时会对着手机里我的照片发呆,不然就是傻笑。

“哇呜,是妹控。”

“妹控百分百。”

数道同情的目光向我投来。

“可怜的妹妹酱。”多田满脸遗憾地望着我,“因为哥哥过剩的保护欲即将错失美好的高中生活。我实在不能忍受无法享受恋爱的青春。”

“他不会干涉我的感情生活。”我郑重地说。

“不一定呢。”周围响起各种议论声音,大都和多田观点一致。

“虽然你哥总一副老好人的模样,但听到你交了男朋友,还是本校的,说不定他会偷偷把人约出来线下单杀。”

“诶嘿,最喜欢看温柔的人发火了。杀伤力超级加倍。”

……

人人都想希望事情朝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其实我也这么想,但我不会以谈恋爱的方式试探洁世一的内心。

家政课,我在小组成员帮助下烤小蛋糕,用融化的巧克力酱在表面写字。

“早点……给……我……去……训练……什么意思?”组长不解地问。

我把洁世一为了送我上学翘了晨练的事说出来。她当即表示理解,同时对洁世一妹控的刻板印象加重了。

这一周是洁世在一难扬名的一周,作为妹控而不是前锋。

“妹控就妹控。”洁世一不以为意,俨然早就习惯被这么称呼。今天下着雨,他把伞朝我的方向倾斜。

“哥哥,另一边肩膀湿了哟。”不认识的人路过,向我们投来调侃的目光。

“哼。”洁世一不当回事,回应算得上傲慢。这和以往的他很不同,也不能算突然间成熟长大,更像是给自己下了命令,表情和身体都紧绷起来。

“我摔下去又不是你的责任。”我安慰说。

他皱着眉毛看过来,“如果我没有喝醉,睡得不省人事,你不会一个人去神社。有我看着,你不可能摔下去。绝对不可能。”

他语气坚决,眼睛里也是如出一辙的笃定。我一时没了反驳的底气,微微垂头。从伞边缘滴落的水珠不断滑过眼前。

“站过来一点。”他小声提醒,一手搂住我肩膀。我顺势朝他怀里靠近,同时听见车从身后经过的声音,些许水花刚好飞溅在我刚才落足的地方。学校里有些学生家境富足,有私家车接送。但我一点不羡慕,没有任何羡慕的理由。

“下雨天真讨厌。”他忽地叹气。

我抬头,偷偷看他的脸。无意和他四目相对,我便做出赞同的神色,一边点头,“没有太阳,整个人快要发霉了。”

“嗯。”他看着我,只这样简单回应一声。

“下雨的话,足球部也会取消活动。”我又说。

“嗯。”他继续这样回应,也不皱眉,好像对这件事抱怨不多。

“下起雨,骨头也在疼。”我换一种说法。这时,他表情终于变了。“很痛?”他问。

“有一点,但还好。骨头开始长拢,那种痒痒劲才难受呢。”

“这样啊……”洁世一眼睛微垂,默想一会儿,又斜过头朝天上望去。暗淡的天宇,雨仿佛越下越大,击打在伞面的声音更加响亮。但只要还能捕捉到洁世一的心跳和呼吸,就好像躲进一个平静安全的空间。

我喜欢这个人。

就像小时候在故事书里看到的那种非常珍贵,很温柔又很甜美的东西。龙会把他藏起来,矮人会在他周围镶嵌一圈宝石。因为谁见到都喜欢,想要据为己有,所以谁都不能轻易见到他本来的模样。

大家看见的洁世一是爱哭鬼。不擅长拒绝并总为别人着想的老好人,还有,洁世一是妹控。

“但我突然觉得,下雨天不算坏。”他望着天空笑出声。

嗯,不坏。

我和他站在同一把伞下,看雨水濛濛地洒呀洒。整座城市甚至全世界都浸泡在水里。真觉得就算末日就在今天降临也没有关系。

骨折以后,再也没有梦见洁世一,每个夜晚都无事发生,沉浸在一片安详的黑暗中直到黎明。可能神明大人真的回应我了,但也让我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抚摸左手的绷带,微微叹气。

今天家政课,我用伊世阿姨教的方法做了夹心饼干,里面是巧克力酱。放学后带去足球部交给哥哥,让他和朋友分享。一拥而上的同级生和前辈瞬间将他淹没。好吧,就算我不这么说,他也不得不分享。足球部的氛围,很符合我对男子运动社团的刻板印象。女生稍微靠近,有一点点示好就会热烈回应。又因为我和洁世一微妙的兄妹关系,这股热情中还有别的情绪。

“妹妹酱,手恢复得怎么样?早上需要人护送吗,电车真的很挤哦。”

“没关系,前辈,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洁,你竟然和女孩子同吃同住!天珠!!”

“这是我妹妹,她不住我家住你家吗?”

“好主意,妹妹酱!我现在绝赞单身中,可以考虑一下哟~”

“这件事还容我找哥哥商量一下,我对你还一点都不了解呢。”

“不用商量,不用了解。反正我不准!”

……

心情不好的时候,放学来足球部找洁世一准没错。光是聊天,或者听他们拌嘴就很有趣。

“你带过来的饼干,我一块都没吃到。”洁世一在回家路上抱怨。不难猜原因,他习惯讲客气,哪里拦得住争先恐后的队友。男生之间的情意真是火热,起哄都这么如狼似虎。

我看着他眉眼间的失落,吃过晚饭,我上楼拉开抽屉。金色锡纸包装的坚果巧克力闪闪发亮。做作业做累了来上一颗,糖分是最好的犒劳。

“哎呀,是巧克力!”伊世阿姨看见我给洁世一分享点心,颇为惊讶。她故意透露之前从没有女生送他巧克力。

“不会吧。”我有些诧异,就没有一个稍微有点眼光的人吗。

洁世一半边腮帮被巧克力球高高撑起来,鼓鼓的,像仓鼠。他不乐意地抱起手,示意伊世阿姨别再说了。

“一、二、三。”我指他的腮帮,再指剩下的巧克力球,刚好三颗,“恭喜你,哥哥。你的初中生活终于在今天完成了闭环。情人节快乐。”

“最后那句祝福是多余的。”洁世一愁眉苦脸,不甘心地抱怨。但他拿走巧克力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干脆,生怕我反悔似的。

放心吧,明年情人节你会收到不迟到的巧克力。我心里默默决定。

睡前开尽甜蜜的玩笑,烂漫的真心藏在笑语中。现在我们的距离还有些遥远。所以希望时间快快过去,季节流转。期待和焦急渐渐积累起来,这就是恋爱。

入眠后,今夜我没有感受从前那片安宁的黑暗,而是站在一个堆满糖果和礼物盒的房间里。窗外正在下雪。情人节,圣诞节?我分不清楚,下意识靠近中央的礼物盒。这是所有盒子中最大一只。

拆开缎带,揭开盖子……

盒子里面当然是坦诚相待的洁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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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killer l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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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监狱】在此春天
连载中Arnoldi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