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吗?”我问。
“明天。”里德尔淡淡地回应道。
“好吧。你要和——邓布利多先生一起去吗?”
他的眸光莫名冷了冷:“不。我自己去。”
“哦……”我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我心里总有种道不明的情绪,这种奇怪的情绪使我无法开心起来。
我可能不希望他离开。
我开始思考我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我只有他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也或许是因为在他身边待着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已经很少担心会被其他人捉弄了。
所有人都很害怕他,除了我。
“那我们是不是该郑重地告一下别?”我感到有些难过。
他挑了挑眉毛,奇怪地掂量着我。我以为他会说不需要或者怎样,但他笑了起来:“我还会回来。”
“真的吗?”说实话,我是有些惊喜的。我本以为他去了那个霍格沃茨就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
“那太好了。”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也许在那里还能交到很多朋友,对不对?”
他看上去不屑一顾,没有回答我。
“那你到了那里,不会再晚上一个人去海边吧?”我随口说了一句,但他却因此收敛起了笑容。
我知道我大概说错了话。他似乎非常不愿意提及那个晚上,我搞不清楚他是讨厌那些在背后说他坏话的人,还是讨厌那个被情绪主导的自己。
“不会。”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再说了,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海。”
我知道我说了傻话,但其实我只是想找些话题,能够多和他说上几句:“我知道。这里也没有——不过,这儿的环境也不错,不是吗?”我看着脚下的青草地和树荫。
他淡漠地瞟了一眼头顶的枝叶。
“你觉得这种地方不错?”他讽刺地勾起唇角,“这里全是一群可怜虫……像尘土一样微贱。”
我惊讶极了。在几秒钟的迟疑后,我反驳了他。
“你不能这么说,里德尔。”
“你不知道吗?我们是巫师,终将不凡,至于他们……”他的言语中没有丝毫的尊重,而是流露出令人感到心慌的狂热的渴望与野心,还有深深的厌恶。
我感到有些不适。
如果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他或许连句话都不愿意好好和我说吧,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
“事实上,我们并没什么不同吧……”我小声说了句。
于是很快里德尔便完完全全地收敛起了他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情绪。
我猜他轻易地就明白了我所说的“我们”并不是指我和他,因为他突然用一种截然不同、彬彬有礼的态度回应了我,抛除了所有的高傲和不屑一顾,只留下僵冷的漠然。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
他丢下我独自回去了。
在里德尔离开当天,我在房间里找回了每一件曾经丢失的东西,它们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除了那枚戒指。
不只是我,其他人丢失的东西也都找到了,大家在走廊、门厅、院子的每一处角落欢呼雀跃着,几乎都在对里德尔的离开表示庆贺。
大胆的咒骂声逐渐响亮了起来,甚至根本不在意我是否从旁边经过,也忘记了我和里德尔同样是所谓的怪胎。
他离开后的每一天都更加不好过。
很多和里德尔有过节的人把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转向了我,似乎我才是从始至终欺负他们的那个。
一开始只有哈里斯那样的人敢“教训”我,后来他们认定了我和里德尔不一样——我除了能变成一只鸟外什么都不会,谁都试着在我身上踩一脚。
在阴郁而冗长的日子里,他们从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废物怪胎身上找到了生活唯一的乐趣。
好在我慢慢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变化,他们很难再抓住我。后来,我几乎不敢出现在明处,因为我还需要躲避随时用弹弓投掷来的石子。
唯一使我认为值得感激的,在一次躲避石子到处飞撞时,比利把他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足够我钻进去藏身。
后来他的窗户就再也没有关紧过。
我不后悔让邓布利多帮我撕开那道封印。至少这让我有了一丝我是个正常人的宽慰。哪怕每天都有坏事发生,也比面对未知担惊受怕要强。
漫长又麻木的一年。
要么我一整天待在房间不出来,要么就只能待在外面不回去。
秋天我可以钻进厚厚的落叶,冬天埋进寒冷的积雪,然而春天和夏天我找不到任何能藏身的地方。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亮得格外显眼。
我无时无刻不祈盼着邓布利多的再次到来,也许他会让我去里德尔在的那个神奇的魔法学校,那样我就可以不用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了。
夏日里炽热的阳光晃着我的眼睛。我的翅膀突然感受到猛烈的撞击,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从树杈上直直地跌下去。
又来……
这次我没有摔在坚硬的大地上。温热和柔软的掌心垫在我的身下,稳稳地拖住了我。
我缩在羽毛里,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黑玉般的头发和深灰色的双眼。
他瞳孔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直直地盯着前面。他拿着一根和邓布利多那个相类似的东西指向惊恐的哈里斯,念出了一句我没听清的话。随即,哈里斯手中的弹弓飞了出去。
低沉的声音从里德尔口中夹着冰冷的讥笑传了出来:“你知道吗,哈里斯?我保证你们这些麻瓜一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么有趣的一幕。”
他再次举起那根木棍,我惊奇地看见哈里斯突然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身体,整个人飞了起来,裤子刮住树枝,倒挂在了树上。不一会儿,他的脑袋就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里德尔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跨进门槛。
经过哈里斯身边的时候,他痛苦地摆动着手臂,脸色涨红得吓人。
我感觉如果不放他下来,可能会出人命的。我的理智还是大过了“报仇”的快感,不过显然里德尔并不打算放他下来。
好在不一会儿哈里斯自己掉了下来,一瘸一拐地慌忙跑走了。
里德尔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一年了,你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有啊。”我变成鸟在他头顶飞了一圈,他下意识伸出手,但很快就不动声色地缩了回去。我在他旁边落下来,重新变回了人形。
“这个是什么?”我指了指他手边那个木棍。
“魔杖。”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他把魔杖在手里攥了几秒,然后递给了我。
“这个要怎么用?”
“你用不了。”他快速地将魔杖又从我手里拿了回去。
“霍格沃茨是什么样子的?”我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别问我。”
我蔫蔫地闭了嘴。
他把东西收拾了起来,最后直起身子,背对着我,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听见空气中淡淡地飘过来一句话:“那儿有一个湖。”
我愣了一会儿,回应道:“哦,那挺好的。”
“夜里还算得上好看。”他说。
里德尔一回来,果然再也没人有胆子找我的麻烦了。魔杖的存在让他在他们眼里变得更加可怖——尽管在收到一封信之后,他就把魔杖藏了起来,我再也没看到他动用过。
我度过了一个平稳安宁的夏季,直到八月的最后一天。
夜晚的风吹散了白日的闷热,明天里德尔又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他走后他们还会对我做什么。
我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如果我也和他一样……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吧。
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了深深的厌恶,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我好像都在迫使自己习惯并接受所有不公平的对待。
我想过反抗吗?似乎没有。我总依赖于里德尔的庇护,却从未想过靠自己去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我开始反思这些。
这时,我看到远处的栏杆旁边有几个人影。
我把所有念头暂且抛之脑后,然而等我走近看清的时候,却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我捂住嘴巴,全身都在发抖。
华莱一边恐惧地叫着,一边踉踉跄跄地撞着我的肩膀往回跑,疯狂地想要甩掉胳膊上的一条蛇,身后还有戴维斯也紧紧地跟着他。
当我看见捂着紫黑色伤口脸色发青的比利时,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感难受地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
惊惧的眼泪从我眼角滑落,他被我旁边的石头绊了一下,我想扶住他,但他很快把我的手甩开,匆匆忙忙地跑了回去。
我看见里德尔倚靠在树干上,冰冷的眸子在接触到我的瞬间滞了滞,然后他向着我走过来。
我僵直地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伸出手擦掉了我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得令人生寒。
我感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反正你会忘记的,对吗?”他轻轻地对我说,眼底是一片没有丝毫温度的深沉。
除了点头,我什么都不敢做。
两股相互矛盾的情绪在我体内冲撞着。他仍然轻抚着我的脸,手指从耳根划到下颚,生涩地描绘着他所能看到的轮廓。可我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得见的却只有令人心寒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的眼神可不像他的动作那般轻柔。
“你明天要走了——我——”我后退了半步,躲避着他的目光,僵硬地转移着话题,“你还想听首歌吗?”
我想用什么办法让他安宁下来——就像之前在海边时那样。我感到深深的恐惧——可是这种感觉不对。
我需要找回我印象里的那个他,哪怕只是于我而言——我需要给自己一个安慰。
他没有说话。我抬起手,指尖小心地落在他的脸颊,想要尝试安抚他的情绪,但刚刚触碰到他的皮肤,我便像触电一样猛地打了个颤,不敢再动弹。我轻声哼唱起熟悉的旋律,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里德尔眼睛里深埋的一丝暴戾在慢慢散去,变得平静如水。等我停下来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出声。
“就当——这个夏天里最后的告别吧。”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有些发木。
我魂不守舍地回到门厅,正碰见比利从医疗室出来。我的喉咙就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但我还是开口叫住了他:“我可以帮你——”
他苍白的脸上布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恼怒、失望、恐惧……
比利快速地绕过我,钻进了医疗室。科尔夫人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里德尔走了。
比利他们被毒蛇咬伤的的事传开,大部分人都开始避免和我接触——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到我都会立刻绕开或转身走掉。
这终究使我免去了许多麻烦,可是我高兴不起来。
除了比利,我想其他人都不值得同情,但我还是感觉到心慌。
好在,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我开始用一种扭曲的态度欺骗和说服自己,把这件事强压在内心深处掩埋起来,全当自己真的会忘记。
日子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去。
当我发现我终于能够移动我的杯子时,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兴奋。
渐渐的,我的一些特殊本领也开始从各个方面显露出来了。
我想,大概很快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夏季热烈的太阳透过窗户晒着床上的被子。
我坐在床上看书,忽然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艾斯莉,有人来看你了,是邓布利多先生。哦,让他来跟你说吧。”科尔夫人的声音于门外响起。
我欢悦地看着邓布利多走进来。科尔夫人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你好,艾斯莉,又见面了。”他走过来伸出了手,我与他相握,露出了笑容,而他也回应了一个和蔼的微笑,“也许比你想象中的晚了一些,是吗?”
邓布利多把一把硬邦邦的木头椅子拉到我身边。
“好了,我认为我应该做一个正式的介绍。我是邓布利多教授,在一所名叫霍格沃茨的学校里工作。我来邀请你到我的学校——你的新学校去念书,如果你愿意的话。”
“愿意。”
他对我干脆利落的回答表示很满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钱袋:“霍格沃茨有一笔基金,专门提供给那些需要资助购买课本和校袍的人。不过你的有些魔法书恐怕只能买二手货……”
“谢谢您,教授。”我感激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钱袋,端详起一枚厚厚的金币。
“我带来了你的书单和学校用品清单,你需要去对角巷购买。我想——汤姆大概可以带你去。”
我的动作顿了顿。“知道了,教授。”
他神秘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语气平静地问道:“汤姆是个古怪的孩子,对吗?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他很好。”
说完这句话,我的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淡淡的不安。
邓布利多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好了,所有的细节都写在信封里的第二张羊皮纸上。你九月一日从国王十字车站出发。信封里还有一张火车票。”邓布利多站起身,又一次伸出了手。我再次和他握了握,“霍格沃茨见,艾斯莉。”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认真地读了所有的信,然后打算去对角巷准备开学用的东西。
“你能带我一起去对角巷吗?”我去问了里德尔。
“你可以自己去。”他说。
我就知道是这个回答。
“我没有地图。”我抿了抿嘴巴。我希望他会因此同意带我一起去,但他淡淡地从包里拿出了一幅地图,递给了我。
我只好犹豫着接了过来:“那你什么时候去呢?”
“和你没关系。”
“可是,我们明明可以一起去——”
“我习惯自己做事。”他没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
“好吧。”我穿过门厅上了楼,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东西,下来跟科尔夫人告了别,独自一人根据地图上的路线去往对角巷。
我来到一个又小又破的商店前,门上的金字招牌已经剥落,上边写着——奥利凡德:自公元前382年即制作精良魔杖。
我进店时,店堂后边的什么地方传来了阵阵丁丁当当的铃声。店堂很小,除了一张长椅,别的什么也没有。
“下午好。”
正在观察店面的我被吓了一跳,一个中年男人从架子后面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狭长的匣子。他那对颜色很浅的大眼睛在暗淡的店铺里像两轮闪亮的月亮。
“下午好,先生。”我回应道。
“需要一把魔杖吗,小姐?”
“是的。”
“好的,好的——来吧。让我看看……”他拿来好几个盒子,一根一根让我试用。
等我试了几根似乎都不趁手,他叉着腰在原地思量了片刻,转身又从架子上翻找出了另一个匣子:“来试试这根吧——冬青木,凤凰羽毛,十一英寸长。不错,也柔韧。”
我接过他的魔杖,感到指尖一热,跳动的光斑投映到四壁上。
奥利凡德兴奋地大声喊起来:“太好了,真的——”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看着我手里的那根魔杖——它突然收起了光芒,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反应一样。
“咦?”他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我,“你有没有什么感觉?那种连接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它在我手里就像一根普通的木棍,没有任何异常。我再次挥动了一下,还是没能出现最开始的反应——一切就如同一场幻觉。
奥利凡德有些失望地收起了那根魔杖:“那试试这根吧——梨木,独角兽毛。”
我接过魔杖轻轻挥动了一下。柔和的白光从魔杖的尖端迸发出来。
“哦,好的,就是它了……”他的声音显然没有刚刚那么兴奋异常了。
难不成魔杖还有什么区别?我疑惑不解。
当我收起魔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听见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真是怪了。”
我回过头看他。他盯着我的眼睛迟疑了一下:“我头一次见——它明明有了反应,可为什么不选择你呢?”
“刚刚那根魔杖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抚摸着那根魔杖的匣身,接着说了下去。
“我卖出的每一根魔杖我都记得。每一根魔杖我都记得。同一只凤凰的两根尾羽,一根做了这根魔杖,另一根做了另外一根魔杖。另一根魔杖前年卖给了一个男孩……十三英寸半长。紫杉木的。它很强大,是的,毫无疑问。我相信他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我以为这么快这根魔杖也遇到了它的主人,可惜……”
“它没有选择我?”
“是这样。但我相信你有使用它的能力,否则它不会无缘无故有反应的。可惜很遗憾,我猜它可能觉得在你手中发挥不到太大的作用……哦,这有些矛盾,不是吗?这太奇怪了。”
奥利凡德嘟囔着把那个匣子放回了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