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间不分昼夜,四处掌灯,幽静的石子路,沁来丝丝凉意。
垂眸,青雨淅淅沥沥,落在水洼里,泛起一圈圈涟漪。
不知时日,溅起的水花中倒影着少年的身影。
温梓煞笑得明媚,宝贝似的从袖口中取出一朵淡黄色的忽地笑,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两道身影坐在庭院的理石下。
温梓煞温柔地揉了揉钱江漓的脑袋,两人四目相对,后者目光炯炯,眼底好似有星芒闪烁:
“哇!好漂亮啊!你居然找到了黄色的曼珠沙华!”
“这是忽地笑,只是与曼珠沙华形似相同,预示阿漓是天生的幸运儿,会有着生生不息的幸福”
温梓煞俏皮的眨眨眼,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他声若蚊呐,看向对方的目光里浸满怜惜:
“……阿漓生前太苦,死后定要当一只自在逍遥的小鬼……”
钱江漓捧着忽地笑,明媚肆意。
【二】
萧声悠悠婉转,仿若丝线。
绿叶繁欲风中,轻轻摇曳。
身着红色长袍的少女,慵懒地靠在树干之上,形态轻盈如流云,衣摆随风而动。他缓缓收起玉萧,手腕轻晃,灵动如游鱼,手中的酒壶巧妙晃动,脸上晕开一抹淡淡的红晕。
许是有些醉意了,口中连连抱怨:
“唉,这酒啊,远不及往昔,不过这女儿身倒让我甚是喜爱……”
这般模样,连树下一直默默无言的黑无常都看不下去了,黑无常睫毛轻颤,望着满地的酒壶,无奈地摇头叹息:“鬼王大人,您还未醉呢,这般边饮酒边吹萧的雅事,恐怕在三界之中唯有您能为之了”
少女听闻,轻轻一笑,那笑容里满是怡然自得。他俯身:“荑酾,本就是酒之意,又怎会轻易醉去?黑萸啊,跟随我这么久了,你终究还是不懂我啊”
黑萸微微眯起眉眼,低下头小声嘟囔着:
“……钱大人,荑酾又并非您的本名……”
鬼王钱江漓扭动身躯,正欲做一场美梦,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骤然传来,生生搅碎了他的好梦。
他皱起秀眉,满心愠怒,转头斥道:
“我操了!谁啊这般没教养,没瞧见我正在休憩吗……有何事改日再说!”
这鬼王大人来到人间已有一段时日了,人间的温文尔雅未曾学到几分,这粗俗之语倒是学得快,骂起人来也是顺口得很,只是自己还浑然不觉罢了。
“……白玹……”
一道清脆的嗓音传来,钱江漓微微一愣,眯着眼看向树下那位俊美少年。
少年鼻梁高耸,鬓角几缕乌发垂落,面部轮廓的线条流畅自然。是与黑萸的气质截然不同,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感到熟悉而亲近的气息。
来者正是阴间“黑白双杰”中的白无常白玹。
钱江漓翻身而起,有些尴尬地眨眨眼:“啊,是小玹啊,发生何事了?为何这般匆忙,莫急,停下来慢慢讲”
白玹刚刚剧烈奔跑过,尚未缓过气来,他单手扶着树干,微微下蹲,气喘吁吁地说道:“鬼王……鬼王大人……阎王他……他……”
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听得黑萸眉头紧皱,心中甚是厌烦。他挑起眉毛,高声说道:“劳烦您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这般含糊不清,谁能听得明白!”
白玹当下回敬给他一个白眼:“我倒是觉得,只有废物才听不清”
黑萸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高高跳起,指着白玹的鼻子怒吼道:“胡言乱语,分明是只有废物才听得到你这种话!”
这下可让钱江漓左右为难了,如此一来,不管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仿佛自己都成了那个被视作废物之人。
“又在针对我……”
钱江漓面无表情地望着树下的两人。
这黑萸与白玹虽同被称为阴间“双杰”,可实际上两人的关系甚是恶劣。
黑萸原名萧绍,真可谓是人如其名,生前本是一位富家大少爷,家财堆积如山,富可敌国。
阴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成为魂魄之后,众人都默契地不去探寻他人的身世,毕竟多数人自己也不会记得多少过往之事。
然而黑萸却与众不同,他对自己的身世记得清清楚楚,刚到阴间就大肆宣扬自己的身份,而且还一直叫嚷着要寻找一个名叫白思净的人。
可惜,阴间仅有宿敌白玹,并无他的思净。
钱江漓见他颇为有趣,便打破常规录用了他。
从此,黑萸便追随鬼王钱江漓,而白玹则是阎王温梓煞的手下。
虽说鬼王大人在阴界是有名的“废鬼”,但这并不妨碍他与阎王爷的交情,两人还时常一同饮酒赋诗。
至于为何是破格录用,还有这“黑白双杰”的关系为何如此之差……
据说在投魂之日,白玹使了些不太光明的小手段,这才得以追随阎王,自此,这“黑白双杰”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
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黑萸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白玹真的做了坏事,只能暗自憋闷。
此后,他便处处针对白玹,白玹说一句,他定要回怼十句。
毕竟,鬼王虽好,但阎罗更佳。
白玹生得白净,骨子里透着一股彬彬有礼的书生气质,任谁见了都会夸赞一声风度翩翩,可这少年做起事来却与他的外表极不相称,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阴间小鬼们口口相传的民间说法是:心狠手辣白无常,娇弱寡断黑无常。
钱江漓却不这么认为,恰在此时,“娇柔”的黑萸一言不合就要挥拳打向“狠毒”的白玹了。
钱江漓无奈地扶着额头说道:
“争吵尚可,切勿动手啊”
两人剑拔弩张。
惨淡的月光洒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阴风瑟瑟吹来,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涌动。
钱江漓瞬间警觉,从树干上一跃而下,目光警惕地朝着草丛里望去。
“隐身!”
鬼王大人眼神陡然一变,当即下令。
黑萸和白玹闻声停手,相互对望一眼,立马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言语。
“请问,这里……是否有人呢?”
一位妙龄少女从草丛中探出头来。
那姑娘生得极为漂亮,乌黑的长发在风中如同柳絮,肩上背着刚从地里采摘的新鲜蔬菜,朴素的着装让人感觉格外踏实稳重。
少女四处张望,瞧见钱江漓,兴奋地挥舞着手,朝这边跑来。见状,钱江漓原本紧绷的神经忽然间慢慢松弛下来。
“……姐姐,您可知清鹤村在何处……我迷路了,找不到家……”女孩眨着眼睛,扯着衣角,小动作接连不断,略显局促地开了口。
钱江漓与那少女无意间目光相触。
刹那间,钱江漓只觉眼前的少女似曾相识,可这熟悉之感中竟夹杂着莫名的不安。他忙不迭地避开少女的视线。
“清鹤村,倒是有所耳闻”
钱江漓抬手,朝着身后的路指去:“就在不远处,只是当下天色已晚,道路崎岖难行,万事还需小心才是”
“谢谢姐姐!姐姐你真是太好了!我叫唐夙素,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唐夙素满含感激地深深一鞠躬,而后抬起眼眸,那双眼眸笑意盈盈,忽闪忽闪,模样甚是天真无邪。钱江漓却只是转身,将后背朝向唐夙素。
“荑酾”
钱江漓不自觉地摸了摸鼻翼,思忖片刻,终是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本名,未将真实名字告知这个看着有些面熟的小姑娘。
“哇!提诗!好富有诗意的名字啊~我好喜欢!姐姐你长得也特别漂亮!”
钱江漓只默默无言,不予回应。
不必猜疑,唐夙素定是把“荑酾”误认作“提诗”了,钱江漓在人间已徘徊许久,对此类误解早已司空见惯。
毕竟这并非本名,他也就不甚在意。
唐夙素也是个乖巧伶俐、懂得察言观色的丫头,见钱江漓毫无回应的兴致,赶忙道谢,然后踏上行程。
她的声音在山谷间悠悠回荡:
“谢谢姐姐!姐姐若是有空,一定要到我家里坐坐呀,我家就在清鹤村倒数第二间屋子!”
钱江漓:“……?给我说这些干嘛”
白玹现身,他挑了挑眉,目光投向不远处唐夙素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嘁!又是个‘没文化’的小丫头!”
在那阴间之地,若是谁误解了鬼王大人女儿身的名字,便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被视作“没文化”之人。
“这里可是人间,你莫不是在阴间待傻了吧”
黑萸似是在为唐夙素鸣不平。
此话一出,白玹顿时急了眼,他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怒火,斜睨着黑萸,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
“哼!我傻?也不知道是谁整天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吗?鬼王大人不懂事,你也跟着一起胡来?!”
“你居然还有脸说我?!”
黑萸气得牙关紧咬,瞪大双眼怒视着白玹,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钱江漓:“……?”
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嘴角无奈地抿起,轻叹道:“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要吵架也别把我牵扯进去。对了小玹,你方才提到阎王,他老人家可有什么吩咐?”
鬼王大人都发话了,两人也只好偃旗息鼓,不再争吵。
黑萸气鼓鼓地蹲在一旁生闷气,白玹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轻声说道:
“阎王大人请您回府”
“什么……?”
钱江漓听闻此言,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让我回府?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阎王那老头儿莫不是吃错药了吧。”
白玹望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钱江漓,缓缓垂下眼帘,微微抿住嘴唇,轻咳了一声:
“……温梓煞……阎王大人……已经去投胎了……”
【三】
钱江漓一行向着阎罗殿行去。
周遭一片寂静,透着阴森,满是凄凉之意。
黑萸不时拿余光悄悄打量钱江漓,可映入眼帘的始终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觉得此事有些不合常理,于是凑近了问道:“鬼王大人,您……您没事儿吧?”
阴间谁人不知,鬼王大人与阎王爷情谊深厚。
若非此次鬼王执意暗访人间,只怕他俩此刻还形影不离。
如今,鬼王听闻阎王投胎之事却不见丝毫反应。这着实令黑萸心生怪异之感。
“啊?我没事儿啊,我能有什么事儿……”
钱江漓朝着黑萸挤了挤眼睛,笑着摆了摆手回应着。这看似轻松自在的回答里,却隐隐流淌着一抹难以言说的悲凉。
白玹瞧了钱江漓一眼,轻轻一笑:
“怎会无事?鬼王大人与阎王爷乃是至交好友,如今阎王投胎去了,鬼王大人心中定然十分难受,只是不愿流露罢了……”
言有尽而意无穷……
钱江漓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脚下加快了步伐。
黑萸秀眉瞬间蹙成结。
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向白玹,恼怒地说道:
“你他妈!说话阴阳怪气的,就是个傻子都能看出鬼王大人难受,你非要把这事儿挑明!你在这儿显摆什么呢?谁不知道鬼王大人和温阎王的关系啊!”
白玹的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不甘示弱地回怼起来:“你不就是那个傻子吗?我看你根本就没看出来!你要是看出来了还会问?真是莫名其妙!”
“你!!!你这个蠢货!!”
黑萸气得鼻翼直颤,挽起袖子就要和白玹争个高下。
钱江漓此刻实在是没心思理会他们,长长的叹了口气。
穿过玄阵,钱江漓止住脚步,双目紧闭。
离开阴间已经好些时日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依旧萦绕心头,可熟悉的人却已消失不见。
他低垂着眼睑,正要往前走,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个球状之物狠狠撞在了他的额头上。满脸痛苦,刚要开口大骂,又是重重一击。
姗姗来迟的黑萸和白玹同时一愣,两人对望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钱江漓从地上爬起,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双手捂着受伤的脑袋,愤怒地喊道:“到——底——是——谁——!!!”
【四】
“且走着瞧吧——”
“唐鬼!”
“客官,来喽!”
鼓乐之声震彻天地,一片繁华盛景铺展开来,此地虽是阴间,却不见往昔人们心中那阴森死寂的模样。鬼流穿梭不息,大街小巷间,处处笑语喧哗,鬼影纷杂。
钱江漓站在那鬼群熙攘的主路街边,满心困惑。他暗自思忖:“今日,是有何重大之事发生?亦或是哪位的生辰?”
回避!”
少年身轻如燕,腾空而起。
与钱江漓擦身而过之际,额前清风徐来,鬓发细软如丝缕云朵,随风轻舞。
刹那间,阴间潮湿的气息被少年身上独特的芬芳所掩。
钱江漓恰在此时侧首,两人目光于瞬息间碰撞,仿若电石火光乍现。莫名地,钱江漓心中涌起一股危险之感,仿佛被什么悄然侵入,可心跳却奇异地漏了几拍,加速跳动起来。
少年却只是淡然一笑,脚下轻轻一蹬,身子骤然拔高数尺。
在那群依靠玄力腾跃的小鬼之中,他宛如鹤立鸡群,一飞冲天。而后,少年单脚在墙侧轻轻借力一点,便轻巧地摘下了高架上的花球。身姿矫健轻盈,若羽毛飘落,稳稳地立于高墙之上,衣袂随风飘舞,身姿笔挺,恰似苍松。
众鬼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彩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声声皆是夸赞。
乐音悠扬而起,四处张灯结彩。
“少年人果真不同凡响啊!我等实在是自愧不如!”与少年一同争夺花球的小鬼走上前来,拱手送上礼物。
少年面容轮廓清晰,鬓发乌亮,如春日明媚。双眸深邃似幽潭,睫毛轻颤。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含蓄地点了点头。
白玹微微一怔,心中似有念头蠢蠢欲动,却被少年以眼神制止,他抬眼看向脸色阴沉的钱江漓。
少年自始至终未曾瞧钱江漓一眼,他高举花球,仿若高中的状元郎,笑容肆意而畅快:“我赢了!方才在登快阁所说的奖赏……?”
众鬼停止私语,纷纷抬眸望向高处。
位于城楼顶端的男子,笑容浅淡。他轻轻捻起手指,玄力在空中划过一道璀璨的弧线。
“我登快阁向来一言九鼎,那便奖赏公子……”
他话语稍作停顿,透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前往人间调查‘左家灭门案’”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街刹那间陷入死寂,紧接着,便是众鬼鄙夷的声浪涌起,议论纷纷,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这算什么玩笑,这怎能算是奖赏?”
“真是滑稽,就这么打发人家小伙子?”
“芙蕖莫不是在戏耍人吧……”
“这是把他当天界之人捉弄呢。”
“等等,这天界之人又把我们当成‘打工人’了。”
“哟,天界的老爷子们又派任务下来啦?”
“打工人”这个称呼,在此处并非无端而来。
据说,阴间打更鬼曾言道:天界武魂帝尊皇甫桦烨与阴间前任阎罗温梓煞之间,有着一些难以言说的“小纠葛”。
这或许是一场赌约,亦或是一个承诺。
总之,温梓煞就这般将阴间“拱手相送”于皇甫桦烨。
此语一出,打更鬼蓉六便被流放至人间,五百年内不得回归阴间。
这事儿听起来颇为荒诞,好似温梓煞存心报复。
实则不然。打更鬼蓉六在阴间屡屡遭鬼谣传,致使阴间长时间动荡不安。众鬼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这家伙胆大妄为,竟敢在阎罗王面前肆意张狂。
终究还是被惩治住了,众鬼这才得以松口气。
至于此事的根源,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面对众鬼愤愤不平的咒骂声,少年却显得格外镇定。他目光灼灼,透着一种坚定:“那么,请问我此次出行,能否带一人同往人间呢?”
城楼顶端的芙蕖神色平静,双眼轻轻闭合,算是默许。
少年回首,目光缓缓在身旁众鬼身上流转。
在众鬼疑惑又闪躲的目光里,少年微微侧身,纤细的手指指向一旁冷着脸的钱江漓。
“就你了”
他挑起眉梢,眼底却闪过一丝戏谑之意。
钱江漓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哄孩子般的心平气和的口吻说道:“莫要胡闹了,念你年少不懂事,快快饮下孟婆汤,早日去投胎吧”
谁料少年坚决地摇了摇头:
“就是你了,随我去调查此案”
白玹眨了眨眼睛,想要说话,却又止住了。
钱江漓没了耐性,本来无故被惊扰了两次,此刻心中的火气直往上冒:“哦?凭什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少年轻声笑道:“阴间鬼王,钱江漓大人。”
钱江漓微微一怔:“既然知晓,为何还要如此执拗?”
少年眼神略显黯淡:“那钱大人可知我是谁?”
话未落地,旁边已是哄堂大笑,仿佛在嘲笑少年的自不量力。
钱江漓受这氛围影响,也不禁莞尔。从未见过如此脸皮厚之人,感觉既怪异又好笑,便问道:
“谁?”
“阎罗王,廖灵韵”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有千钧之力。
少年那漆黑如同深渊的眼眸里不见丝毫情绪波动,笑容看似温和,却隐含着凛冽的寒意。
此语一出,原本热闹打趣的阴间瞬间仿若被死亡的寂静笼罩,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能听见。
压抑的氛围如同浓重的乌云压顶,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钱江漓仿若遭受雷击,身形陡然僵住,一时呆立在原地。
直至白玹走上前去,拱手向着少年微微躬身行礼。
芙蕖身侧的白裙少女,仿若被寒意陡然侵袭,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颈,声音里带着惊惶:“少卿啊!他……他可是阎王呐!那他刚刚还想要……”
芙蕖只是温柔点了点那少女的额头,轻声道:“兰儿,莫要多言”
那被唤作千岁兰的少女,只得嘟起小嘴,像只受惊的小兽般缩起脑袋,不再吭声。
廖灵韵悠悠拿起一旁的帕子,缓缓地擦拭着双手,而后轻轻点头,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神色淡然,朱唇轻启。
“诸位未曾料到,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毕竟,我是有意隐瞒身份”
“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一些于我不利的传言在流传,对此,我只想赠予大家八个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的话语不紧不慢,径自流淌。
钱江漓眼底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双眸透着猩红色的光,双拳紧紧握着,那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似是要把所有的愤懑与不甘都攥进手心。
“早就听闻前任阎罗爷极为亲民,今日我这新阎王,愿与众鬼一同参与这夺魁之事。一则是想真切地感受一番这阴间的氛围;二则,既然我已然成为这阴间之主,那重中之重便是让诸位知晓,前任阎罗温梓煞能做到的,我同样可以”
“所以,往后还望诸君能够配合我的事务,莫要做那出头的鸟儿,徒惹灾祸”
罢了,他朝着钱江漓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恰似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众鬼之间顿时泛起一阵窃窃私语的涟漪。
“再者……”
廖灵韵的目光忽然变得森冷,仿若寒夜中的幽光。
“钱江漓,你的官品被贬,且随我前去办案,若是在办案期间表现尚佳,我或许会考虑……让你官复原职……”
所谓官职贬低,便是意味着他将不再是那掌管万鬼的王者,那尊贵的鬼王头衔即将被摘除,繁花被风雨打落枝头。
刹那间,一片死寂笼罩着众人,众鬼仿佛听到了一声惊雷炸响,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呆呆地立在原地。黑萸与白玹亦是满脸震惊,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钱江漓本人更是瞠目结舌,声音中带着颤意:“你说……什么……?!”
廖灵韵走上前,之前两人相距甚远瞧不分明,此时才发觉,阎罗王竟比钱江漓高出整整两个头,前者就这样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后者。
钱江漓心中虽满是怒火,却像是被绳索束缚的猛兽,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毕竟,在这阴间,阎罗王的话便是天条,便是不可违抗的铁律。
“有何不妥?撤了你的官职,磨一磨你的戾气,省得日后给我招惹麻烦”廖灵韵的语调冷若冰霜,钱江漓仿若置身冰窟,寒意彻骨。
“温梓煞视你如珍宝,可我并非如此,恰恰相反……”他靠近钱江漓的耳畔,鬼魅低语:“我最厌恶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之人了”
钱江漓死死咬住嘴唇,眼眸深处竟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波澜,。
二人就这般静静地对视着,却默默无言,无尽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星子点点,周围静谧得有些出奇,偶尔有鬼影麻雀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几分萧瑟,几分孤独。
良久,廖灵韵嘴角泛起一抹浅笑,转身欲走,脚步却忽然顿住。
“那座四面掌灯的堂殿,是谁的?”
白玹微微垂眸,轻声答道:“……是鬼……钱江漓大人的……”
“嗯,拆了吧”
廖灵韵的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容而又自若,仿佛他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莫要误会,我只是说,把那烛灯拆了就好,那金光闪闪的模样,像个什么样子,搞得我阴间如青楼一般”
“我……我怕黑……”
钱江漓试图反驳,可那声音却软弱无力,透着一股窝窝囊囊的气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嗯,现在知道了?”
廖灵韵斜睨了一眼,反问道。
钱江漓深吸一口气,似是想要平复内心的波澜,又像是鼓起勇气询问:“什么……”
“这便是你不配做鬼王的缘由之一,身为万鬼之王,竟然怕黑?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沦为笑柄?我这阴间,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他眼神犀利无比,其中满是嘲弄与讽刺,似要将钱江漓最后的尊严剥落。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竟是烧向了鬼王大人,而且还顺势殃及了他的堂殿。
众鬼蜷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心底像是被阴风吹过,阵阵发毛,却又似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不敢挪动分毫,只觉无处可逃。
廖灵韵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背影。
众鬼生怕惹祸上身,又好似被浇灭了兴头,纷纷散去。
方才还灯火通明的阴间道,转瞬之间便变得死气沉沉,那关闭窗子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尤为突兀。
黑萸皱着眉头站在一旁,眼中透着一丝心疼,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那感觉就像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吐不出也咽不下。
钱江漓低垂着眼眸,那满腹的委屈如同一只沉甸甸的闷罐,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滚落,越想克制,越是澎湃。
在廖灵韵看来,这便是钱江漓不配成为鬼王的又一缘由:
废物的窝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