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后背很烫,雨是冰的

夏栀阳合上笔记本的下一秒,手机就在书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是篮球队群里的消息轰炸。

周屿:@全体成员明天放学后加练!市联赛抽签出来了,第一场就打附中,都给我打起精神!

底下瞬间刷出一排“收到”。

夏栀阳的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回了个“1”。

几乎是同时,又一条消息弹出来——

沈烬辰:1

简单的数字,连标点都没有,混在一堆“收到”“ok”中毫不起眼。可夏栀阳的指尖还是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盯着那个头像——纯黑色背景,中心有个几乎看不清的银色星点——看了三秒,然后按灭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窗外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书桌上摊着数学卷子,那道被沈烬辰写了三种解法的压轴题静静躺在最上面,笔迹潇洒得有些嚣张。

夏栀阳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的简笔笑脸上。

那笑脸画得很随意,圆脸,两点眼睛,一条上翘的弧线。和沈烬辰平日里挂在脸上的那种笑不一样——那种笑是精致的、漫不经心的面具,而这简笔画,笨拙得近乎幼稚。

像很久以前,那个还会用铅笔在课本角落画小人的辰辰。

夏栀阳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别想了。

他把卷子折起来,塞进书包最里层,然后起身去洗澡。热水冲刷下来的时候,他仰起脸,让水流过眼睛、鼻子、嘴唇。水很烫,烫得皮肤发红,可心里某个地方,还是凉的。

第二天晨训,夏栀阳提前了十五分钟到球场。

清晨的篮球场空旷无人,只有早起的鸟雀在枝头跳跃。他换上球衣,抱着篮球开始做基础运球,左手,右手,□□,背后。篮球撞击地面发出规律的“嘭、嘭”声,在寂静的清晨里传得很远。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把自己扔进球场。汗水能冲淡很多东西,比如记忆,比如不该有的期待。

运到第一百下的时候,场边传来一声口哨。

夏栀阳动作没停,甚至没回头。

“这么早?”周屿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晨起的沙哑,“少见啊,夏少爷。”

“睡不着。”夏栀阳简单回答,一个转身跳投,篮球在空中划过弧线,“唰”地入网。

“漂亮!”周屿鼓掌,也脱了外套开始热身,“说起来,昨天沈烬辰那家伙……”

夏栀阳运球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怎么了?”

“你没觉得他有点怪?”周屿一边压腿一边说,“平时打球,他都是懒洋洋的,昨天可不一样,那传球,那防守——尤其是你被撞那下,他冲过去的速度,我都没看清。”

夏栀阳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运球的频率。篮球在掌心与地面之间来回,快得几乎要出现残影。

“而且啊,”周屿凑过来,压低声音,“他昨天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篮球脱手,滚到场边。

夏栀阳弯腰去捡,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什么眼神?”

“说不上来,”周屿摸着下巴,“就……像看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似的。你知道吧,就那种——”他比划了一下,“护食的眼神。”

夏栀阳直起身,把篮球抱在怀里。晨光从东边漫过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看错了。”他说,声音平静无波,“他可能就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周屿挑眉,“沈烬辰那种人,做什么事会是‘一时兴起’?我跟你说,那家伙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心里门儿清,走一步看三步。他……”

话没说完,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拍球声打断。

两人同时回头。

沈烬辰正从球场入口走进来。他没穿校服,套了件宽松的白色连帽卫衣,黑色运动裤,头发有些乱,像是刚睡醒随手抓的。他一边走一边懒洋洋地运着球,看见他们,抬了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晨光落在他身上,给那身简单的装束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他眯着眼,嘴角挂着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那颗泪痣在眼尾若隐若现。

夏栀阳的心脏,又不合时宜地重重跳了一下。

“早啊。”周屿率先开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辰哥居然来晨训?”

沈烬辰走到三分线外,停步,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极高的抛物线,然后精准地空心入网。

“睡不着。”他捡回球,在指尖转了一圈,语气随意,“就来活动活动。”

和夏栀阳刚才说的一模一样的理由。

周屿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训练,沈烬辰确实“活动”得很认真。抢断,突破,三分,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和他平日里懒洋洋的样子判若两人。好几次,夏栀阳在跑位时,都能感觉到沈烬辰的目光——不是那种随意的扫视,而是专注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注视。

像在确认什么。

又像在……计算什么。

中场休息时,夏栀阳走到场边喝水。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滴进眼睛里,刺得他眯了眯眼。他抬起手臂抹了把脸,再放下时,眼前多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沈烬辰站在他面前,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打湿,一缕缕贴在额前。他递水的动作很自然,就像任何一个给队友递水的瞬间。

“……谢谢。”夏栀阳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手。

很烫。

沈烬辰的手很烫,像他此刻的眼神一样。

“脚踝,”沈烬辰忽然开口,声音有点低,“没事吧?”

夏栀阳拧瓶盖的手一顿。

“……什么?”

“昨天,”沈烬辰的目光落在他右脚的脚踝上,那里被白色的运动长袜包裹着,看不出任何异样,“被撞的那下。”

夏栀阳的喉咙有些发干。

“没事。”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习惯了。”

沈烬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他两秒,然后转身走开。

那目光很深,沉沉的,像潭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可水面却平静无波。

夏栀阳站在原地,看着沈烬辰走回场边的背影,看着他在长椅上坐下,仰头灌了大半瓶水,喉结在晨光里滚动。然后他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了大半张脸。

只留下一个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显得有些锋利的唇。

“喂,栀阳,”周屿凑过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还说没事?”

夏栀阳没回答。

他只是拧开那瓶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很凉,一路从喉咙凉到胃里,可被他碰过的地方,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夏栀阳被点名上黑板做题。

是一道立体几何,需要空间想象能力。夏栀阳站在黑板前,粉笔在指尖转了两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能感觉到背后全班同学的视线,能感觉到□□镜片后审视的目光,也能感觉到——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道安静的、却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夏栀阳的指尖收紧,粉笔“啪”地一声,断了。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哄笑。

“不会就下去。”□□皱着眉,“沈烬辰,你来。”

椅子拖地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夏栀阳低着头,盯着地板上那道裂缝,听见沈烬辰从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很淡的薄荷混雪松的味道。

然后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响起,利落,流畅,没有半分停顿。

夏栀阳慢慢抬起眼。

沈烬辰站在黑板前,侧对着他,正在画辅助线。他的侧脸线条在日光灯下显得很清晰,鼻梁高直,睫毛很长,垂着眼时,那颗泪痣就变得格外明显。他画得很专注,薄唇微微抿着,下颌线绷出一点凌厉的弧度。

有那么一瞬间,夏栀阳几乎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画完图,转身,用粉笔头轻轻敲敲他的额头,笑着说:“小哭包,这都不会?”

可沈烬辰没有。

他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粉笔,甚至没看夏栀阳一眼,就直接走回了座位。

从头到尾,像一个最标准不过的、完成任务的同学。

夏栀阳站在原地,手里那截粉笔断茬硌得掌心生疼。

他慢慢走回座位,坐下。苏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没事吧?”

夏栀阳摇摇头,扯出一个笑。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但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站在黑板前不知所措,习惯了一个人解不出数学题,习惯了一个人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对着那些没有署名的、写满三种解法的纸条发呆。

也习惯了,沈烬辰看他时,那陌生而平静的眼神。

放学铃响时,天空积起了厚厚的云层,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夏栀阳收拾好书包,走到车棚,发现自行车的前胎瘪了。

他蹲下身检查,发现气门芯被人拔了。

“……”

夏栀阳盯着那个空洞洞的气门嘴,沉默了三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那些无聊的人。

自从高一他和沈烬辰的“旧识”身份被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挖出来,这种事就没断过。有时是课本不见,有时是作业被撕,有时是自行车被放气。不痛不痒,但烦人。

夏栀阳直起身,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刚出校门,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毫无预兆的暴雨。

夏栀阳来不及躲,瞬间被淋了个透湿。他推着车跑到最近的公交站台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

站台上挤满了躲雨的学生,闹哄哄的。夏栀阳缩在角落,低头检查书包里的东西有没有湿——笔记本没事,用塑料袋包着。他松了口气。

然后他听见了机车引擎的低吼。

由远及近,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夏栀阳抬起头。

沈烬辰骑着一辆黑色机车,停在公交站台外的马路牙子边。他没穿雨衣,黑色头盔夹在腋下,头发全湿了,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色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身体线条。

他单脚撑地,转头看向站台。

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然后,准确地,落在了夏栀阳身上。

隔着雨幕,隔着人群,隔着五年的时光和无数个沉默的日日夜夜。

沈烬辰看了他三秒。

然后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

夏栀阳没动。

沈烬辰又勾了勾手指,这次带了点不耐烦。雨水顺着他抬起的手臂往下淌,在手腕上那道黑色的编织绳手链上聚成小股,滴落。

夏栀阳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出站台,走进雨里。雨水瞬间将他重新浇透,额前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有些痒。

他在机车前停下。

沈烬辰没说话,只是从车把上取下一个备用头盔,递过来。

夏栀阳看着那个黑色的头盔,没接。

“……我自己可以走。”

沈烬辰挑了挑眉,雨水顺着他扬起的眉梢滑下,划过那颗泪痣。

“然后推着没气的自行车,淋雨走回家?”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带着点嘲讽,“夏栀阳,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骨气了?”

夏栀阳抿紧唇。

“上车。”沈烬辰把头盔又往前递了递,语气不容拒绝,“别让我说第三遍。”

周围等车的学生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夏栀阳垂下眼,接过头盔,戴上。扣子有些紧,他笨拙地摆弄着,手指冰凉。沈烬辰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过来,替他扣好。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下颌。

很烫。

和早晨一样烫。

夏栀阳僵在原地。

沈烬辰却已经收回手,拍了拍后座:“上来。”

夏栀阳犹豫了一秒,还是跨坐上去。机车后座很窄,他不得不往前靠,膝盖几乎要碰到沈烬辰的腿。雨越下越大,砸在头盔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沈烬辰发动了机车。

引擎低吼,机车窜入雨幕。夏栀阳下意识地抓住后座的金属杆,身体因为惯性往后仰。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带。

夏栀阳撞在沈烬辰的背上。

“抱紧。”沈烬辰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带着引擎的震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夏栀阳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环住了沈烬辰的腰。

很细。

却很结实。

隔着湿透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对方腹部肌肉的轮廓,和温热的体温。雨水不断打在身上,很冷,可贴着沈烬辰后背的地方,却滚烫一片。

机车在雨幕中穿行。街道,建筑,行人,都被雨水模糊成流动的色块。世界变成了一片哗啦啦的、潮湿的、混乱的背景音。

只有沈烬辰的后背,是真实的。

只有他手臂环住的这截腰,是真实的。

只有头盔里,两个人交错的、微微急促的呼吸声,是真实的。

夏栀阳闭上眼。

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有些滑进衣领,有些渗进嘴角,咸涩的。

像眼泪。

机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雨水在路面汇聚成小小的河流,向低洼处流淌。沈烬辰单脚撑地,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

夏栀阳能看见他湿透的发梢,能看见他颈侧那颗小小的、淡褐色的痣,能看见他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肩膀。

然后他听见沈烬辰说:

“气门芯是我拔的。”

夏栀阳猛地睁开眼。

沈烬辰没回头,只是看着前方红色的信号灯,声音平静无波:

“那些找你麻烦的人,也是我处理的。”

绿灯亮了。

机车重新启动,冲进雨幕。风更大了,雨点砸在头盔上,像密集的鼓点。

夏栀阳的手臂,一点点收紧。

他把脸埋在沈烬辰湿透的后背上,隔着衣料,能听见对方沉稳的心跳。咚,咚,咚。和他的心跳,在雨声里,渐渐重合。

机车最终停在了夏栀阳家小区门口。

雨小了些,但还在下。沈烬辰单脚撑地,等夏栀阳下车。

夏栀阳松开手,跨下车,摘下头盔递回去。他的手指有些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沈烬辰接过头盔,挂在车把上,然后抬眼看着夏栀阳。

雨水顺着他锋利的眉骨往下淌,划过眼尾那颗泪痣,划过高挺的鼻梁,划过紧抿的唇。他的眼睛在雨幕里显得很深,很深,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古井。

“夏栀阳。”他忽然开口。

夏栀阳抬起眼。

沈烬辰看了他很久,久到夏栀阳以为他要说什么,久到雨水在他睫毛上聚成水珠,滚落,像一滴迟来的眼泪。

然后沈烬辰轻轻笑了笑。

那个笑很淡,很轻,转瞬即逝,像幻觉。

“没什么。”他说,声音很轻,被雨声盖过一半,“上去吧,别感冒。”

说完,他重新戴上头盔,发动机车,头也不回地驶入雨幕。

夏栀阳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机车消失在街道拐角,看着尾灯在雨幕中拖出两道红色的光轨,然后熄灭。

雨还在下。

他慢慢转过身,推着那辆没气的自行车,走进小区。

路过那棵银杏树时,他停下脚步,仰起头。

雨水从树叶缝隙里滴落,砸在他的脸上,冰凉。

他站了很久。

然后抬手,抹了把脸。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回到家,洗过热水澡,夏栀阳坐在书桌前,摊开那本牛皮笔记本。

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雨声淅沥,像谁在低语。他想起沈烬辰湿透的后背,想起他发烫的手,想起他平静地说“气门芯是我拔的”,想起他最后那个转瞬即逝的笑。

然后他落笔,在纸上写下:

“今天下雨了。”

“他骑车送我回家。”

“他的后背很烫。”

“雨是冰的。”

笔尖停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他盯着那团墨迹,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继续写:

“沈烬辰,你到底……”

句子依旧没有写完。

他合上笔记本,关上台灯,在黑暗里躺下。

雨声敲打着玻璃,像某种无休止的叩问。

夏栀阳闭上眼,在黑暗里,轻轻抱住了自己。

那里,心跳很快,很乱。

像一场无人知晓的、静默的海啸。

写这段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夏栀阳环住沈烬辰腰的瞬间——雨水是凉的,后背是烫的,心跳是乱的。有些人啊,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却偏执得要命,明明在乎得要死,偏要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感谢宝子们的喜欢,后续甜虐交织,咱们一起看这对破镜重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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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的后背很烫,雨是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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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告白诗
连载中季暮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