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弥漫着新一天油墨和阳光混合的气息,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狂舞。带土僵立在漩涡莹的课桌前,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拙劣泥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粘腻的触感,是那袋被无情碾碎的奶油面包留下的、冰冷又恶心的印记,混着糖粉和油脂,顽固地附着在皮肤纹理里。那股甜得发齁、又带着毁灭后**气息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根冰冷的细针,反复刺穿着他胸腔里那片刚刚萌生、试图拼凑起来的善意碎片。
“脏手……蛆虫……”他喉结艰涩地滚动,几乎无声地重复着那两个淬毒的词语,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攥紧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节绷得惨白,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周围同学的目光,带着惊疑、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如同实质的芒刺,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他感觉自己的脸皮在燃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巨大的羞耻冻得冰凉。他猛地低下头,不敢看莹那张在晨光中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令人心寒的侧脸,更不敢看桌上那滩由他心意转化而成的、色彩浑浊的粘稠垃圾。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尖锐地撕裂了午后沉闷的空气,对带土而言却如同丧钟敲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磨蹭,也没有回应凯充满活力的呼喊,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门。他低着头,像一抹被风吹散的、沉重的游魂,凭着本能穿过喧闹的街道,飘向村子边缘那处僻静的训练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在布满碎石和杂草的地面上。训练场角落,一根饱经风霜、表皮粗糙开裂的旧木桩沉默地矗立着,承受着无数忍者的汗水和拳脚。
带土停在木桩前,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天积累的憋闷、屈辱、愤怒,还有那份被碾碎的、无处安放的酸涩暖意,混合着对自身无能的痛恨,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体内翻腾奔涌,寻找着唯一的出口。
“凭什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粗粝和破音,像受伤野兽的哀嚎,“凭什么我要受这种气!”
话音未落,他右拳已经裹挟着全身的力气,毫无章法地、狠狠地砸向那根沉默的木桩!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粗糙开裂的木刺瞬间刺破了他指关节脆弱的皮肤,尖锐的疼痛闪电般窜上手臂,鲜红的血珠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迅速汇聚成细小的溪流,顺着手背蜿蜒流下。粘在指缝里的、早已干涸发硬的奶油残渣被新鲜温热的血液濡湿、溶解,混合成一种粘稠的、肮脏的、带着铁锈和甜腻的诡异液体,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木桩脚下龟裂的泥土里,洇开一小片暗红的污迹。
痛楚清晰地传递到大脑,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快意。带土喘着粗气,没有去看流血的手,只是死死盯着木桩上那个浅浅的、带着血迹的凹痕,仿佛那是他所有不甘和愤怒的具象化烙印。
“因为……”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念头,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混乱灼热的脑海,带着一种自毁般的、残酷的清晰,“她和我一样……”
带土缓缓抬起头,望向木叶村的方向,那里炊烟袅袅,灯火渐次亮起,一片安宁祥和的表象。他的眼神空洞,映着天边最后一抹将熄的残阳,血丝密布。
“……都是被世界碾碎的垃圾。”
.
晨曦再一次穿透薄雾,给木叶的街道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鸟儿在枝头清脆地鸣叫,空气中飘散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新的一天,似乎带着某种洗涤一切的力量。
然而,当带土深吸一口气,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昨日那粘腻甜腥的奶油气味、那冰冷的视线、那刻毒的言语,依旧如同幽灵般盘踞在空气里,让他胃部一阵抽搐。他的右手还缠着昨天自己胡乱包扎的、渗出血迹的绷带,隐隐作痛。
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漩涡莹依旧在那个靠窗的位置,深蓝色的上衣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红发如凝固的火焰垂落肩头。她正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窗外沐浴在晨光中的树梢,侧脸线条精致得像冰冷的瓷器,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带土的脚步顿在门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受伤的右手,绷带下的伤口被挤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份痛楚,奇异地压下了他转身逃跑的冲动。
玖辛奈前辈疲惫却信任的眼神,奶奶模糊的面容,还有那句沉甸甸的“她和我一样”……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最终,那点被碾成粉末、却依旧顽固不肯熄灭的、属于宇智波带土的执拗,如同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再一次顶开了压在心口的巨石。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尽管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僵硬——迈开脚步,目标明确地,再一次走向那个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真空地带。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没有“喂”,也没有任何开场白。他只是径直走到莹的课桌旁,然后,在对方那冰蓝色眼眸带着惯有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扫过来之前,将一直紧紧攥在左手里的东西,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放在了那张昨天被奶油玷污、此刻已经换过新纸的练习卷一角。
不是面包店里精致昂贵的点心。
是一个小小的、用最普通的阔叶植物叶片折成的简陋小包。叶片边缘还带着清晨采摘时沾上的新鲜泥土和细小的水珠,叶片本身也因为一夜露水的浸润而显得格外翠绿欲滴。透过叶片半敞的口子,可以看到里面紧紧挨着的、一小捧野生的草莓。每一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鲜红欲滴,如同凝固的、最纯粹的血珠,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晶莹的绒毛,在晨光中闪烁着诱人的宝石光泽。几滴清凉的晨露顺着饱满的果肉缓缓滑落,在干净的纸面上洇开几个深色的圆点。
没有言语。只有这捧带着山野气息、沾着泥土和露珠的鲜红果实,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份沉默的宣言,也像一个笨拙的、流着血的赌注。
教室里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几个偷偷关注这边的同学都屏住了呼吸。
漩涡莹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了回来。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如同两泓冻结了万年的深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那片翠绿的叶子和那捧鲜红的野草莓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带土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冰封的蓝色深处,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如同极地冰川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滚烫的石子,激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莹放在桌下的左手,那只曾轻易将面包碾为齑粉、将铅笔化为顽石的手,极其自然地抬了起来。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指尖,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瓷光,朝着那片绿叶和那捧鲜红探去。
带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停滞了。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那可怕的、毁灭性的金芒再次爆发,将这捧他天没亮就钻进后山荆棘丛里、被划了好几道口子才小心采来的野果化为污浊的泥水!
嗡……
那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空气震荡声再次响起。
几缕凝练如液态阳光的金色丝线,果然再次从莹的指尖迸发,带着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禁锢一切的气息,瞬间缠绕上离她最近的那一颗饱满的野草莓。
带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那毁灭的声响。
然而……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爆裂声没有传来。
他惊疑地睁开眼。
只见那几缕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金芒,如同最灵巧的毒蛇,缠绕着那颗鲜红的果实,却没有收紧,没有挤压。它们只是静静地缠绕着,仿佛在……感知?在试探?金色的光芒流淌在草莓细密的绒毛上,映得那红色更加妖异。
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带土的脸上。不再是完全的漠视,也不是之前的嘲弄或恶意,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带着研究性质的审视。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学者,在观察显微镜下一只奇特的、不知死活的虫子。
她的指尖,缠绕着金芒,轻轻捻起了那颗被“禁锢”着的草莓。饱满的果肉在她白皙的指腹下微微凹陷,鲜红的汁液立刻渗了出来,如同血珠,迅速染红了她冰玉般的指尖。那抹刺目的红,与她指尖流转的冰冷金芒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看着那抹在白皙指尖上格外显眼的草莓汁,就如同雪地里的一枝红梅,带土的心突然加快了跳动的频率,呼吸也紊乱了起来。
然后,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完美的、冰冷的弧度,也不是猫捉老鼠般的恶劣兴味。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全新的、让带土脊背发寒的东西——一种发现了有趣玩物的、纯粹的、居高临下的玩味。
她看着指腹上那抹刺眼的红,又抬眼看向带土那张写满紧张、惊愕和一丝茫然的脸,清凌凌的声音如同冰锥,清晰地敲碎了寂静:
“呵。”
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笑音。
“无药可救的蠢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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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训狗预备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