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青奚月还默默地把自己长颈鹿一般的脖子缩到了乌龟壳里,然后团成了一团埋角落里了。
入殡之前他偷偷瞅了一眼自己的神使师尊,昏暗的光线下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眉眼之间还有点淡淡的倦意,加上没有穿外衫,瞬间让万年中二期都还没过的鹿羽山大师兄瞬间脑补了无数街头巷尾强取豪夺的话本子桥段。
更加不敢说话了。
相比之下他的魔尊师弟一点都不怂,甚至端出来了端方雅量的君子模样:“师尊怎么来这里了?”
追着韶梵音过来的地牢守卫迎面就听见了这么一句,吓得膝盖一软直接跪地疯狂的磕头求饶:“魔尊饶命! 魔尊饶命!是神使她非得闯进来,我们不敢拦她!”
那两个守卫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紧紧攥住,强势的威压如同碾碎蝼蚁一般将两人直接捏碎。
爆裂的血沫溅在了韶梵音素白的裙摆之上,晕染成一朵朵盛开的血蔷薇。
昏沉潮湿的地牢中血腥气弥漫开来,韶梵音定定的看着顾千桁,丝毫没有分给那两个倒霉鬼眼神,良久才开口道:“你说过会放了奚月。”
顾千桁如同没事人走上前将外袍脱了下来给人披上,随手一扫就将两团血肉碎成了齑粉,温声道:“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外边还在下雨么?”
韶梵音冷觑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两人之间粘稠的拉扯和针锋相对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巨兽。
最终还是顾千桁做了让步,看起来有些无奈:“我答应师尊的事哪件毁约过?”
韶梵音道:“那你放他走。”
青奚月闻言伸出了头,两眼泪汪汪的看着韶梵音:“师尊……”
韶梵音闻声想要看青奚月是否受伤,就被顾千桁错步挡住了视线,他温柔而执着的盯着韶梵音。
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无限长,韶梵音的身影被顾千桁全然笼照其中,宛如雀入樊笼。
韶梵音微微抬头和人对视,冷淡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你想知道什么?”
说完她没等顾千桁的回答,自顾自嘲讽道:“想知道你永远也打不败的情敌?”
顾千桁被刺的神色一暗。
“是,他曾经是我的未婚夫,我们从小相识相知,约定好等我出鹿羽山了就结为道侣,携手白头。”韶梵音说到此处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度压抑着内心的绝望和痛苦。
顾千桁眸色深沉:“然后呢?”
韶梵音张了张嘴,第一次没能发出声来,最后闭上了双眼:“然后他在成婚前夜,死在我面前,魂飞魄散。”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击重锤,砸在了所有人心上。
寂静良久,顾千桁才恢复往日的沉稳温和:“师尊不想说便不说,这样就跟我要欺负师尊一样。”
这几句掏心肺的过往让韶梵音筋疲力尽到了极点,眉眼都是倦意,她懒得在和顾千桁纠缠,言简意赅:
“放人。”
顾千桁也不在拖沓:“好。”
青奚月出了牢门就像是受尽委屈的大金毛,呜呜扑到了自己亲爱的师尊面前,拉着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确认一个根发丝都没少,才松了口气。而后气愤的将顾千桁的外袍扒了下来砸了正主一脸,龇牙道:“师尊才不要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假好心!”
顾千桁抬手抓住了迎面砸过来的衣服,微挑眉梢。
韶梵音直接截住了他:“我送奚月出城。”
顾千桁也知道刚才的逼问把人惹毛了,纵然此刻万般不愿也不能逼人太紧,眉眼一弯:“我也很想念师兄,不如我与你们一道?”
青奚月瞬间炸了:“我才不要你送我!师尊我们走!”
说完不管不顾的拉着韶梵音就往外走。
“等等!”
青奚月闻声警惕的看向顾千桁:“又干什么?!”
顾千桁不紧不慢道:“师兄你走反了,那边才是地牢出口。”
青奚月脸瞬间挂不住了:“我知道!我就是让师尊看看你这个狗东西是怎么虐待我的!”
韶梵音颇为给面子的往牢房里看了一眼,心中给出评价:“挺干净的。”
青奚月捂着脸拽着他中肯的师尊夺路而逃。
等把地牢远远的甩在身后,青奚月再次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之后,紧张严肃的看着韶梵音:“师尊!你跟我走吧!我说真的!那个狗东西他一直都对你图谋不轨!”
韶梵音微微诧异:“你知道?”
青奚月赶紧捂住了嘴,试图卖萌蒙混过关。他打死也不会说曾经在顾千桁的弟子房里见到过一个神似自家师尊的美人出浴图背影。
天地良心!那个时候他未来的魔尊师弟还没他高,骨架单薄的像是个逃难的小可怜,他怎么会知道那个时候小可怜有颗熊心豹子胆!
韶梵音也没追问的意思。
鹿羽山收养过太多父母双亡的孤儿,有一些孩子在懵懂长大时会稍微走些弯路,对身为大家长的她抱有些旖旎的情感。
她向来都不在意,因为象牙塔中朦胧美好的误会总会被残酷的现实砸的粉碎,比如顾千桁。
韶梵音道:“闲话休提,听我说。”
青奚月立刻收起撒娇委屈的模样,恭敬行礼:“师尊请吩咐。”
韶梵音常年发号施令惯了,纵然声音有几分柔和却也威严不容反抗:“如今你已是剑宗弟子,应当是守护剑宗为己任,其余诸事不必自扰,关于人魔两届和谈之事,我自会处理。”
青奚月震惊的抬起头:“可是——”
韶梵音抬手打断他:“没有可是,此事你不宜牵连其中。”
这话直接把青奚月这只小萨摩给气哭了。
韶梵音看着那泪汪汪的大圆眼,又瞥到他手背上散发着魔气的伤口,想来偷渡进魔宫也没这么容易,意识到他在担心自己。
她放缓了语气:“你已是剑宗少宗主,再称我师尊,还如此偏帮鹿羽山,让旁人如何看你?”
青奚月倔强道:“我才不在意他们怎么说!”
韶梵音无奈摇头:“你还小,不懂人言可畏,不为你自己也得为老剑宗想想,他力排众议收了你做亲传弟子,更是有意愿将剑宗转交给你……”
青奚月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满腹委屈:“我已经长大了!师尊你好好看看!我都比你高大半头了!”
哪有人用个头证明自己长大了。
但是之前那个总奶声奶气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男孩确实已经长到了需要自己仰望的身高,她微微抬头眯眼,总结道:“听话,回去,日后的和谈不要来。”
青奚月倔强的看着她。
韶梵音沉沉的看着他:“为师会担心你。”
青奚月固执的倔强被这六个字击穿粉碎。
他想起自己幼年淘气,从后山跌落了下去,只剩下了小半条命,在床榻上浑浑噩噩的躺了数个月,生死一回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韶梵音。
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足足守了他数个月,又花费了好大功夫给他调理好了身体。
神使没有责怪他的贪玩,也没有斥责他的粗心,神情淡漠但极其轻柔的给他上药,听见小青奚月的问话,也只是轻声道:“责怪你做什么?但为师会担心你。”
自那之后“为师会担心你”就成了混世小魔王的紧箍咒。
青奚月已经有数年没有听到这句话了,鹿羽山的种种像是再也回不去的梦。顿时红了眼眶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韶梵音,哽咽而庄重:“师尊你跟我走吧!真的!我豁出性命也会带你走的!”
韶梵音被这骤然的亲密撞的一愣,少年人独有的热烈强势的温暖像是刺破乌云的阳光,烫的她都有些害怕。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缓慢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拍了拍青奚月的背。
“走吧,听话。”
——
青奚月的身影消失在不归山的尽头,魔界的风刺骨而嚣张。
忽然肩头一暖,她转过身就看到顾千桁将狐裘滚毛披风搭在了肩上,“我还以为你会跟他走。”
韶梵音目不斜视:“我脑子坏掉了?”
顾千桁笑了声:“可是师父你抱他了,你从来都没抱过我。”
韶梵音没说话扭头就走。
顾千桁站在原地,笑道:“师尊,你用自己换了人间三年的和平,那接下来你想用什么换?”
韶梵音顿住脚步侧脸觑着他。
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又想干什么?
顾千桁拈酸泼醋:“师尊也抱我一下?”
韶梵音转头就走。
隔着数十丈宽的城门,顾千桁又提声说了新的要求:“那我要师尊辞去神使之位如何?”
韶梵音这次脚步都没有停,然后她迎面遇见了整个魔宫第二不想见的人——妖族公主白灵。
白灵虽然叫白灵,但一身紫纱覆体将曼妙的身姿勾勒的玲珑有致,手腕脚腕悬挂的铃铛随着步调清脆悦耳,那勾人的双眸更是一眼倾倒众生。
可惜众生里不包括顾千桁。
韶梵音被带到魔宫之后被白灵明里暗里的针对了不少次,直到韶梵音提剑杀到了白灵的宫殿,三招之后剑锋直指妖族公主的咽喉。
“你如果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自那之后白灵看到韶梵音就笑的咬牙切齿:“我可是打扰到神使什么事了?”
韶梵音一个眼神都欠奉,只留给她一截飘扬的衣袖。
白灵那好看的脸瞬间扭曲变形,在看到不远处的顾千桁后又立刻掰了回来:“魔尊大人。”
顾千桁嗯了一声,眼神却还跟在韶梵音的背影上。
白灵内心恨得吐血,面上却妩媚一笑:“我听说魔尊大人在准备大婚的典仪?”
听到这里顾千桁收回了视线,上下审视着白灵:“确有此事。”
白灵毫不畏惧的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那我为何没有见到帝后的冕服呢?”
顾千桁的眼底划过一丝明显的杀意。
白灵像是没有看见:“当初约定妖族覆灭后您会让我成为魔界最尊贵的女主人,现在您是想反悔么?魔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