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往市区里去，沿途的光景都被她看了个遍，仅三年，这原本就繁华的城市变得更加的璀璨夺目。
今夜空中无星，月亮被云层隐住，时而冒头时而缩尾。
狭窄的车窗缝溜进来些微风，头顶的丝缕金发随之飘动，商百蕙双手环胸，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神色清冷平淡，还显着几分忧郁。
等个红绿灯的间隙，司机师傅通过车内镜朝她看了一眼，这姑娘似乎很疲惫而且还虚，整个人瘦得要命。视线一下子没移开，结果就被商百蕙撞了个正着，师傅立马尴尬地避开眼神，莫名有些心虚。
但她倒没有在意，好像完全神游的状态，昏暗的灯光晕染着，眼神空洞而遥远。
到达目的地后，也是师傅喊了好几声，商百蕙才意识过来，回了神，付钱下车。
酒吧室内的音乐震耳欲聋，交杂的人流声此起彼伏，光线迷离的环境中人影绰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精味和香水味，每个人都被这热烈的氛围所吸引，肆意挥霍自己的活力与财富，沉醉在这片灯红酒绿的世界里。
在内里的一排排包厢走廊中，她往最深处的那个走，身边擦肩而过许多形形色色的陌生人，个个都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瞟。
商百蕙余光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
包厢里人不算少，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坐在轻奢意式的巴比伦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举着高脚杯，各自聊着忙着，不亦乐乎。
天花板的变换灯闪过商百蕙，映照着神色黯淡的她。
大伙似乎没怎么注意，只以为是谁的朋友晚到。
但也有个别人目不转睛地瞧她，只因为觉得女人相貌不凡，皮相甚佳，兴趣，也好奇。
沈欹与坐在沙发中央，头发略微凌乱，几缕碎发拂过额前，面无表情的五官俊朗英隽。
身着淡蓝色短袖和松长牛仔裤。年轻，少年感足，意气风发。
左腕上缠着一串乌黑沉郁的黑曜石手珠，表面泛着幽暗的玻璃光泽。
他刚好把空酒杯放桌前，收回的手指在屏幕前敲击，低着头，很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向他走过来的女人。
四周有唱歌的声，也有讲话的声，杂，吵，沈欹与也没听见商百蕙对他说的话。只感觉有人用脚碰了他一下，沈欹与这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之时，沈欹与怔愣了几秒。
商百蕙又对沈欹与重复一遍：“我找你有急事，跟我出来一下。”
冲沈欹与来的，估计又是个追求者，周围人都见怪不怪，带着看戏的模样观望。
原以为沈欹与会和对其他追求者一样不理不睬，可没想到，他居然在商百蕙说完话的后一刻，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
起身，跟她走了出去。
空气异常安静，氛围变得十分微妙，包厢内的音乐和人声都停了下来，所有人死死盯着他们两个。而边上的几个女生对商百蕙的眼神也从开始的好奇转变为敌意。
门关上的刹那，一群尖锐的声音飘荡在偌大的室内，都在议论商百蕙是谁。
两个人出来后，商百蕙也不兜圈子，直接就是开口向他借钱。
话很实，没有求的意思。
“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
“……”他眯着眼，连同眉头微皱，然后视线很认真地落在商百蕙身上。
对方冰冷得像没有温度，只一味沉静，沉得可怕，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深邃无底。
整个人比三年前多了成熟，少了活力。
商百蕙这一开口他就知道她遇的事不小，也没问什么，只是思虑片刻，试探：“五百万，够不够要？”
后又补了个单位：“欧元。”
“应该。”
“微信通过下，我把卡号发你。”
沈欹与拿出手机。通讯录里加他的人很多，不知道她是哪个，手机递过去让她自己找。
确实人蛮多，眼花缭乱，半个小时前加的好友，商百蕙向下翻滑了三次才找到自己的号。
好友加完后她就走了，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空旷的聊天界面弹出她发的一串数字，而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之后，商百蕙一个人在外边游荡了许久，走过熟悉的路又穿过陌生的道，这座城市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马路牙子上的出租车司机挨个问她要去哪里要不要坐车，她都摇头。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秋鸿高中，算她半个母校。
发现门口的校牌匾换了个新的，不再是那个——人走也要传百代的老古董。
高考结束后，有的人们已经解放了自我，而有的人们又将迈进一道新的关卡。
围墙分界，是一方雀跃，和一方哀嚎。
商百蕙去到校门口对面的便利店，要了碗关东煮和一瓶柠檬味的海之言，坐在老位置。
窗前就是秋鸿的正大门。而中学时期的记忆渐渐涌上她的脑海里，那痛并快乐着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又好像已经远去。
但她不感慨也不感叹。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彻整个校园，青春的声息隔着玻璃进入商百蕙的耳朵里，不大不小的便利店很快就被熙熙攘攘的人流填满。
她坐在最里面，而边上的几个空位一下子就被小女孩们坐住，她们尽情地释放在学校里好的和不好的情绪，聊得有声有色，不亦乐乎。
明明很吵，可商百蕙却不排斥，她安静地吃东西，各种话题说辞也被她有意无意地听着，女孩们的开朗欢乐有在慢慢包裹和感染她。
中场休息的时候，挨着商百蕙最近的女生这才注意到她，轻轻地瞟了一眼就有被吸引到。
女人的鼻梁很高挺，脸小，瘦，下颌线流畅，紧实的皮囊之下是优越的骨相。
侧颜简直好看极了。
想暗戳戳地示意一旁的小姐妹，可人家又开始火热地聊上，这个女生只好自己出击，主动跟商百蕙搭话：“姐姐也是秋鸿的吗？”
商百蕙：“……是。”
以为是刚高考完的高三学姐，但是又很眼生，似乎并没有在学校里见过，那应该是24级往前的。商百蕙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于是直接告诉她，自己是21级的。
问她是高一还是高二的学生。女生说高二，也是准高三，叫郑汐垚，好听的名。
“21级啊，好巧好巧，我正好有一个很喜欢的学姐也是21级的，不懂你知不知道。”
商百蕙左手撑着下巴，歪头，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敲击：“说说看。”
郑汐垚：“她叫许不凌，长得很漂亮。”
“当然，学姐你也很漂亮，你们是各有各的漂亮。”
商百蕙羽睫颤动，眼眸微敛，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面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
郑汐垚直勾勾地盯她，却没看出什么异样，好奇且期待商百蕙的回答，只见她的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然后说：“知道的。”
“她很有名，也确实漂亮。”
“许不凌学姐还很厉害，她去爱尔兰读书了，在都柏林的那个…额什么学校来着…？”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
商百蕙：“圣三一。”
“对！没错！就是这个学校，都柏林圣三一大学。我第一次知道还是在小说里呢，没想到许不凌学姐就考去那了，感觉好梦幻。”
郑汐垚笑得灿烂，眼睛里泛着亮光，很是高兴，满眼都是对许不凌的崇拜与喜爱。
“你认识她吗？”商百蕙问。
郑汐垚遗憾地摇摇头。
“不认识，也没见过。我是从老班嘴里听说到她的，老班教过她，她跟老班关系也很好。说她在他们那一届很有名，成绩好长得好，主要是给我们看过照片呢，真的好看，是我的菜！”
“所以就只见过照片？”
商百蕙以为郑汐垚亲眼见过真人所以才能有这么崇拜的心，原来只是因为照片。
不过许不凌光是照片确实就很惊艳人。
“差不多，但除了老班给我们的几张照片外，其实在我们学校的论坛上我还看到过好多好多，那有她在校三年的很多名照与事迹，越看越喜欢，越了解就越欣赏她。”
本来还喜悦地诉说，但突然想起学校论坛……
她无奈撇嘴：“只是好可惜，去年咱们学校论坛的服务器系统崩了，进不去，没法修好，所有数据和内容都没了。虽然后来弄了个新的，但也无济于事，都比不上从前了。”
论坛居然崩了，属实是比较意外。
商百蕙：“挺可惜的。”
“垚垚，要走啰。”女孩的朋友们叫她。
郑汐垚还有些恋恋不舍：“我得回家了学姐。”
“好，回去吧。”
郑汐垚起身，理了理衣角，然后两只手握着商百蕙胳膊。
“感觉有点唐突了，一直在说许不凌学姐，但其实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也很喜欢你了，明晚你还会来吗？我想跟你好好认识一下。”
商百蕙摇头。
好吧，郑汐垚就知道她大概率是不会再来了，“那学姐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再告诉你。”
“可是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甚至都没有下次了。”
女孩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商百蕙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很柔：“会有机会的。”
“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你们也是。”对在旁边偷摸看着自己的其他女孩们说。
女孩们也暗暗窃喜，像小迷妹那般的高兴。
其实她们一进门就注意到她了，只是有点社恐，没敢像郑汐垚那样直接搭话，刚也不好意思插嘴，就偷偷竖起耳朵听着她俩对话。
这种漂亮姐姐谁不喜欢呢，乍一看，好像上个世纪**十年代电影里的港风相美女，光坐在角落就是个很耀眼的存在。
“学姐再见，早点回家。”她们异口同声地跟商百蕙道别。
小半分钟，便利店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外面路上依然还走着零零星星的学生，路过便利店，也会朝窗的对面看一眼。
商百蕙喝完最后一口饮料。
“叮”的一声手机响，来自沈欹与的转账，她微信给他发了句“谢谢”。
对方正在输入中……
持续了好一会儿，但是后面却没有见对方回过来什么消息。
商百蕙也不在乎，关掉手机，离开了便利店。
而在屏幕的那头，沈欹与在对话框里打了字又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一分多钟。
最后还是删了，退出微信。
酒局没过半，沈欹与也没喝多少，一直心不在焉，不在状态，随便扯个理由就走了。
司徒烨然的车在外头候着，沈欹与刚进副驾，前者就迫不及待地问：“阿蕙和许不凌分手了，你干的？”
人还没进座，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水味熏住，显然是上个人留下来的，闻得沈欹与脑子发晕，面色略显难看。
司徒烨然说是来不及换车让他将就一下，沈欹与去后座，司徒烨然又重问一遍刚刚的问题。
沈欹与回：“不是。”
司徒烨然：“那你前段时间去爱尔兰干嘛？”
沈欹与：“旅游。”
司徒烨然压根就不信他的话，“这么多地方你偏偏去爱尔兰，骗鬼呢？”
沈欹与：“她们本来就不合适，迟早分。”
“她们合不合适那也是她们自己的事，跟你有啥关系，你横插一脚算什么，不道德！”
瞧他愤懑不平的样，沈欹与倒疑惑：“你很看好她们俩？”
司徒烨然：“不看好啊，但我懂得尊重和理解！”
沈欹与皱起眉头，言辞决绝且阴沉：“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
似乎在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一丝破绽，司徒烨然愣了一下，只好暂且相信他。
车子驶有一段路，沈欹与嫌车里空气不新鲜，打开了窗户。
温热的暖流灌进来，与夹杂着熏香的冷气相融合，夏风拂在他绯红的脸颊上。
半晌，沈欹与突然开口：“所以她们为什么分？”
“你消息不是挺灵通吗？不知道啊？”
沈欹与摇头。
他说：“好像是她们俩在冷战期间，许不凌跟一男的搞上了，商百蕙就把那男的弄进ICU，男的家里有点背景，说要告她，然后她们俩就决裂了，大致是这样吧。”
所以这就是商百蕙回来找他借钱的原因？
“不过我还听说，她们一年前感情就出现问题了，又吵又分了好几次。诶，好吧，其实我也觉得她俩不太合适。”
沈欹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向窗外。
而另一边，商百蕙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累了，坐在公园门口边上的石凳。
在她神游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悄无声息地停在离她十米开外的位置，车子熄了火，融入这漆黑的夜。
商百蕙起身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它，那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牌号。她定在原地许久，脚很沉，感觉挪不开，大约五分钟后，她才迈出沉重的脚步向车走去。
每一步都带着许多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她垂着脑袋，比先前更加沮丧和落寞，握着车门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
她想起她当年离开清津时那副执拗轻狂的样子，对比现在的自己，觉得无比的可笑。
车子重新启动，数以百计的微小光纤灯如同繁星点点，密布于车顶之上，浩瀚无垠的星空顶像流动的画卷随着车辆的移动而不断变化，梦幻又奢华。
与座位上妇人的高贵气质相得益彰。
“都柏林那边的事你爸会帮你解决，你不用管了，那边的人我会找人照看，你也不用担心，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静静心。”
樊筱说话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抬，即使是用温和的语气也依旧散发着长者的威严。
“借阿与的钱还回去，用不着。”
商百蕙：“欠着。”
樊筱皱眉。
商百蕙：“你不就想让我欠他个人情吗？”
“……？”
“当初你让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跟我断交，不就是要我有朝一日遇事了只能去找他吗？刚借就还没意思，欠着吧。”
樊筱沉默。商百蕙说得没错，她当初确实是有这个心，不过现在却有些为难的样子。商百蕙看得出，反问她：“怎么？沈欹与缺这五百万吗？”
“欧元。”樊筱刻意强调。
“哦，四千万。”
“那他缺吗？他车库里的车哪辆不是成百上千万，我这笔也要不了他的命吧？”
“车都是他爸他哥给的，不动产多，可他自己哪有那么多流动资产。”
“他没钱他还给我这么多，他有病啊？”
转念一想，“也对，他本来就有病。”
樊筱开始发怒：“商百蕙！你能不能别老这副德行，人家好心好意借钱给你，你要懂得感恩也要懂得体谅！不要那么大意见行吗？”
就听着刚上车时的樊筱那个温和的态度，还以为她这几年有所改变，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
“才说一句就急了，宝贝他跟什么似的，还怕他没钱？那五百万是我强迫他要的吗？他自己一开口就是五百万，我都懒得砍，不是要我欠他人情吗，我这不是遂了你的意吗？”
“除了心疼他你还会干什么，我就没见你心疼过我。”
樊筱：“怎么没有！”
商百蕙：“行了，不想跟你吵。”
她也曾希望再见女儿的时候不是一上来就打嘴炮，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商百蕙遇事心情不好，想着顺她多一点，却又因为说到阿与而破功，樊筱心里不是滋味。
商百蕙的脸色明显变得更差，胸口隐隐起伏，呼吸都略微急促。
空气中弥漫着僵硬的气氛。
樊筱努力收住自己的情绪，放低自己的态度，“那先欠着吧，你想什么时候还自己决定就行。”
樊筱看着她，明明人有一米七高，可瘦削的身躯看起来却是如此娇小，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着，挺难受。
许多话立马冲到了嘴边，但在一阵纠结过后又被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因为她发现，比关心来得更早的是责备，她不敢说，更不愿意说那些话。
家里的胡阿姨一直都在等着，到家的时候就贴心地问商百蕙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可她却一言不发地直接上楼，阿姨瞅着樊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就知道母女两个可能又闹不愉快了。
商百蕙推开房间门，一股冷气就从里面冲了出来，空调居然是开的？？！
卧室灯还未亮，走廊的光线透进去，床边那块空地上有团身影特别醒目。商百蕙走近一看，是个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男孩，就铺了个床垫，配两枕头还有一个玩偶一个毯。
偌大的房间，他这个小人儿就睡在这，既好笑又可怜。
商百蕙小声问身后的胡阿姨：“他怎么在这里？”
“小立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来你房间。”
“之前樊女士不让，他就半夜偷偷来，后面樊女士不管了，他就经常来。”
商百蕙愣了一瞬。
小孩似乎感觉到有光，拧紧眉头，身子动了动，翻身到另一边，小手依旧紧紧抓着已经干瘪皱巴的龙猫，这只还是商百蕙送他的六岁生日礼物。
记得自己刚出国那会儿，商秉立天天都打电话给她，因为嫌他烦闹不让打，后面商百蕙又忙，就把他忽略掉了，他也不敢多造次，就等着商百蕙逢年过节给他发信息。
以为是他长大懂事稳定了，也以为小孩说的想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终归还是从小带到大的，更亲些。
“那怎么睡地上啊？”
胡阿姨：“他怕弄脏床铺。”
“不是有人打扫吗？”
“以前你不允许他到你床上去。”
“……”商百蕙都没什么印象了，他倒是还挺听话。
胡阿姨问要不要把他抱回房间，商百蕙说不用，就这样，怕把他吵醒。
沈欹与，欹，qi，第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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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