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洁副团长在军医院认识。那时他还没有升职，在先头部队担任一支10人小队的骑士指挥官。以他的年纪，这个军衔已充分证明他的才华。早年我是一名雇佣兵。战地经验告诉我，绝不能凭表象断定一个人的能耐。不同于逐利的佣兵团，骑士团的军事系统建立在“个体精神”之上。士兵对领袖表现出强大的服从性和凝聚力。
但从军事角度讲，佣兵和骑士都是战争的动物、战争的工具、战争的机器。我们活着就要战斗。
和这个年轻人聊起这一话题，他脸上流露出否认，还有一丝丝茫然和厌恶。
“教授，我没有把战争当作天职。只知道参军可以给家里带来很多好处，我能得到赏识，家人也因此受益，日子过得更宽裕。我有一个妹妹，我会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嗯，如果她和某个男人感情很好，非他不嫁的话。”洁世一说。
我曾有哥哥和姐姐。但两人对我不仅谈不上爱护，其实相当恶劣，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你很疼爱这个妹妹，是吗？”
“我爱她，我生怕她被外面的男人欺骗。她要是这辈子都不嫁人该有多好。”
我知道有些长子会对弟妹表现得格外爱护。但洁世一的情况似乎太严重。
“保护欲就像食欲，适度就好。或者在婚礼之前，你和男方进行一次严肃谈话，让新郎对这桩婚事时刻保持认真端正的态度。”
“……我担心我会把谈话变成拷问。”
“既然你有所预感，真到那时候，还请记得约束自己的言行。”
“我，尽量。”
洁世一回答得力不从心。
我等他平静下来，问他，“你参军的初衷源自对家人的爱护。那后来，你在战场上有过兴奋的感觉吗？”
据我了解，几乎所有骑士都喜欢战争。战争给他们带来机会和各种利益。临战的兴奋感比炼金化合物更令人上瘾。
洁世一想了一会儿，回答说：“我有过这种感觉。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变得野蛮、狡猾、冷酷，还会使用各种计谋，里应外合，瓦解敌人的军心。让他们内讧。知道什么时候围而不攻，什么时候采取强攻。越来越多的人说我是天生的战士。但我对这样的说法感到畏惧。”
说完，他停顿两秒钟，又问我，“教授，以你的经验和认识，当一个人经历返祖，变成另一个物种。他是不是要和过去的一切告别？”
“你的血统鉴定是什么？”
“85%狮鹫兽。”
啊，多么古老、聪慧又异常勇猛的生物。
“抱歉，年轻人，我的专业领域是魔药学。我对生物遗传了解得不多。可能你认为，自己性格行为中的改变源于不可逆的返祖影响。但你还远没有沦为血统的奴隶。和你对话，我能感受到你仍是一个具备理性和善良的人。如果你需要一个可靠的指导者，我推荐你向诺阿团长请教。”
“你认识我们团长？”
“曾打过几次照面，但这不重要。诺埃尔·诺阿，拜塔骑士团团长。他是为数不多的纯血种，同样也是狮鹫兽。”
洁世一很惊讶。我想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当然，我也没有料到，短短几年间，洁世一就从先头部队脱颖而出，从一支小队指挥官晋升为副团长。我猜其中有诺阿给出的考验，洁世一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自己不会给出更多建议。
另外——
怎么她就是洁世一的妹妹？不，我没有抱怨。尽管洁世一对她的用心已经超过兄长的义务范畴。
我在意这对兄妹的遗传基因。
理论上讲，同世代血亲的返祖血统是一致的，这是对母体的保护机制。但我的直觉，以及星占盘推演出的信息，都指向一个结论：她并非土地种。
意思是，她不会是另一只狮鹫兽。
生命、智慧、重生，星占盘给出这样一组象征意义，水生种的典型描述。我也感受不到她身上有土地种的气质。土地具有肥沃和永存的特性，是矿物与金属的来源之处。
虽然洁世一具备狮鹫兽的基本性征，与天空相亲和。但他保留部分蝎尾狮的血统。蝎尾狮是土地种，大地才是其生命的提供者和支持者。我仍能在洁世一身上感受到这种坚固而恒定的秩序。
而她，尤其当她无吟唱施法的时候，我在她身上看到凯撒的影子。凯撒是水生种。空气和大地里的水分会自发向其聚拢，令法术效果更显著。
这不是她有意为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猜凯撒也有所察觉，她和自己，两人的种族性状高度相似。不难理解他为何乐意教她战斗技巧，在过程中获得的成就感，远远超过常规教学的反馈。
但很遗憾，凯撒。
现在她是我的学生。而且她也不是你的同胞。
用星占盘进一步推演就会发现。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提起一件让我津津乐道的有意思的事。凯撒的星占盘上，星轨描绘水生种的图迹，同时还给出救赎、美德、忠诚以及爱情的信息。
我想还该补充一个关键词：奇迹。
他竟然是宁芙仙女，也就是水中女神的后代。我想他是仅存的男性性别的宁芙仙女，他的诞生实在是不可思议。
宁芙仙女灵魂不完整，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给一个男人。这种渴望会让她们寻找真爱。
凯撒对男人毫无兴趣，也不急于进入婚姻。他是一位宁芙，这不假，但也是前所未有的男性宁芙。所以他做出异于种族的表现，不算太奇怪。他也说自己的灵魂其实完整，他想爱谁就爱谁。
尽管嘴上不饶人，有时强硬，但他毕竟是一位宁芙，他会乐于与有需要的高贵灵魂分享财富。所以他可以教出她这样优秀的学生。
可她不是宁芙。
她的盘面上还有日食与双子星的异象。象征斗争、审判、稳定，甚至权力。
我为之惊叹。
现在还不能断言她的返祖血统，可无论真相如何，她对我而言都是危险的。她的魔法，那种凛冽和冷酷让我本能畏惧，又很着迷。我想自己是慕强的，还带有一点古怪的性癖。
现在，我就挺好奇被她冻住手脚的滋味。
……哦，不。真变态。
突然想起利维坦和贝希摩斯，它们之间的对峙象征善与恶的永恒争斗。而每个人的心中，也都住着一头利维坦和一头贝希摩斯吧。
如果星占盘的推演成立，她会是水生种的一员。我那些返祖遗传学的同事，不知道他们会露出什么表情。
可能他们和我一样，第一时间否认她和洁世一的血缘关系。可仔细看看，这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若毫无血缘却容貌相似，这也是一件稀奇事情。
但无论她和洁世一到底是不是血亲，我都不希望她的生活被打搅。继续留在我身边就好，我有很多想教的东西。无比庆幸，自己对时间的态度还不算轻佻，基本符合大众对长生种的博学印象。
我知道洁世一来到附近的缘由。狮鹫兽逐猎鹰身女妖，二者振翅穿越雷暴，掀起的狂风呼啸而来。距离千里，在我耳畔依然清晰可闻。
我很久没听过类似这样年轻雄兽的兽吼，性质暴烈，锋芒毕露。一开始，我很烦躁，浑身仿佛众水翻腾。这是我身为羽蛇龙的本能反应。不请自来，他闯入我的领空。如果我有一副狠厉冲动的脾气，他会当场被我撕碎。
但我性格与之相反，便也很快谅解他的冒犯。毕竟，我也不想洁世一以家属身份敌对我。
另外，森林深处的魔物巢穴，以我现在的情况，应付起来难免力不从心。我不想让她知道具体位置。她也还不了解仪式流程，今年教学内容里没这个。
最后考虑到洁世一的人品，他是一个善良而有主见的男人。我决定坦白种族。
就当是一种心理诱导。
洁世一对我不信任，原因无可厚非。心爱的妹妹和单身成年男性一同吃住，他哪里受得了。但我还有教师的身份和责任。所以，我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更关注别人的处境，而不是自己的成见。
长生种见多识广，种族稀有性更是锦上添花。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洁世一不能强迫妹妹克制求知欲。
秋冬季节，我的难处和巢穴的隐患都很客观。洁世一无法对受到威胁的妇女儿童置之不理。
人之所以会陷入不信之中，主要是信息不足导致不安造成的。洁世一从外界获取的我的信息，基本围绕我的就职履历。
我的血统是非常重要的秘密。坦白，抛出一些□□，在对方心理造就一个空间容我解释。
如果洁世一拒绝沟通，继续指出我是妹妹身边的隐患，我不妨承认：是的，她资质优秀，在教师中确实很受欢迎。
违背他的期待，不去否认也未尝不可。
毕竟，我确实对他妹妹感到着迷。
但这样的对话不会发生。
因为洁世一不会拒绝沟通。
分享秘密增强同伴意识和协同感。我瞄准这一点，令洁世一改变态度，接受我的提议——他觉得自己在按自己的意识行事。我没有强迫，我只是诱导。
空气象征灵性与运动。停留在现实边缘的物质，感觉和理解范围之外的东西，一切非理性的想法、天才以及疯狂都与这个元素有关。
切记，羽蛇龙并非性情诚朴的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