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妇人一开口,周围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甚至还有点凝重。
妇人有点不安,双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眼睛局促的不知道该看哪里。
脩宁抬头一看,双眼瞬间变亮,用比之前更灿烂的笑容对落魄妇女说:“可以,当然可以。你要算什么?”
“算……算下,我,我儿子,能不能,考中……”
接着她从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里面挖出一个还算精致的荷包出来,仔细数好十五文给脩宁。
周围本来安静围观的人,听到她说这句话,赶紧就散开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脩宁乐呵呵的接下她递过来的钱,把之前的蓍草和石子收了起来。
又拿出了一个铜板,放在桌子上,这回他让妇女拿起铜板,握在手里。
“你握着这枚铜板,心里默念你要算的事情。念完就可以把铜板放回桌子上了。”
妇女照着脩宁的话做了。
脩宁摸着铜板,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
“你儿子,会考中的。”
妇女局促的脸才终于绽开笑容,说了好多句谢谢才走。
脩宁这时才注意到,妇女走路有点瘸瘸的。
包子摊的老板娘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跟脩宁说:“你不该理刚刚那个人的,不能理的。唉,不能理的啊。”
脩宁收回视线,好奇的问老板娘:“为什么?”
老板眼神复杂的看着脩宁良久,像是迫于什么压力。
最后还是重复那句话:“小道士,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现在天色还早,能走到麻家村,那里一进村就有个破败的屋子,专门给旅人用的。你还是快些走吧。”
说完老板娘就麻利的收拾好摊子,也准备回家了。
脩宁帮老板娘收拾了一下,谢谢她今天借位置给他。
顺手塞给她一张护身符,让她随身携带可保平安。
老板娘谢过,就拿起家当走了。
脩宁理了理自己身上旧旧的衣裳,晃了晃自己的钱袋。
听到铜板互相磨蹭发出与之前空荡的声音不同的清脆响声,满意的笑了。
脩宁开心的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又赚到了钱,又接触到了邪气。
看样子还是条大鱼。
哎,想想就美滋滋。
脩宁走出街口,他当然没听老板娘说离开这里。
他打算随便找个镇边上荒废了的屋子住一晚。
然后第二再去找那个落魄妇人,她身上有若隐若现的邪气。
为防出现意外,脩宁悄悄打上去的印记,不怕她跑了。
走着走着,天色渐暗了。
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偶尔有的两三个也是在忙着收拾自己的家当,赶着回家。
此时的街上出现一个约莫二十几岁的男子,一身白袍,眼神空洞。
他手上还拿了支笔,像个活僵尸一般走在街上。
脩宁看着他,身上没邪气,不过周围的气息不对劲。
他直觉这个男子就跟今天下午的落魄妇女有关。
两个人从对方身边路经过时,那个眼神空洞的男子突然瞪了一眼脩宁,表情也变得凶恶起来。
只是一瞬,不过一直注意他的脩宁看到了。
有意思。
脩宁摸了摸下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子。
不过这次他的注意力不是在男子身上,在那支笔身上了。
脩宁不管这个小插曲,找到了一间合适的茅草屋,随便收拾两下就住进去了。
虽然今天下午他因为跟人算卦,不至于让自己太窘迫。
但是他也不打算去住客栈,太奢侈了。
就他今天赚的,也只够付一晚的钱,太不合算了。
随便找家有顶的房子能睡就行,脩宁不太在意睡的环境,他比较在意吃东西的质量。
与其花大价钱去睡一晚,不如把钱存下来买点自己想吃的食物。
脩宁拿出自己的行李,翻开最里面那层,检查了下符咒的数量和朱砂数量,见没少到才放心下来。
倒不是说符咒和朱砂有多重要,只是如果丢了这些符纸和朱砂,他就要去花钱买了!
他现在哪里有闲钱去买符纸和朱砂!
在包袱里的符纸和朱砂都是他下山时,从山上带下来的。
尤其是那两瓶白玉瓶子装的朱砂,是从他师父书房偷偷拿走的。
那是一种很稀有的一种朱砂,效用是普通朱砂的两倍不止。
符咒是他这一路以来自己画,慢慢积累下来的。
又是长叹一声,把一些驱邪抓鬼的常用符咒放在身上。
他简单的吃了点面饼,随便搭件破旧的衣裳就睡了。
幸好现在是刚刚入秋还不算冷。
半夜,整条街道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狗叫,也没有猫叫。
虽然已经初秋了,还是会有昆虫在活动,但此时,连昆虫的声音都听不到。
许多人家也都安然入梦,就连平日里会挑灯夜读的书生们,在今夜也早早入睡,为接下来的乡试做准备。
“我叫你读书,读书,写文章,写文章!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为什么就是不听!”
突然一道尖锐的打骂声打破了安静的夜晚。
“我让你出门了吗?我让你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了吗?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娘说的话?”
这道打骂声,俨然就是今天下午问脩宁他儿子能不能中举的那个落魄妇女。
“你能不能争点气?啊?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妇女继续哭喊道。
“我一天天一天天的被你逼着念书都快逼疯了!是我不念书吗?”
“是我不够努力吗?我每天鸡都没开始叫就起来读书,月上中天了还在看书!我这样十几年,我考上了吗?”
“我说我放弃科考,我找份工作补贴家用,你不让,现在家庭潦倒你倒是来怪我不念书?!”
年轻的男子大声吼出来。
“你看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辛辛苦苦熬过来供你念书,你说不读就不读?你对得起你瘫了的爹和苦苦支撑的我吗?”
“啊!”
妇人被推倒在地,大哭出声。
“这都是你们逼我的!你们还害死了弟弟!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他还那么小,才六岁!你们是什么恶鬼父母,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死!是不是我没用,你们也会直接把我杀死?啊?”
年轻男子崩溃的大喊大叫。
附近的邻里对半夜的这种闹剧似乎已经见惯不怪,翻过身来,当听不见,哄着被吵醒的小孩,继续睡去。
妇女姓杨,十七岁嫁给了现在丈夫李。
丈夫是给这附近的人做木工活的,性格也有点木木呆呆的,不太说话,因此大家都教他木头李。
两人成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叫李智武。
两夫妻都是个粗人,希望生下来的孩子能够有点文化,最好能够去考个官,不至于像自己一样这么辛苦过日子。
这是这个时代每个父母都期盼的。
李杨氏这个妇女,长的还算可以。
虽然没读过书,但胜在有远见,知道孩子只有读书了才有出路。
更让他们高兴的是,李智武从小就表现出对书籍有着浓烈的爱好,据说不到5岁就已经开始启蒙认字,会看四书五经了。
李杨两夫妇自然高兴,他们原本家庭情况也不错,相较于其他家,他们家偶尔还能买顿肉吃。
他们省吃俭用的,供自己的孩子上了学堂。
李智武也没有辜负父母亲的期望,勤奋苦读,天资也算聪颖,学堂老师都夸赞过他。
他也没有自得其满,反而更用心的念书了。
邻里街坊都很羡慕他们两能有个这么苦读的儿子。
于是纷纷过来送点自己家种的蔬菜或者自己家母鸡下的鸡蛋,想过来蹭蹭他们的运气。
就盼望着自己的儿子也能勤学好读。
李杨夫妇二人在李智武十岁的时候生了第二个儿子。
李智武很喜欢他的弟弟,并且由他给弟弟取了名字,叫李智心,他希望弟弟开开心心的就好。
自此,李智武每当学堂休沐的时候就会回来看弟弟。
每次都会给弟弟带一些近期流行的小零食和小玩具。
不过很快,他们一家子就发现,小儿子是个有问题的。
李智心三岁还不会说话走路,每天都是呆呆的看着一处,别人怎么逗都不出声,最多饿了会“啊”几声。
邻里街坊很快就知道木头李家老二是个智障,三岁还不会说话走路,觉得是大儿子把二儿子的气运抢走了。
不过也不妨碍这一家子人依旧对李智心很好,或者比之前更好了。
十六岁的李智武考过了镇上的科考,下一步就能去考会试了。
全家都很高兴,不年不节的特意去买了点肉回来庆祝。
没过多久,木头李不知道是不是在搬木材时不小心碰到了堆叠在角落的木材,轰然倒塌下来。
不幸刚好砸到了木头李的脊柱,他自此只能在床上度过下半辈子。
从此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李杨氏头上,李智武有提出要帮忙减轻负担,但是被李杨氏拒绝了。
扬言只要他好好读书,考上了,他们家就有出头日了。
好景不长,李智武一直没考上会试,考了两次,均落榜。
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木头李变得开始暴躁情绪不稳,打瘸了李杨氏一条腿。
二儿子又是个只会张口吃饭什么都不会的,张口只会“啊”“哦”,连爹娘都不会叫。
李杨氏逐渐癫狂,开始逼李智武读书,每天只能念书不能干别的,连二儿子和丈夫都不管了。
每天就坐在大儿子的房间里一边缝补衣服,一边督促大儿子念书。
后来不知道李杨氏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用人骨灰做的摆件能转运。
她终于受不住,向家里的小拖油瓶下手了。
对外就说是淹死的。
还找人做了个笔杆,就给李智武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