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不可能。”

赵序躺在地上,平静地看着天花板。

他爹被挑战权威,条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脚,锃亮的崭新皮鞋正好狠狠踹在腹部,然后才想起来赵序已经不止八岁。

这个年纪的赵序又能跳起来跟亲爹打架又能赚钱养全家,打不打得过两说,重要的是闹掰了弄死了更掏不出钱来,赵序从一个可持续发展资源变成一张资产清单,遗产他们得一堆人分,万一赵母和赵青青不把钱给他们就糟了。

“阿序啊,”赵父赶紧挤出一个笑容装好人,“别跟爸爸开玩笑啊。”

赵序捂着自己本就有胃病、又笑得很疼的肚子,被踹了一脚之后他彻底变成西瓜虫了,一头冷汗,缩得很紧。

汗流出来他就不会流泪了,人体总共就那么多水。

“什么玩笑,我说了,不可能,”赵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体面,“我买不起。”

“胡说八道!你不是在外面开公司吗!你都给你妹妹买房了,不给你弟弟买?你疯了吧!”赵父怒了,“我知道你们小时候关系是不好,可他长大了,他懂事了啊,你做哥哥的,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赵青青那套才多少钱,你也不看看你要的多少钱,再说了,家里所有的钱不都在你们那吗,青青什么都没有,我给她买房怎么了。”赵序闭上眼。

要是只找他要个小几百他也就给了,几千万,他拿来和何哲宇买套房过一辈子多好,再多加些钱甚至能买个朝阳区大别墅,他们一块在花园里晒太阳看星星,青青和其他朋友也能来玩,他总能赚到的。

……跟何哲宇,过一辈子。

赵序眼前浮现出何哲宇站在草坪上的模样,何哲宇脱离了和他的相敬如宾,又会成为他的小孩又会成为他,又会成为他的父母来把他当做一个小孩,他们的过家家游戏被玩得琳琅满目,刷新出了生命中该拥有的所有关系。

他在大脑里买了一个监视器,赵序回到了做制片的想当年,当年到他还没见过何哲宇的当年,在片场戴着三方通话看回放,回放里的画面变成了他和何哲宇在大房子的花园里找星星,买一堆小时候买不起的玩具,说不明所以的幼稚话。

属于他的片场一无所有,没有导演没有演员没有执行,有的只有这件他自导自演的证据,赵序呆呆凝望着屏幕里的剧情发展,期盼地看何哲宇笑着把他抱起,像是抱着片树叶一样轻松,在春风簌簌的草坪上被他指挥着转圈,然后把他抱在怀里,想要和他接一个吻。

没亲上。

回放还没播完,监视器突然灭了。

他着急了,可怎么都打不开设备,剧组鬼又潜入他的梦中破坏设备,谴责他怎么不多烧几根香。

赵序一转头,只能看见一家人笑盈盈地面向他,因为他赚钱赚来的幻觉扮演相亲相爱,妹妹读书,弟弟安分,父母也对他好言好语,铺天盖地的影子一点点把那些笑容吃得扭曲又消逝,随后窸窸窣窣地扑过来,顺势将他一并吞吃入腹。

好黑,好晕,好黑啊。

何哲宇什么时候会打开门进来,一点点光线就行,把他叫醒,然后抱抱他,亲一下他,他的天就亮了,那些黑色的硬块也能变成白色的雾、变成棉花了,裹在身上不会痛。

好想回家啊。

赵序想着想着,他突然开始怕黑了,害怕黑影的肚子,所有的暗面都是腐蚀他的胃酸,皮肤被吃得太痛,有一滴水没找到汗毛,从他的眼角跑出来了。

他赶紧把自己藏起来,侧着身子缩着躺在地上,那些体内的水发现不用从小小的汗毛里跑出来也有路,争前恐后地跟着眼泪导游一起逃离。

他要被抽干了,他想喝水。

何哲宇,救救我,好痛啊,好丢人。

赵父还在用着普通话和方言混合着骂骂咧咧,驳斥他的逻辑又为自己的无能辩白,这些声音都滑溜溜地从天边飘走了,进不了赵序的耳膜。

他听不太清,只能听到越来越近的询问,想必是见他不动弹,开始担忧自己白来一趟首都。

父:“儿子!哎,哎,要不要打120了,你手机呢,拿出来打个120啊。”

……哈哈,一家人每个月拿他这么多钱,连个救护车的钱都不愿意帮他付啊。

赵序听笑了,还是何哲宇有良心,刚和他在一起没多久就愿意转1314和520来给他妹妹过生日,还偷偷在迪士尼给他买礼物,他摸出手机,打给了他的通讯录置顶。

“赵总?”何哲宇接他的电话从来不超过两秒,“怎么了?”

“来接我好不好,”他报了酒店名和房间号,“接我一下。”

那头听到是酒店名字,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好,我马上来。”

“快点哦。”

赵序的声音很轻,轻得要消失了,他又挂了电话,躺在地上等待。

“你司机啊?”赵父问。

“差不多吧,助理,”赵序继续闭眼,给他编了个不大不小的正经职业,“都说了,没钱了,我叫不起救护车。”

嘈杂的喊叫继续阻挠他的入睡,赵父听了他的解释,带着怒意质问,不理解他那么多钱怎么会花光,又是怀疑他染上不干净的东西又是怀疑他小小年纪就躺平。

……脑残。

别说没钱了,当老板破产赔得只能跳楼不都很常见,真以为只要创业天上就下钱啊。

赵序懒得理他,反正何哲宇快来了,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那扇门的开启。

房间里先是电话响了,是前台来跟他们确认何哲宇的身份,毕竟这套房留的不是赵序的身份信息,何哲宇在前台只能报出一个相同的姓。

赵父接了电话,让对方进来,赵序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等何哲宇抱着他走,他等来等去,那些黑色的厚实的硬块终于化了,门开了,外头的光把里头的灯冲散了,何哲宇面色不太好看地走进来,看见地上的赵序,惊得一愣。

“赵序!”何哲宇冲到中间隔开他们父子二人,俯身检查他的情况。

“害,没事,肚子疼,”赵序朝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背我呗,我不重吧?你背我回去就行,没事啊,别的不用管的。”

何哲宇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盯了一眼赵父,分析了一下轻重缓急,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嗯”,并把赵序整个人抱了起来,向门外走去。

“你怎么忘了戴口罩了……”赵序笑着用手挡住他的脸,“一会去前台要一个,别被拍到你抱着男人,哦不对,这次是女人也不行了哈哈,哎……啊好痛。”

他又笑得肚子疼了,何哲宇急了:“我们先去医院!我去门口叫车。”

“不用,不用,听话,你最听话了对吧,”赵序眯起眼睛,“回家,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求你了,去医院我就真的要死掉了。”

好近。

好想亲他。

监视器回放的后半段,那场幻觉里的戏,他们到底有没有亲上啊?

何哲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望着他的眼睛:“……好。”

很听话,何哲宇去找前台要了口罩,抱着他叫了车,然后带着他回家。

以前他嘲笑邱月明和郑观雪还研究香氛产品,分得清前中后调哪哪品牌,说他俩就是国贸味中环味,其实所有商场在他鼻子里都是一个味道,包括所有酒店,统称香水味。

原来他们的家真的有自己的味道。

1806的味道一飘过来,赵序突然就被棉花淹没了,白生生的软绵绵的,他被何哲宇抱在怀里,脚不沾地,一点力不需要出,只需要轻盈地蹭一蹭何哲宇的脖子,闻一下对方,再闻闻他们的家。

“回家啦……我活了。”赵序仰着下巴,幸福得要晕过去了。

假的家怎么不是家呢,他凭自己的努力给自己创造一个家,那这个就是他的家呀。

何哲宇抱着他坐到沙发上,但没有把他放下来,还是依旧圈在怀里,赵序喜欢这个公主抱一般的搂姿,方便他回过去搂何哲宇,又方便大他一圈的何哲宇把他包拢。

“好温暖……好软啊,”赵序还在哼哼,“还好你来啦宝宝,不然我就回不了家了,谢谢你带我回家……回我们的家。”

何哲宇望着他的眼睛,嘴巴抿着似乎有许多话想问,一个本就憋闷的人难得存了话却说不出口,踌躇了很久,最后还是艰难地问出一句:“疼吗?”

“不疼,不疼了,你来了就不疼了,”赵序笑他,“你知道不,胃呢是情绪器官,我伤心的时候就会痛,不伤心了就不痛咯。”

他故意把“你知道不”读成“泥只豆卜”,很幼稚,先把他自己逗笑了。

“干嘛呀,不好玩嘛?你怎么不笑呀,”赵序演了那么多喜剧,惹那么多人笑,就这个何哲宇最不爱笑,他很耐心地摸着他的脸,“长得这么帅,你多笑笑嘛,我最喜欢看帅哥笑了。”

何哲宇盯着他的笑容,只是盯,双眼又微微红了,随后是他的汗水有样学样,也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不哭不哭哦,痛痛飞走……”赵序完全忘了刚刚胃痛的是他,扮过家家学电视里妈妈哄宝宝,来抹抹何哲宇的眼泪,“怎么哭了呢,乖宝,不是答应我不哭的吗?”

何哲宇流着泪亲了亲他的眼角,温暖的大手抚在他的腹部,轻轻地,很暖和,柔柔软软,把赵序的内脏都熨平了,平成一张洁净的白纸,那里再也不会抽痛,再也不会缩紧,也再也不担心被外界暴力对待。

“我很着急……”何哲宇努力地说好话来,“你说,你在酒店房间里,我以为你有别人了……”

“不会有别人的,不是答应你了吗,我很有信用的。”赵序哄他。

“然后,我进来,我看到你躺在那里,我想……还是有别人比较好,因为他们都是来让你开心的,不是来伤害你的,”何哲宇哭得很厉害,“我不想看见你那样。”

“你心疼我呀,真好,我有老婆心疼我啦,”赵序把他的眼泪吃掉了,咽下去了,咸乎乎烫呼呼的,“不要哭了嘛,老公疼你一下好不好,想做吗?今天听你的,你想玩什么样的?”

“不想,”何哲宇抽了抽鼻子,又继续很慢地揉他的肚子,“你现在身体不行,你很痛。”

“好啊,听你的,不过我不是说了嘛,不痛了。”

赵序在他的怀里蜷成一团,蜷成一个未成型的不具备人权的胎儿,何哲宇的眼泪和肌肤化作羊水把他包裹,供他幻想自己无事可做,每天随心所欲地说怪话,幻想自己轻飘飘,幻想自己安全又自由。

片场还是太累了,如果要筹备要导要演才能做出一部电影,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身兼多职,还是现实里的何哲宇好,那么听话,不拍戏的时候也对他百分百配合,等他有劲了,等属于他们的剧本被写好,他一定要在里面加一段吻戏,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接吻。

白茫茫的雾包围了他,赵序笑着笑着,感受到意识的忽闪忽闪地冒泡泡,他的四肢都全然搭在何哲宇身上,毫无保留地卸力,人原来可以这样毫不出力地活着,太过幸福,以至于他在柔软又温暖的怀抱里犯困了。

他小声:“哲宇……我想买玩具。”

“买哪种?”何哲宇小声问他。

买……买盲盒,买乐高,买拼图,买洋娃娃,买小汽车买模型。

这些他都没说出口,赵序太困了,心里念着好困,睡一会儿。

“妈妈。”他在半梦半醒中呢喃。

何哲宇愣了一下,没把它当成一句梦话,而是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嗯,怎么了?”

“能不能把我打掉呀。

让我迟一点出生好不好。

我还想做你的小孩,但我不想做哥哥了,活着真的好累。”

那些羊水又把赵序裹满了,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滚烫又潮湿,密不透风,把剧组和他一同淹没,布景塌了,设备坏了,存储卡丢了,他也逃不出去。

好吧,看来他的愿望落空了,许愿果然是一场无疾而终的白日梦。

可抱着他的何哲宇是真的。

他就这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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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之吻能吻醒赵总吗
连载中知心银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