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姚望走失的消息，陈叔也有些慌乱。他让司机先去找人，自己追在后面，脚步微微打晃。
虽然知道以姚望的体型和防范能力总不至于让人绑了去，可姚望毕竟看不见，不小心磕碰到哪里受了伤，他都会觉得痛心并难辞其咎。
结果的等他刚走到游乐场门口，就看到姚望三人从园区里走出来了。
小望少爷看上去安然无恙，单手扶着司机的臂弯。他把盲杖收了，另一侧是秦芝怀，时不时提醒他前方的障碍。
姚望笑着说了什么，逗人玩儿一样灵巧地避过，秦芝怀揉了揉垂下的两只耳朵，有些困恼。
回程路上，陈叔几次向后座张望：两位少爷像是玩累了，倒在座位里呼呼大睡，一颗气球要飘不飘地挤在两人之中，秦芝怀在睡梦里还紧紧攥着它的牵绳。
这天的小插曲他们都没有再提起。后来，姚望告诉他的心理医生说他那天玩得开心，对方建议姚望增加出门的频次，被姚望暴躁地拒绝了。
那日回家后，秦芝怀从书包里拿出从玫瑰园里捡到的花瓣，上网寻找类似的今天看到的光叶蔷薇的花种。
又过了几日，在叽叔的帮助下，他问花农林叔要来了花园边缘的一小块荒地，将花种埋进土里，日日悉心照料，很快就看到从土里钻出的几株小苗。
每晚入睡前，秦芝怀都会想起姚望，他希望姚望能做个彩色的美梦，因为姚望笑颜弯弯地描述自己的梦境的样子，真的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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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照顾花苗为由，秦芝怀将白天大把的时间都花在了花园里，照顾完自己的花苗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花农林叔身后找事做。
林叔嘴上不愿意，到了最后也会分他一两件不算累人的活儿。
初夏的风和太阳都还不算炽热，世界却亮了几分，映得满院的花朵愈发娇美。
每天下午，姚望都会被陈叔带着，来到花园里下午茶。大大的白色阳伞从他的头顶罩下来，在地上晕出一块与姹紫嫣红不大相符的近乎飘渺的光圈。
姚望坐在那片飘渺里一言不发，也不常喝茶吃点心；即使知道他看不到，秦芝怀的每次注视也都很短暂，像是落在他茶杯柄上的一只蝴蝶，它从不敢随便扑扇翅膀，不想被姚望察觉哪怕细微的空气波动。
微风一扬，他便要翩跹无踪。
这天做完花园里的活儿，秦芝怀照例来到姚望的阳伞下面休息。
姚望突然递来一本书：“芝芝，你来读给我听吧。”
游乐场事件过后，姚望突然像姚宅的其他人那样，称呼他为“芝芝”。秦芝怀私心觉得，姚望叫他“芝芝”的时候，总带着一种信赖的亲昵。他被一声声“芝芝”引导着仔细聆听姚望说的每一句话，并从来不想拒绝姚望提出的任何要求。
于是他说“好”，接过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开始朗读。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这首诗有些伤感。”读完诗后，秦芝怀有感而发。
隔了一会儿，姚望才回应道：“这是博尔赫斯写给自己喜欢的人的诗。”
秦芝怀的兔耳微动：“这么绝望啊”，然后重复诗句，“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姚望也扼腕，说：“大概就是因为他这样敏感和自卑，所以并没有得到心爱姑娘的芳心。”
“说来也巧，”姚望紧接着说，“这位诗人在晚年时失明了，因为再也看不到文字，所以经常请人为他读书，他晚年的作品也都是这些年轻人根据他的口述记录下来的。”
秦芝怀乖巧地说：“那我以后也每天都读书给你听。”
“谢谢芝芝。”姚望轻笑，看上去随和非常，“其实昨天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要我尝试做一些失明前经常做的事情……结果被我气走了。”
秦芝怀知道这件事情。昨天姚望不知为什么精神很差，没有吃早饭也取消了下午茶；傍晚的时候心理医生来过，在他房间待了一刻钟便被他大骂着轰了出来。
陈叔追上去询问情况，医生摇摇头，有些苦恼地说：“如果他本人不愿意配合的话，我能提供的帮助就变得非常有限。你知道的，心理辅导是双向的情感交流，还是得慢慢来。”
在姚宅待久了，秦芝怀也对姚望的脾气有了些许了解。姚望虽然表面上拒绝了医生的提议，却也默默听从医生，在小心翼翼地做着尝试。
这次要他为自己读书就算作一件。
秦芝怀看穿了姚望的心思，嘴角随即浮出笑意，“如果你想写信给以前的朋友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他不尽热情地补充，“情书什么的……也可以。”
又提到旧友，姚望终于没再露出回避的神情，而是坦然地拒绝道：“不用。”
兔耳直立，“情书呢？”
“也不用。”
听罢，兔耳又缓缓放下了。
兔耳的主人变得更加积极：“那我继续给你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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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半面的天空变得金黄，像给这凡世俗尘盖上了一块柔软的天鹅绒睡毯。
秦芝怀捧着书，目光凝在花园里盛放的黄色玫瑰之上，用很多夸张的语气助词来跟姚望描述夕阳下的光景。
姚望很少提问也不怎么回应，只有当秦芝怀沉默时，他才出声询问“在想什么？”，接着秦芝怀便会跟他分享一些细小的往日回忆。
起初的时间里，每当讲起回忆，都会让他眼眶泛湿；不过最近他好了一些，也逐渐接受了秦霜露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关于回忆的描述里多了一些姚望看不到的浅笑。
又坐了一阵，夕阳的金黄即将褪尽，裸露出惨淡的灰色的天空，叽叔快步走进庭院，通知他们姚苍蓝回来了。
身为姚氏的掌门人，姚苍蓝平日里业务繁多，他需要长期奔波于市中心的总部以及常市的生物实验室，间或还要去往各个国家和城市的分部考察指导，很少出现在姚宅。
因而姚宅上下都对姚苍蓝的回归感到开心，姚望扶着秦芝怀的肩膀，敲着盲杖快步赶向姚宅大门，声音清朗地喊着“爷爷”。
许久未见，姚苍蓝仍旧神情矍铄，他一把抱住姚望，摸摸他的脸颊，亲昵问道：“小望想爷爷了吧？”
姚苍蓝拉着姚望的手往别墅里走，还对在不远处站着的秦芝怀投以慈爱的微笑，比起财阀大亨，他更像一个兼济天下的大善人，不计得失的慷慨慈善家。
晚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姚苍蓝继续发挥“兼济天下”的能力，和蔼又体贴地对秦芝怀说：“芝芝，我听霜露说你的高中还没有读完，所以请人去A中走动，很快你就能回去继续读书了。”
秦芝怀顿了顿，很小声地道谢，望着盘里剩下的甜汤索然无味。
怯懦的视线又像蝴蝶一样轻轻降落在姚望的脸上。
可是，是错觉吗？
姚望的神色也阴郁起来，眉头紧紧皱着，餐具敲在瓷碗里，发出无望的声响。
文中的诗来自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1899-1986）的《英文诗两首》其二，引用的诗句为开端，这首诗也会贯穿我的这篇文章，还是蛮重要的捏～
又，《英文诗两首》是献给阿特丽斯· 比维洛奇·韦伯斯特·德布尔里奇（名字很长但其实是一个人）的诗，这位女子是博尔赫斯年轻时深深迷恋的人，不后因为他的自卑与怯懦而迟迟无法袒露爱意，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也表达了作者爱而不得、束手无策的苦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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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兔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