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汹涌浓烈的心疼感,在一瞬间席卷了沈绿妍全身。
如同今天下午在医院时那般,她反复告戒着自己,不该多管闲事,苑隋之如果真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她也不该急于一时逼他宣之于口。
可是,“害怕看见痛苦的猫咪”和“身上有伤”,这在沈绿妍看来,完全是两码事。
看见弱小的生命经历痛苦,会不自觉感同身受,这或许是出于本能。但他这一身的旧伤呢?
沈绿妍自己从小调皮,学跆拳道时被教练罚过很多次,三天两头磕着碰着,长这么大了,除了膝盖上有个明显的疤痕,她身上几乎没留下什么很深的伤口。
苑隋之就更不应该了。
他那么乖,哪怕到了最为叛逆的青春期,也纯良懂事到让沈绿妍都不好意思教坏他。
在书卷里泡大的少年,学习优异的天之骄子,多少家长都羡慕不来的“别人家小孩”,苑隋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或许她应该假装没看到,送完药,回头,将房间的门关上后,让一切都与她无关。
但沈绿妍做不到。
几次的帮助也好,苑隋之带给她过的无限惊喜也好,与他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沈绿妍在心里早就把他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对象,她听话的好弟弟。
没有犹豫,她跨步上前,抓住苑隋之的衣领:
“你怎么了?”
“嗯?”
少年顶着一头湿发,仓皇无措的神色在他眼睛里停留了一秒。他垂眸,轻轻扒开她顽固的手,将不安与惊诧尽数遮掩:
“你说什么,绿妍?”
活生生一行走的川剧变脸大师,把刚才那点担忧撇得干干净净,眉梢眼角又是淡然温和的模样。
“你是不是受了伤?”沈绿妍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他越后退,她便越靠近一步,贴着他被水打湿的胸口,继续质问。
“胳膊上有一点,我会好好擦药的。”
“我说之前。”
“你之前是不是在哪受过伤。”
他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双手攥紧脖子上的毛巾,薄唇轻抿,不愿开口。
窗外的虫鸣,白炽灯的暖光,桌边的绿植,原本温馨动人的一切,都在质问与沉默中变得压抑。
沈绿妍向来硬气,无名的担忧让她更加焦灼,她伸手,想要触碰苑隋之湿润的发梢: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他躲开她:
“小时候摔的。”
“撒谎!”
沈绿妍又不傻,摔跤的伤口根本不应该是那样。
烦躁,闷热,潮湿,在春夜粘稠的空气中纷纷炸开,如同小桌上那不锈钢壶中的开水,沸腾作响。
“我没。”
他冷淡推开沈绿妍的手,比起怒意,眼里的神色更像是疏离:
“今天累了,绿妍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直接下了逐客令。
水泡在壶中翻滚,沈绿妍心有不甘,微微张口想要再争论些什么。却被苑隋之不同于往日的神情刺到望而却步。
不服、愤怒和委屈在心底交织,那一刻不知是哪种情绪占了上风。总之她亦不再多说什么,丢下绷带和药水,转身愤愤离去,留下穿着天蓝色睡衣的背影和重重关门声。
“那行,随你便吧。”
是她不该自作多情,企图窥探别人的秘密。
说白了,同学也好,室友也好,她和苑隋之本身就还没到那种可以随便多管闲事的关系。
屋里的少年,望着她转身离去时潇洒撩起的长发,俯身,垂首,将不慎碰落的绷带拾起,留下一声落寞叹息。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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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间,沈绿妍先是看了会动画片缓解心情,临睡前才想起,她该给祝女士打个电话。
好歹她和苑隋之今天跑去警察局待了一趟,那边也不知道会不会打电话联系她。沈绿妍得先给祝女士知会一声,说明因果始末,省着她听到“你女儿把人给打了”,直接气到火冒三丈,恨不得千里迢迢从云南回来扒了她的皮。
沈绿妍运气不错,接通视频时的祝女士显然心情很好。
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举起一快翡翠玉观音,笑着跟沈绿妍说晚上好:
“呀,绿妍,你看妈妈手里这块玉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啊,买回来给你弟弟冬凌戴着,让菩萨保佑他明年中考一定拿全市第一!”
“妈!”沈绿妍撅着嘴撒娇:“那你给我也买了不?”
“哎呀,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戴什么观音玉啊,这边有民族手作鲜花饼,我给你买两块回来跟同学分着吃吧。”
“妈,你这也太偏心了!”
语气强烈,带着明显的不服和委屈。观音玉和鲜花饼,别说价位了,其用心程度都可以看出天差地别。虽说她平时懂事听话,从不和弟弟争东抢西,可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还是会让沈绿妍本就不愉快的心情雪上加霜。
祝女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皱紧眉头,询问她的语气略有敷衍:
“那我们家绿妍想要什么呀?”
“银耳环!我想要那个!”
“不一定要纯银的,镀银也可以,妈你看着帮我买一个呗。”
沈绿妍之前在网上刷到过那边少数民族的手作银饰,一闪一闪的特别好看,她上台弹琵琶时正好能用到,已经馋它很久了。
“唉,那我看着办吧,有合适的一定买给你,我们家的家庭条件你也是知道的......”
“好!谢谢亲妈!”
沈绿妍心满意足,她这个做姐姐的本就好糊弄,只要祝女士有这份心就好啦,如果真因为经济原因买不起,她也不会觉得太委屈。
讲完进警察局的经过之后,沈绿妍还顺口提到了茉莉。她们家是做鲜花生意的,不太适合养猫,沈绿妍计划在祝女士的同意下把茉莉送到爷爷奶奶家寄养,两位老人曾经是帝都医科大学动物科学院的教授,应该有能力和爱心照顾好猫咪。
祝女士听完,没有表现出太大异议。点头应允后,忽然开口;
“苑隋之呢,他怎么样,有没有空跟他妈妈说几句话?”
她不提的话,沈绿妍不会在意。祝女士一说,沈绿妍便开始注意起她所处的环境了:背景是纯白的墙,天花板有些老旧,灯光微弱,身后床上铺着洁白干净的床罩......怎么看着不像是旅馆,反倒像在医院?
她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还是说,贪图了便宜,住的旅馆太过老旧破烂,显得枯燥单调。
沈绿妍疑惑打量了她几眼,见祝女士服饰完好,脸上还画着淡妆,不像是生病住院的样子,于是将结论归于后一种,撅撅嘴,小声回答:
“刚把我赶出房间呢,说他要休息。你让阿姨自己打给他吧。”
“啊,那好吧。”
“晚安妈咪。”
挂断电话后,躺在床上的沈绿妍还在想,苑隋之这件事确实做的不对。住在她家这么长时间了,从没见他给家里打过电话,要沈绿妍是他妈妈,肯定也得担心。
怀着这样奇怪的心情,沈绿妍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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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绿妍不是个记仇的人。
虽说那晚多多少少和苑隋之闹了点不愉快,但第二天早上,她还是照常为他准备了早饭,见苑隋之也表现如常,便不再纠结于昨晚的事儿了。
完全翻篇算不上,起码不至于为点小矛盾变成冤家。
周日一大早,沈绿妍按照之前跟苑隋之约定好的计划,换了身运动短裙,踏着暮春的朝阳,跟他一起来到了帝都一中篮球场。
顾澜所组建的篮球社,今天要在这集训。
平时他们要是大白天的出现在场地里,周围必定会围上不少看戏的女孩子。但今天是周末,还是早上八点,没谁会特意从家赶到学校来观赛。因此,除去沈绿妍之外,场边只围了零星几个住校不回家的少女,提着零食和矿泉水,为自己喜欢的男生观赛加油。
社团里一共二十几个男生,分成四队轮流上场。其中大多数是本身就技术高超的体育生,还有另外几个是顾澜的好朋友,从体型看上去便弱上一些,不是高高壮壮的身材,苑隋之也可以被归为这一类。
苑隋之和顾澜都在后面上场的两队,见沈绿妍坐在场边,男生们围了过来,打算跟今天少见的美女聊上几句。
“沈绿妍,听说你上次把郑魁他们几个打进警察局了,牛啊我的姐。”
“绿妍你跆拳道在哪儿学的,暑假我也给我妹报个班,她才小学三年级,在学校老被人欺负。”
“那可不是嘛,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行啊没问题,我回去把教练微信分享给你。”
说来也奇怪,要是换做以前,顾澜在场的情况下,沈绿妍很少拿自己“学过跆拳道很能打”的事情到处吹逼,总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淑女、顾澜会不喜欢。
但自从上次音乐节,顾澜当着他的面维护许知意之后,沈绿妍似乎想开了很多。
给他发消息的次数少了,在他面前说话也自在了。既然她默默付出的好他都未必记得,那些虚妄的、自以为是的人设,恐怕顾澜也压根不会注意吧。
想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双熟悉的手,轻轻搭在她身后。
力度温柔,漫不经心,距离刚好,不会吸引到场上兄弟们的目光,却又保留了十足的暧昧。
顾澜站在身后,低下头来,凑近她耳畔,悠悠开口:
“绿妍,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