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衡哥哥

内厅里已经备有一桌菜肴,都是些家常的菜蔬果点,一盘肥鹅烧鸭、一盘熟肉鲜鲊、一盘油渍白菘、一大碗银丝熏肉馎饦、一碟果馅椒盐金饼,一碟荷花饼,边上几个婢女捧着姜桂茶汤。

孙管家道:“有累吴娘子在此等候,夫人刚从灵岩寺回府,待洗漱更衣后来见。”

南枝颔首,与珠玉在内厅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后房里才有声响出来。

“十二娘哟!”

周明德夫人郑翠从后房里走出来,直奔南枝去,握住她的手进内厅,道:“你怎的现在才来,让我苦等好些日子,日盼夜盼,总算将你盼来了。”

南枝道:“晚辈此前递送书信与帖子,都没能递送进来,平白叫夫人操心,是南枝的不是。”

至于为何递送不进,两人都心知肚明,郑翠心虚,面上不好说什么,叫她坐下。

南枝先请郑翠坐于正位上,自己再作揖告了坐,于郑翠一旁的圈椅坐下,两人寒暄半晌,整个桌面只有两人,周明德、周洛衡与周洛衡妹妹周梨花均不见前来。

郑翠说道:“你梨花妹妹今日起得早,出去和什么王家姐姐逛了一阵,累得她手脚酸疼,一回来就往屋里躺着去了,真是个不省心的。”

南枝只是笑笑,道:“梨花妹妹尚小,夫人还得操许多心呢。”

“谁说不是呢?”郑翠道。

孙管家上前,与郑翠互相递送眼色后,说道:“回禀夫人,郎主使人回话,说吴娘子今日进府,本应接风款待,奈何早有安排,推辞不开,现已在刑部侍郎家中吃了茶酒,还请夫人费心,莫要薄待了吴娘子。”

“我用得着他说?”郑翠命婢女给吴南枝筛一盏茶来喝,说:“你这周伯父也是个没心眼的,我在府里,谁敢薄待你?还特地命人嘱咐一声,真的是替你忧心太过。”

南枝碰过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浓稠的姜桂茶汤,苦得她直皱眉。

郑翠看她忍苦吃下茶汤,得意地笑了笑,舀了一小碗熏肉馎饦给她,说:“也难怪你伯父替你忧心,你那可怜的母亲早早去了,如今你父亲又离得天边远,往后难以看顾,只留你这么一个女子,着实可怜得紧,看你消瘦成这样,来,这银丝熏肉馎饦刚煮出来的,尝尝。”

有病在身,不应多吃味重的熏肉,更何况馎饦里洒满了胡椒,刺激冲鼻,南枝皱眉。

看她不动,郑翠端起小碗来,亲自用勺子舀起,送到她嘴边,将她架在那里,定要她忍着难受喝下这碗馎饦。

南枝见状,旋即起身,躬身行大礼,道:“夫人折煞晚辈了,伺候饭食这样的小事,理应是下人做的,夫人如今身有诰命,虽还似以前那般处处心疼晚辈,但晚辈却不敢腆着脸生受,还请夫人见谅。”

郑翠脸色瞬间沉下,以前在临州,周家受吴家接济,郑翠为讨好吴家,时常去吴家后院中浆洗衣裳,拿到些赏钱,遇到幼年的吴南枝,自然也是上赶着伺候,和下人没什么区别。

她搁下小碗,不好对吴南枝发作,只能冲捧茶的婢女道:“你们怎么做事的?十二娘有病在身,你们也不知道过来个人伺候茶饭,平日待你们太过宽纵了些!”

南枝往内厅外看了一眼,侍立于外边的珠玉得了眼神,立即会意,忙低头进去,道:“哪里敢惊动府上的人,夫人,还是准许奴婢来吧,十二娘在家里由奴婢伺候惯了的。”

郑翠抬眼看她,不耐烦点了点头。

珠玉拿过那小碗,手一抖,熏肉馎饦流洒一地,南枝假模假样地斥责珠玉几句,郑翠连道几句罢了罢了,请洒扫丫鬟过来收拾,并将席面撤下,换上果干点心。

两人不咸不淡地吃了点心,有人来回禀,说是吴娘子的屋子已经打扫干净,毡包和箱笼也已经安置完毕。

郑翠起身说道:“去看看你的屋子,往后你只安心住下,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问伯母要就是。”

南枝起身跟着,珠玉随行其后。

绕过内厅后廊,便至一处外开的小院,院门上头行书“锦绣”二字,看朝向方位,分明是客房,再往里进,六间厢房并三处梢间,没有厨房炤台,确实是平日里留宿客人的房屋。

吴南枝进府是为成婚,不是客居,郑翠明知,依旧安排此处,可见这间客房和席上那一碗馎饦一样,都是入府的下马威。

屋里是三处开间,里屋帘子隔着,外屋设有桌椅茶具等物,与里屋对着的是书房,案上摆着几本书,蒙了一层灰。

郑翠打发丫鬟进来又抹了一遍,道:“你看看可好?若有需要添置的,你同外面那丫头说,她去同府里要。”又唤道:“扇儿,进来见过十二娘。”

外头一身着葛衣的婢女走进来,十几岁模样,身形瘦长,声音尖刺,道:“奴婢见过十二娘。”身子没有福下,且不等南枝接话,兀自转身到廊下侍立。

南枝不发作,继续环顾屋内,走出来,径直到对面客房去,又绕到另一面,将小院上下都看个遍,在院中亭子住脚,回首同郑翠道:“夫人厚爱,晚辈感激不尽,这院子虽小了些,却也够用。”

郑翠愣怔,这院子?

南枝指了南面一处屋子,道:“珠玉,明日你使些人来,将那处改做厨房,再辟出一间柴房来,日后你和嬷嬷熬煮羹汤也便宜,省得日日得麻烦夫人送饭食来,倒像是我们不懂事。”

这小院里给她安置的只有刚刚那间屋子,她这般指手画脚,莫不是将整个锦绣小院都当是安置她的住处?

郑翠要说什么,南枝又低头叹一声,道:“这院门是外开,人来人往不太方便,不知夫人是否准许晚辈另开一道门向里?”

“开什么门?设什么厨房?这里不是你吴家,少挑三拣四的。”

院门处不知何时走出来一人,正是周洛衡,一袭靛青的圆领官袍罩着,除了身量比四年前高了些,脑子依旧没怎么长似的,开口便是怒气冲冲、火花四溅。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不屑地瞥了一眼吴南枝。

“南枝见过阿衡哥哥万福。”南枝上前见礼。

周洛衡斜乜一眼,上下打量,四年未见,吴南枝的模样比小时候更标致清丽,白纱衫儿,挑线襦裙,发髻间玉色绦带随性轻飘,许是还有伤在身,腰肢轻软无骨似的,眼角湿润,看起来倒是多添了些楚楚可怜。

尤其这句阿衡哥哥,多年没听着,乍一听到,心口不禁悸动。

他定住心神,草草见了礼,说道:“你现在住在周府,不是你们吴家,既然来了,就要守周府的规矩,我娘是周府当家主母,你放尊敬些,少耍你那刁钻古怪的臭脾气!让你住在这处,你就安心住下,张罗什么厨房,什么院门?刚刚听下人说,你还撇开了我娘给你舀的馎饦,你这臭脾气能不能改改?”

郑翠不愿再提席面上的事,摆摆手故作大度,道:“罢了罢了,阿衡你也真是的,她才来长安,哪里懂得这里的规矩,让她好生养伤,日后再慢慢教导就是了。”

南枝俯首称是,又道:“晚辈确实不太懂规矩,来长安这些日子,不顾周府有事在忙,日日携拜匣登门求见,但还是吃了闭门羹,日后还请夫人和阿衡哥哥指点一番这长安城里登门拜见的礼数,莫教南枝再如这几日一般空等淋雨了,反倒让旁人以为是周府冷待了晚辈。”

话毕,郑翠脸上挂不住,周洛衡更像是被南枝扇了一巴掌似的滚烫滚烫的,是否真的有事在忙,吴南枝和母子两人都清楚。

周洛衡低着头,心虚道:“你好生养伤,规矩这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教导。”

南枝道:“是,等南枝病好了,自向夫人与阿衡哥哥请教。”

将入夜时,珠玉跟着几位妇人到西侧角门,陈嬷嬷已在那处等候多时,见着珠玉,才肯抱起毡包入内。

路上没有灯柱,几位妇人手里倒是有纱灯,但不随着珠玉、陈嬷嬷一行,指了指锦绣小院的位置,道:“只往那边去就是了,路上莫要东走西窜,夜里都有家丁值夜,小心当做盗贼拿了去。”

珠玉谢过妇人指点,领陈嬷嬷去了,天黑,脚下又路滑,两人小心走着,珠玉还是摔了一跤。

回到房中,南枝看珠玉脚踝红肿,闲问几句知道是摔着了,领她进到里间,拿出大夫开的三七药粉给她,道:“赶紧把药上了。”

珠玉不要,她生扛着疼,说:“这药粉按着天数给的,我若用了,十二娘日后用什么?”

南枝将药瓶塞到她手里,道:“没听着郑氏说了,少了别人的也少不了我的,少得了珠玉的,也少不了十二娘的,你只管用,明日肿大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不好看。”

珠玉这才接过药,走到榻边涂抹。

陈嬷嬷在外头净过手,也进到里间,将毡包放在桌上,南枝上前打开,里头的是一个大匣子,打开便是那月白海珠螺钿盒,完好无恙。

珠玉往这边一瞧,一拍脑袋,道:“我早些时候还担心小厮将这东西弄坏呢,想着一会儿去查看查看,摔了一跤就混忘了,还是嬷嬷心细。”

南枝笑了笑,嬷嬷不作声,再将毡包收拢到一处箱笼里。

忙了一日,主仆三人熄了灯烛,都在里间歇卧,夜里南枝嫌床榻太硬,从别的客房里搬来现成的新被褥铺上,才勉强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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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尹冷脸手洗石榴裙
连载中卷阿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