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
灯光昏黄柔和，酒杯碰撞声点到即止，空气中混杂着薄荷与威士忌的味道，音乐低低流淌，像夜晚的心事在慢慢发酵。整个清吧像被隔绝在城市喧嚣之外，只有偶尔几声笑打破沉静。酒香弥漫，杯中的冰块慢慢融化。
桌上的酒杯已经换了三轮，微醺的气氛让人放松下来。昏黄灯光下，三人围坐一桌，气氛不似正式场合那般拘谨，是许久未见的老友聚首。
“你小子，好几个月没露面，一回来又是开会又是应酬的，今天好不容易肯坐下来喝一杯。”王勤放下酒杯，手臂搭在椅背上，话里有几分揶揄，“你怎么比我还忙？”
陈赴把杯子在掌心里慢慢转着，眉眼低垂盯着看：“哪有你忙啊？王团长，听说又高升了。”声音倒是轻松，“恭喜王团。”
“副的副的！”王勤皱眉提脚就踹他，“说话注意点。”
向钏懒得看他俩，伸手把三人酒杯装满，转头问陈赴：“你最近忙什么呢？浙市那边游览不是做的好好的。”
“在东奔西跑，看项目、申请航线、那边审批太难走了，哪里就好了？三年了起色才明显一点。你过几天再去一趟，你都休息多久了。”陈赴只觉得心力交瘁。
向钏有点后悔了，想扇自己嘴巴子，就多余问他。
前几年，陈赴从美国回来，拖着一个行李箱就扎进了通航圈。他当时考CPL执照已经考了几年了，在国外也赚了点钱。
那会儿正赶上低空开放政策初见起色，他就盯上了飞行俱乐部。陈赴从小就玩航模，出国前十几年都在航协混得风生水起，圈子熟、人脉多。什么航校老师、通航机场负责人、空管老前辈都是旧相识，没多久还真被他搞起来了。
而那时的向钏，正被国内某家无人机大厂卷到脱层皮。996根本算“人道”，上班像打仗，下班像泄气的轮胎。他本来还想着再忍忍，结果陈赴一句话：“出来吧，我搞飞行俱乐部，你来带技术和运营。”
他头也不回地辞职了。
后来，飞行俱乐部慢慢站稳了脚跟，他俩干脆申请了通航运营许可，成立了自己的通航公司，做空中观光、企业包飞，航摄航测之类。
向钏是挺佩服陈赴的，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爱好玩成职业，还能从一而终的保持热爱。这么多年也就提到这个，还能让他两眼冒光了。上次还说最近想继续考PPL执照，估计下一步想转航校带培。
“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向钏不想结束休假，岔开话题。
王勤听到也放下杯子，坐了起来。
“挺好的，状态看着好多了。”他抿嘴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那你准备在青州呆几天啊？”
陈赴沉默了几秒，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斜落的阴影勾勒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五官本就锋利，此刻神情却极静，眼眸低垂，眼神定定，像在斟酌。
指节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他才低声说：“不一定，看情况吧。”
“青州南边新建的白湖通航机场，那边政策好，资源也新鲜，我准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王勤听完白眼都想翻到天上去了，青州到底有谁在啊？还用多说什么？有人就是喜欢在同一个天坑里反反复复地砸死自己。
向钏也有点无语，他听王勤说过这事了。他是真不知道许昭意跑青州来了，“她现在怎么样啊？”
“嗯？”王勤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谁，“奥，他初恋啊？”他偷偷瞄了一眼陈赴。
陈赴撑着脑袋坐着，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假装没听到他们说话，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在装死。
于是他挑眉，故意说道：“好着呢啊，我前两天和她同场飞过一次。聪明的很，反应也快，长得又漂亮。我找人打听了一下，追的人不少，听说有个特别殷勤的，快成了。”
喝了口酒也不看他，继续说，“上次我们飞的时候，她旁边那个男同事，也和她配合非常默契。”
虽然看着四十了。
陈赴懒得理他，只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们没可能了。”
拇指细细揉着食指指节，像在把心底最后一点执念慢慢碾碎。
从少年的小心试探，到成年后的满腔热血，他一次次坚定地跑向她，却一次次被她轻描淡写地推开。
他永远都在看她的背影。
再见那天，她依旧冷静从容，像他们不过是无关的路人。他忽然明白了，他在她心里，也许从没真正站稳脚跟。
“我又不是贱。”他低声说，像是对别人，也像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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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得有点多。
回到住处已经快两点，夜色深沉得像要把他吞噬掉。陈赴没开灯，踉跄着倒在床上，酒意蒸腾着眼眶，意识一半悬着，一半早已沉进混沌。
梦开始得毫无征兆。
还是那个夏天的傍晚，天色泛着橘红，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天台的围栏边，脚尖轻轻晃着，一回头，眼神清澈得像他记忆里的每一帧。
他伸手去碰，她没躲，反而俯身凑近，气息若有似无地贴着他，指尖滑过他喉结，低声喊他名字。
他不记得是谁先吻的谁，只记得那唇齿间的炙热、纠缠的喘息和她压抑的轻吟。他抱紧她，像怕她下一秒消失。肌肤相贴，她趴在他身上，呢喃着，“我一直在等你。”
那一刻他想哭，却只顾着更用力地吻她，手掌覆上她的背脊，沿着熟悉的弧线一路探入。
梦境失控地蔓延，炽热、湿润、急切，像压抑太久的渴望一夕爆发。快意瞬间冲破临界，撕碎了最后的理智。
他猛地醒来，胸口起伏剧烈，额角是冷汗。
房间一片寂静，只剩下夜色和被酒精覆盖的空虚。他低头，手指捏紧床单，薄被下的身体狼狈不堪。
他坐了许久才去浴室冲冷水，水流哗啦落下，他靠着瓷白的墙壁，闭着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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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袁希成打着哈欠，慢吞吞上塔台楼梯。
许昭意前几天回了趟苏市老家，同样累的要死。
“早。”没精打采的。
她妈吴惠卓可能是年纪大了，抓着她碎碎念了两天。
从东家长念到西家短，最后终于假装不在意的转弯抹角问她，“听向钏他妈说，陈赴最近也在青州，你知道吗？”
她知道，他都来两个多月了。
不仅他来，他未婚妻也回来了，两个月前他大半夜还来我们机场接她来着。
我亲自护送的飞机，你满意了？
吴女士啊，省省心吧，他们情侣小别胜新婚的时候，你女儿还刚下夜班呢。
“不知道。”无知即无为。
六点半，许昭意和袁希成准时坐上席位。张誉还在后面吃早饭，老油条有老油条的职业操守，摸到的每一分钟鱼，都是今天多赚的钱。
协调席上的袁希成光速翻完厚厚一沓今日过境航班和通航计划，扔给还在带话筒的许昭意。
“马上春运了，来了好多生面孔。”
昭昭点点头，接过计划，例行翻看，确实多了很多新增过境航班，想想没多久就到的春运，叹了口气。
至于通航，他们空域内的白湖通航机场上个礼拜开始正式运行了啊，管制室不是还派了三个人过去支援通航机场筹建来着，计划多了也很正常。
通用航空机场和普通的民用航空机场不同，民用航空机场就是大家最熟悉的运输机场，而通航机场基本是不做长途运输使用的，会有固定的通航公司驻场合作。
执行一些短途运输，空中观光游览，喷散农药，航空摄影，航空勘测的任务，一般都是小型飞机，类似于塞斯纳，或者直升机这类。
因为都是小型机，所以飞行速度很慢，碰上空中顶风飞的话，速度可能赶不上高速路上超速的汽车。
大多数情况下，会给管制增加非常大的负担。类似于奥运会跑长跑，其中有个小孩掺在中间，跑得慢还占道，所有人为了安全都要绕开他。
…
许昭意翻动通航计划单的手指一顿。
申请单位：上海朝翼通用航空
飞行任务性质：航摄飞行/空中游览
起飞机场：青州白湖通用机场
呼号：B70QW
……
机长：陈赴
联系人：陈赴 向玔
联系电话：152xxxxxxxx
许昭意：…………..
她最近一定是捅了那老男人的窝。怎么哪哪都是他啊？
耐着性子把所有计划翻完，一刻都不想多看，马上甩给袁希成。
……….
早上十点，管制□□张誉又在带他的新徒弟，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小男孩，拿着话筒满脸谨慎严肃，生怕给错任何一个指令被师父打低分。
见习管制都这样，昭昭也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现在，她坐在协调席位上，帮着她的小师弟打打下手，给周边管制单位移交飞机，顺便把一些低小慢的通航小飞机控一控。省的师弟面对大流量指挥不知所措。
席位上电话又响了。
昭昭看见了那个一大早就毁了她一天好心情的电话号码。
“你好，青州。”
“你好，朝翼通航。青州塔台，你好。”那头的陈赴明显没听出她的声音。
“请讲。”许昭意公事公办。
“我们想申请十一点半，白湖机场飞海市机场的调机计划，高度4200，部队已经同意了，预计三点半落地，详细航路昨天已经传给您了。”陈赴一听就是专业的，申请计划所有要素一个不落。
“计划看到了，”昭昭翻着他的计划，又瞟了眼拿着话筒紧张的师弟，看了看十一二点的本场和过境航班。
航班高峰期啊，如果再把陈赴这个移动障碍物放起来，不得把男大急死啊。
“十一点半不行，我空域飞机太多，接不了。”帮亲不帮理，我可是善良的昭昭师姐，“你两点之后在申请吧。”
啪，电话挂了。
陈赴看着回到主界面的手机，有种想骂人的感觉。
许昭意，公报私仇谁能比得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