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欢开窗驱散了一下异味。
吧台外的那两个人，也齐刷刷地把脑袋扭了过去，看着屋檐下的雨柱。
窗外虽然是大雨，但坐在温暖的小屋里，就好像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了。
那两人看着窗户，就像是看着正在播放电影的屏幕。
所幸现在是暑气将消的季节，即便夜里下了大雨，也不觉得冷，只觉得清爽宜人。
而这场雨又压住了想要腾起来的热气，二者在地面交融，带出了一阵泥土的芬芳。
“真好啊，有树叶的香气……”
小缒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过了几秒钟，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住了口。
“不好意思……”
雨中客应该不喜欢下雨吧？
雨中客却摆了摆手，像是在说不必在意。
“凡事都有好坏，常言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这雨啊，就是好雨。”
雨中客话音刚落，洛欢就“砰”地把窗关上了。
雨太大，把地板都弄湿了。
他有些懊恼地看着窗边地面上的积水，心想着拖把似乎还收在储藏间里，找出来估计还需要清洗一番。
他盯着地面上的积水看了半分钟，还是决定省去那份麻烦，让这滩水自然风干了。
小缒和雨中客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走过去、站住、又走回来。
“啊，您继续说吧。”
洛欢回到吧台后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刚刚出门丢那包陈年榨菜，他懒得打伞，就直接冲进了雨中，这会就开始觉得有了些寒意。
雨中客回过神来，打算接着刚才的话头。
“后来……”
“后来……我说到哪了？”
“说到‘搜刮财产’了。”
小缒说道。
洛欢听了有些尴尬，心想倒不用说得那么精准。
“啊……就是这么个事吧。
“但说来惭愧，当时我并不引以为耻。相反，我还为从今往后每日都可以吃上一块糖饼而暗喜。”
听到“糖饼”二字，小缒又咽了咽口水。
“糖饼是什么样的啊……”
雨中客抬头认真思索了一番。
“那时的糖饼，不过是寻常的油饼中间夹了些杂糖。只是那饼并不是炸制，而是烤制，出炉时蒸着面香，还有甜丝丝的糖味儿……”
“那一定很好吃吧！”
小缒听得眼睛亮亮的。
“对于小孩子来说自然是好吃，不过虽说是糖饼，甜味却不重。一个糖饼半枚铜钱，糖也多不到哪里去……
“再者说，这第一枚糖饼吃着，是世间绝味；到了第二枚，就次之；到了第三枚，再次之……
“从那之后，我虽日日能吃上糖饼，却并不觉得幸福了。”
雨中客说着，小心地呷了一口热水。
“啊……如果是我，顿顿吃都会觉得很幸福的！”
小缒说道。
“您继续说吧。后来呢，您为什么被叫做雨中客？”
洛欢像是对雨中客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后来啊……哎，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
“什么嘛！”
小缒泄气地喊道。
“可别说了，后来的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不知为何，自己就开始喜欢漫步在雨天，因为一种让人感觉温暖的味道。”
“味道？”
“对，一种味道。”
“是花香吗？”
“不，我想应是食物的香气。每到下雨之时，我就会想起那个味道。从此，雨天就变得温暖。”
“那到底是什么食物呢？”
“哎呀，就是这想不起来了……”
雨中客垂下了头。
“总之，就是那个食物让你从很讨厌雨变成很喜欢雨了对不对？”
小缒问道。
雨中客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了洛欢：“实不相瞒，在下就是路过时闻到了飘来的香气，这才进来碰碰运气。”
“这件事，在下惦记多年，怎么都放不下。为此，我老是在雨天出门，以期有一天能够想起，谁知直到如今……”
雨中客看着洛欢：“不知店家可否帮在下寻得这个味道？”
洛欢想到，有些灵魂在世间徘徊不去，就是因为有一些未了的心愿。
他们的记忆可能变得很差，唯独记着自己要完成某件事情。一旦完成，他们就可以安心走入彼岸世界。
雨中客大概也是如此。
他有些为难。
“我本来也不是专业的厨师。况且光凭这样口述，恐怕我也……”
“若店家不便，我绝不强求。”雨中客连忙说。
“哎，你就帮帮他嘛！”
小缒在一旁帮腔。
“这不是我愿不愿意帮忙的问题。”
洛欢无奈地说。
“哎呀！正和现在的香气有几分相像呢！”
雨中客突然耸了耸鼻子。
洛欢“啊”了一声。
鸭汤应该做好了。
*
“因为做得匆忙，只能用手上现有的食材，做出来大概有些差强人意。”
洛欢说着，关了灶上的火，拿起边上的食盐罐，往里倒了几勺。
“真的好香啊。”
小缒也用力耸了耸鼻子。
“你放了什么？”
“就是鸭子，姜片，还有酱油料酒之类的普通调味品。”
洛欢说道。
他突然想到，雨中客说记忆中的味道和这香气有几分相似，会不会是鸭子的味道？
他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雨中客茫然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记不清了。”
洛欢没再说什么。
他一边舀着汤，一边陷入了沉思。
很快，热气腾腾的两碗汤就端到了吧台上。洛欢转身也给自己舀了一碗，和那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小缒和雨中客嗅着扑鼻的香气，眼睛都亮了起来。
“怪了，以往吃鸭子，为何都没有这般特殊的香气？”
雨中客说着舀了一口汤，喝到嘴里，眼睛又亮了几分。
“真是鲜美！”
“你用了什么秘方啊？”
小缒转眼已经喝掉了半碗，这回一边啃着鸭肉，一边好奇地问道。
“倒也没什么，只是在蹲之前先用开水焯过，之后又加了一道煎的程序……啊！”
“怎么了？”
“就是煎的过程中，逼出了鸭皮中的油脂。
“鸭油温度高，和鸭肉接触的时候发生梅拉德反应，会让肉更加美味。”
“梅拉德是谁？他有什么反应？”
小缒有些摸不着头脑。
洛欢叹了口气。
“简而言之，就是肉类在高温下变得更加美味的一种反应。
“这一步骤比起直接放进水里会增加更多风味，也有一些人在炖鲫鱼汤的时候会用这样的方法，炖出来的汤就是奶白奶白的。”
“那雨中客说的熟悉的味道，会不会就是这个什么梅拉德啊？”
小缒说着，撞了撞隔壁的雨中客。
“你前面说的什么南菱湖，是不是就经常吃鸭子啊？”
雨中客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做法，在下倒是闻所未闻。”
“可是这个梅拉德也不是在煮鸭汤的时候才出来，煮别的肉时也会出来吧？”
说着，他看向了洛欢：“对不对？”
“梅拉德反应是食物中很常见的反应，但是不同的肉经过反应，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洛欢解释道。
“啊，所以不是吗？”
小缒有些失望。
洛欢没有再接话。
他心里想的是，雨中客说过南菱湖是他的家乡，那里的鸭子最好。但是自从发生了旱灾，他一路逃难，应该早已远离家乡了才对。
他突然变得喜欢下雨，是之后的事情。那样改变他的食物，应该和他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
“那只能是……姜了吧？”
洛欢说道。
姜很容易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姜汤也很符合“雨天”这一场景。
“唔……”
雨中客已经把碗捧了起来，仰头把碗底的汤喝掉了。
“正是这种暖乎乎的感觉……”
洛欢点了点头。
“可是用姜做的食物，那可太多了啊。”
他接过雨中客手中的空碗，顺口问了一句。
“那么，您还记得关于这个味道的别的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