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院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大朵大朵的粉嫩绽在枝头，时而有三两只蜻蜓飞来，悄然落于花瓣。
碧绿的荷叶漂浮在水面，偶有风来时，随水泛起涟漪而轻微晃动几下。
旭日当空，烈阳倾照而下。院中大树遮掩去大半炽热烈阳，有光自树叶簇拥的缝隙透过，斑驳落在地面。
枝头站着一排歇脚的麻雀，时不时发出几声啾啾。蝉鸣阵阵起，却瞧不见那些蝉藏身在何处。
姜儿自长廊急步而来，至门前缓了缓脚步，稳住气息后才推门入内。方才与厨房那边的婢子们多闲聊会儿话，险些耽搁叫主子起床的时辰。
屋内，萧淡云躺在榻上，一身素白衣裳，睡得沉。
温和柔美的五官恰到其分的落在一张粉玉雕琢的脸上，乌黑长发自然垂散开，偶有几缕发丝被窗外涌来的风吹动，轻拂过她脸颊。
姜儿行至床边，伸手轻摇了摇萧淡云的肩：“小姐，醒醒，午睡的时辰结束了。”
榻上的女子眉心轻动了下，似是在沉沉睡梦中挣扎，但很快，她就睁开了眼。那是双漂亮的丹凤眼，眸中浮现起几分尚未睡饱的惺忪。
她半眯眼眸，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坐起身。姜儿很快取来一盏茶，双手奉到她跟前。
她接过，抿下一口润了润嗓子，睡意随冷茶入喉下肚而逐渐消散。
“小姐，”姜儿接回茶盏，敲了敲自家小姐脸色，才小心出声：“方才奴婢与人闲聊，听说府里好像不准备大办您的及笄礼，厨房那边都没收到要准备宴席的消息呢。”
萧淡云淡然“嗯”了声。
她是户部侍郎府的第三女，庶出。生母在她五岁时因病而逝，父亲不喜她，平日甚少能见到他。偌大的府邸，她无人关照，这及笄礼不大办也属正常。估摸着，就是一顿家宴了事。
也无所谓。
在这无人做靠山的侍郎府，她谨小慎微惯了。只要是不触及到原则之事，她都能容忍。
比如逢年过节，她院子里的吃食比两位姐姐院中少些荤腥，缺几种糕点。这些她都无所谓，少些荤腥照样能吃饱，糕点缺了几块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比如，衣裳样式不如两位姐姐新颖，每年也就几身新衣裳，但夏日有薄衣，冬日有裘衣，不会热着不会冷着。反正她鲜少出门，也无需打扮得太光鲜亮丽。
见萧淡云面不改色，姜儿不解：“小姐，您不恼吗？”
“先前大小姐与二小姐的及笄礼可是风光大办的，老爷与夫人可是邀请了城中不少官宦世家前来呢。”
姜儿是萧淡云的贴身婢女，两人自小在这院子里相依为命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之名，感情却如姐妹。瞧见自家小姐被不公平相待，姜儿自是不高兴。
“无妨，”萧淡云眉眼柔顺：“平安就好。”
姜儿心里却在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小姐性子实在是太软了，这什么都不争不抢的，这些年也不知道那两位小姐从她们这儿克扣了多少东西过去，可小姐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如今这对女子而言极其重要的及笄礼，小姐竟然也不在意。
黄昏时分，侍郎府主母柳艳青来了。
彼时正在房中刺绣的萧淡云当即起身相迎，柳艳青笑得温柔，在她要行礼时伸手将她扶住，拉着她在一旁坐下：“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行礼了。”
萧淡云垂眸：“是。”
柳艳青笑盈盈的：“淡云啊，再有几日就是你就及笄了，不过你也知晓，你是庶出，按规矩及笄礼不能大办，所以我想着就在家里给你办个家宴，到时候一家人一块吃顿饭可好？”
“当然，若是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也尽管说，嫡母会尽量满足你的。”
萧淡云道：“就按嫡母的意思办吧，淡云并无意见。”
“如此就好。”柳艳青笑着拍了拍她手背：“你放心，既是你的及笄礼，你该有的东西都是会有的。”
萧淡云笑了下：“多谢嫡母。”
“嗯，”柳艳青很是满意的看着萧淡云：“淡云真是乖巧。”
离去时，柳艳青面带微笑的让萧淡云不必送，而待她转身走向院门时，面上笑意骤然消失，拿着手帕擦了擦手，似是要将方才触碰到萧淡云时沾染的东西给擦拭掉。
两日后，及笄当日要穿的衣裳与首饰送到了萧淡云房中。
衣裳是新制的样式，但萧淡云身形清瘦，试穿时有些宽大，需将腰带用力勒紧些才能稳住衣形。无人来为她裁量身形，这衣裳虽新，却不合身。
首饰有好几件，都是极其艳丽的款式，和这身衣裳极其不搭，与萧淡云本身更是不合。
姜儿瞧见，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心里有火，却也不敢发出来。
这摆明是敷衍糊弄小姐呢，她的及笄礼，好歹送些合适的东西吧？这算什么呀！
“小姐！”姜儿蹙眉有恼，显然有话要说。
萧淡云却道：“算了，没关系，衣裳改改也可以穿，首饰不戴就好。”
“可是……”
“罢了罢了，”萧淡云打断她的话：“我们只求平安，其余的，也不怎么要紧嘛。一身衣裳、几件首饰而已，不重要的。”
姜儿欲言又止，看小姐那当真不在意的模样，所有言语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衣裳与首饰送来，按规矩，萧淡云该去嫡母那边道声谢。她换下不合身的衣裳让姜儿帮忙改改尺寸，自己外出去寻柳艳青。
从府中婢子口中得知，柳艳青在花园。
至花园前，瞧见父亲萧洪山也在。萧淡云定了定神，正准备过去见礼，却听见柳艳青说：“老爷，淡云明日就及笄了，咱们是不是得考虑一下她的亲事了？”
萧淡云心中一惊，脚步顿滞，鬼使神差的挪动步子到墙后，打算听听他们如何考量自己的婚事。
她心想，虽是庶出，可她也是户部侍郎府的小姐，平日鲜少外出，从未做过任何有损萧家颜面之事，要为她寻的婚事应当是与自家门当户对的吧？或许是其他侍郎府的庶出之子，或者别的大人家里不得宠的儿子。
萧洪山问：“你是萧府主母，淡云的婚事，是如何想的？”
萧淡云抿唇，紧张仔细的听着。
柳艳青笑了声：“老爷，您之前不是说，想要与陈国公交好吗？我听说他夫人去年去世了，要不，咱们把淡云嫁过去给他当填房？”
萧淡云愣住，如当头一棒，惊天一阵雷劈在脑袋顶。
陈国公？那个死了四任夫人、年过五十的陈国公？！听说他四任夫人都是年轻貌美，最终却都突发急病而亡。
而后又听柳艳青解释：“淡云性情温顺，平日里乖巧听话，她嫁到陈国公府去，定然能将陈国公哄好，到时候老爷若是需要他相助，这还不是淡云在他枕边说几句话的事情呀？”
萧淡云心跳如擂，因倏忽激动起来的情绪而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心绪不稳，对于自己听到的话，仍是难以置信。
她自问平时对嫡母恭顺有加，从未违背过她的任何意愿，即使给她些不合心意的物件，她也没有怨言。哪怕自己不是她所生，可也并未与嫡母作对过，她为何这般待自己？
她在心中恳求着父亲不要答应，希望父亲能够为自己说一两句话，不要把自己嫁给那个陈国公当填房，然而……
萧洪山道：“你说的在理。”
“淡云长得美丽温顺，定能入陈国公的眼，帮我顺利结交他，成为我在朝堂上的助力。”
萧淡云：“……”
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萧淡云顾不上难过，赶忙从另一边匆忙离去。
回到自己房中，萧淡云才终于克制不住，捂着嘴哭出来。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晚饭她没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作罢。
是夜，萧淡云在房中静坐，仍在想着白日她所听到的那些话。
难不成就因她是庶出，想要嫁个与自己门当户对、年纪相仿的人而言，竟是奢求？她甚至不求是什么很好的亲事……
可思来想去，除了自己是庶出之外，萧淡云也想不到别的原由。若非如此，柳艳青怎会将自己嫁给年过五十的陈国公？若她真心觉得这是好亲事，怎么不让她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自己到底不是她生的，哪怕表现得再温顺再听话，她也没把自己当女儿。在她眼中，在那位威严的父亲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可利用的工具。
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接受，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陈国公四任夫人皆是突发急病而亡，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晓那不过是说辞。四个女子死于非命，可陈国公权大势大，又是家事，他人自不敢细究。
萧淡云想，若是自己真嫁过去当填房，估计也难逃死于非命的结局。
她一向待人温和，多年来不争不抢，为的不就是图个平安日子吗？可为何她已经这般迁就了，得到的却还是如此结果！
凭什么几句话就随意定下她的余生？凭什么两位姐姐能嫁如意郎君，自己却要嫁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
凭什么？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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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