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凌气坏了。
甚至可以说,他在这个家,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委屈。
他是年纪小的那个,学习成绩也好,家长老师都喜欢他,作为了不起的孙子,在爷爷奶奶家也是有什么要求都百依百顺。包括祝女士也一样,每次他和沈绿妍吵架,她几乎都没有不站在他这边的。
今天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沈冬凌在与沈绿妍的斗争中,败下阵来。
如果换做是别人,沈冬凌必定是要开始闹了。但偏偏给他这份气受的人是苑隋之,沈冬凌很崇拜他,根本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怨言。
现在的他,就好像一个“因为太过嚣张喷对家,被自家爱豆教训了的毒唯”,有理说不出,憋着一腔委屈。
沈冬凌只好坐在沙发上,一边假装认真看书,一边视线离不开厨房里穿着粉色围裙忙碌着的沈绿妍。
沈绿妍今天可是刚用卷发棒打理过头发的,当然不舍得让有烟味儿弄坏她精心准备的造型,准备的几个菜都很素淡,却是她拿手的作品。
家庭条件不好,祝女士和她其实很会偷偷省钱。
比如晚上十点去快下班的超市买没卖完的蔬菜,没那么新鲜,却完全不影响食用;又比如说让熟悉的水果店老板把快烂掉的香蕉低价卖给她们,切掉发黑的地方,剩下的又香又甜;又比如鸡胸肉比猪肉便宜,去云南买花的时候可以顺带切点牛肉回来,价格比帝都低很多......
这些事情祝女士不会告诉自尊心过强的弟弟,只有沈绿妍这个做姐姐的独自陪她承担。
半小时不到,沈绿妍从厨房里端出五盘菜来:用自家种的豆芽做的豆芽炒鸡蛋、半根香蕉和低筋面粉油炸的印度飞饼、高汤小白菜配豆腐、番茄炖鸡胸肉、红烧冬瓜。
食材成本不到三十块钱!
五盘菜,三个人,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加上白花花的大米饭,简直绰绰有余。
沈绿妍幸福地搓搓手,给苑隋之递上碗筷:“喏,尝尝吧。”
又担心他手笨夹不起豆腐,主动帮他乘了一勺,伴随着浓浓的高汤:“啊——张嘴,慢点,小心烫。”
“好吃吗?”
“非常好吃。”苑隋之由衷地夸赞道:“这个豆芽炒鸡蛋也不错。豆芽很清甜,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家的洋槐花了。”
“洋槐花?”沈绿妍挠挠脑袋,隐约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段记忆,她小时候跟祝女士在云南老家度假的时候,经常跟着几个邻居家的小孩在野外到处跑,掏鸟蛋、抓螃蟹、采洋槐花吃。
按理来说,她和苑隋之大概也是在那段时间认识的吧,只可惜过了太久,沈绿妍记不清了。
她记性一向不好。
“嗯。”她只能给出模糊的回答:“希望以后也还有机会吃。”
苑隋之凝眉,好像在思考些什么,而后又立刻恢复平和的语气,带着几分期许:
“明天的午饭也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可以啦!你要是不介意,我今晚都可以做好炒饭再出门,你们,啊不,你热了就可以吃。”
沈绿妍求之不得呢,还故意在中途改了口,目的就是刺激沈冬凌,告诉他“爱吃不吃”。
只要苑隋之觉得好吃就行。
把本不诱人的食材变成美味佳肴、用最低的成本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这本就是沈绿妍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最引以为傲的仪式感。
只不过,沈冬凌不怎么珍惜,祝女士也很少专门去夸赞,只有苑隋之单独将这件事挑了出来,还对她来了通十足的彩虹屁。
同样是“弟弟”,怎么就区别这么大呢!
被认可和被需要,这让沈绿妍感到一切都幸福且值得。
沈冬凌低头嚼着鸡胸肉,明明味道很赞,却故意佯装皱着眉头,在沈绿妍的挑衅下保留着属于自己的最后一丝情面。
真是的,越看眼前两个人,越觉得不顺眼。
这种既视感就像他周末去老师家补课,被留下来吃晚饭时目睹的老师与师娘两人的饭桌**。
“亲爱的,你做得真好吃。”
“谢谢老公。”
“以后要天天做给我吃。”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下午四点十五分,沈绿妍提前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
三月初的天气,帝都的气温还停留在十度左右,她却已经憋足一口气,换上了薄针织衫,是那种最中看不中用的漏洞款,针线之间缝隙很宽,也不知是哪个笨蛋先发明出的蹩脚设计。
好看归好看,就是冻得慌。
只能指望音乐节上的人挤人,能让她的身体变得温暖一些。
顾澜是整点到的,棕色风衣配乐福鞋,一米八五的身高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才走到咖啡厅门口沈绿妍就听见有女生发出尖叫,“好帅的小哥哥”、“是男大还是男高,成年的话我就冲了”,这几声叫得沈绿妍心里一阵暗爽,走过去时一蹦一跳的,骄傲到六亲不认。
果然,只要能牵着帅哥出门,无论对方是不是男朋友,都能吸引来一波羡慕的目光,虚荣心也能因此得到大大的满足。
不像她跟沈冬凌一起出门的时候,甚至有路人单独拦下过这位弟弟,问他,“你是不是很有钱”。
“给你咖啡,顾澜!”
沈绿妍不知从哪听人瞎扯说越苦的咖啡越醇,有情调的成熟人都不加糖和奶精,故意点了两杯苦到怀疑人生的冰美式,主动递给顾澜,自己尝一口后又差点忍不住“呸”地一口吐出来。
就这玩意还值二十五块,还不如可乐两块五呢。
“我来迟了。”顾澜倒是喝得面不改色,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差不多可以入场,带她朝门外走去。
“不迟不迟。”
沈绿妍还没从见鬼的苦咖啡中缓过劲来,乖巧跟在他后面,低着头,不让脸上的红晕显得太过明显。
别人无所谓,顾澜面前,她非得端着淑女样儿不可。
音乐节的场地在帝都三环附近的一个大型体育场,顾澜的票是妈妈从同事那儿免费取的,不算太前排,而是在二楼中心靠角落一点的位置。
这个座位想和场上互动不太方便,但是对于约会而言,私人空间却很足,方便他们在底下讲点小话或者做其他动作。
不过,显然,顾澜对沈绿妍没有那种想法。
Xavier作为压轴歌手,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沈绿妍见顾澜对前面那些音乐人兴致缺缺,怕他孤单,主动找起话题:
“你看,我上次就站在那个位置。”
她将上次做志愿者的经历侃侃而谈:
“Xavier在台上,一眼就看到我,因为我跳得最高,嗓门也大,我学那帮粉丝喊‘my husband'、‘marry me'!他就挥手对我笑,脸都红了。”
顾澜被她逗得嘴角泛起笑意。帝都一中喜欢他的女生这么多,沈绿妍是最有意思的一个。
她不像大多数女生那般矜持娇羞,暗恋大戏全靠自己脑补,也不像那些过于大胆的,恨不得丢他的书把他堵在厕所吸引他注意。
沈绿妍会很开诚布公地,把“我喜欢你”这件事宣之于口,但追人的方式又不会太过越界,不至于让顾澜不舒服。
虚荣心和存在感都能被满足,这也是顾澜始终没有明言拒绝她的原因之一。
“沈绿妍。”
“嗯?”
“难怪之前知意跟我说,你很会照顾人。”
“谁?”
这下沈绿妍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许知意?她什么意思?当着顾澜的面,她说她做什么?
心里已然开始生气,但沈绿妍不会在顾澜面前表现出不满,听着台上中年女歌手唱着有些悲凉的乡村音乐,她缓缓问道:
“她说我什么了?”
“说上次在寝室,莫映桐欺负她,是你帮忙出了头。”
原来是为这事儿。
“知意这个姑娘是性子软些,不太会拒绝人,多亏你照顾她了。”
“......”
话是好话,但这话由许知意告诉顾澜,又由顾澜转告给沈绿妍,她心里怎么就莫名不舒服呢?
见沈绿妍沉默不语,顾澜主动缓和气氛:“许知意也是好意,夸你霸气贴心。我就随口一提,别往心里去。”
她抿着唇,委屈感愈发浓烈:“我不是一直这样嘛。”
意思是,顾澜他应该知道的。
沈绿妍整天出现在顾澜面前,帮他带过早饭,还送给他家里的鲜花,他想要的明信片她帮他争取,有几次他笔记写不完沈绿妍也熬夜替他抄了。她对他这么多好,为什么“你很会照顾人”这个结论,顾澜非要从别人口中听说才能得出呢。
仿佛许知意不说,顾澜就不觉得沈绿妍是个好姑娘。
分明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件随口就提的玩笑话,偏偏传入沈绿妍耳中,却比音响里的说唱段落更加声浪汹涌,震得她发疼。
沈绿妍向来很讨厌像大人一样把两个无关的人放在一起做比较,就像妈妈总说“你不如隔壁家的小姐姐学习好”。可是此刻,她的脑海里却不可控制地想起今天中午苑隋之在饭厅夸她做菜好吃的场景,仅仅是一次微小的付出,他却给了她十足的正向回应。
顾澜为什么不呢。
她用手指摆弄着针织衫上的线缝,原本毛绒舒适的触感瞬间不再温柔,每一根绒毛都像长了倒刺,扎得她心口疼。
舞台上,到Xavier出场了,体育场的气氛立刻沸腾起来。沈绿妍被几阵夸张的尖叫吵得捂住双耳,灯光闪瞎她的眼,刚打算埋头装鹌鹑逃避,身边的顾澜突然戳了戳她的胳膊。
“VIP席最中间那个,你看,像不像苑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