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夜幕降临,日月湖底的星子与天边清冷的月遥相呼应,浮动着粼粼的波光,可森林内却是墨色酽酽,伸手不见五指。

树木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了枝繁叶茂的那一刻,耳畔无风声窸窣,亦无鸟鸣啁啾,安静得就好像在画中行走一般。

宵沂孤身行走在浓稠的夜色里。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绕过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断深入,最后终于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停住了脚步。

眼前这棵树长得极高极大,枝干又生得粗壮结实,他仰头端详片刻,眼底划过一抹满意的光。

心念微动,吉禄便瞬间凭空涌现,幻化成一道道半透明的台阶。

宵沂顺着台阶往上走,选中一个视野宽阔的枝杈坐下。

后背抵在树干上,在找了个还算闲适的姿势后,他撩开如墨的眸子,静静地望向了天边净白的月。

……

于是,待容安安停下步伐,在长剑的指引下仰起头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如画的光景。

少年在树上懒懒半阖着眼。

背靠树干,他微扬起头,脖颈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一道极为优美的弧度,而月色更是如银,为他本就漂亮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韵光。

“……”

宵沂坐着的地方很高,容安安目测了一下高度便歇了扯嗓子把人喊下来的心思。

她眨眨眼,就着月色落入林间的罅隙后退了几步,背靠在另一棵树的树干上,颠了颠怀里的剑。

暗红长剑即刻会意,它嗡鸣一声,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怀抱,飞向高远的树梢。

“……”察觉到发丝被一个熟悉的剑柄所卷起,宵沂的眸光波动了一瞬。

他回过神来,不由得神情诧异地觑了眼身侧的离光,在听到离光催促的嗡鸣声后,便又顺着离光剑身所指的方向垂眸望了过去——

容安安正高仰着头,见宵沂总算望了过来,不由得眉头一挑。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地面,明亮的眼眸里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下来。

宵沂:“……”

指尖轻轻抚过剑柄,他倾下身,乘着吉禄缓缓落至地面:“怎么不再多聊一会儿?”

容安安眉头轻挑。

她双手环在胸前,上下打量着宵沂,少顷,才张口,幽幽地问道:“打扰到你赏月了?”

“自然是没有的。”

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又将离光从自己的发丝里拨出来,他声音温润。

“只是有些诧异,在失而复得后,你居然依旧选择将离光交与我。”

“……”容安安就知道宵沂肯定是这样想的。

她没好气地啧出声:“你以为我舍得?”

还不是因为过去的她似乎仇家颇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会将少年错认成仇家派来追杀自己的人,不管不顾直接下了死手,可如今既已了解到少年并非是为夺剑灭口而来,不仅与暗红长剑是旧相识,而且还拥有保护它的实力……

能为暗红长剑寻得如此安逸的归处,她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自己没那个福气,不能亲自成为持剑的人。

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容安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路线向林外走去。

见少女一声没吭,作势便要离开,宵沂不禁蹙起了眉心。

“……”莫非是生气了?

那也不能在森林里乱跑,眼底划过一抹忧虑,他张开唇,正准备叫住对方,却不料被对方抢先一步——

少女侧过脸,郑重其事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宵沂。”

似乎觉得有些别扭,她垂下了眸子,没有对上宵沂的目光,声音也放得很低很低。

“这柄剑……以后就拜托你了。”

宵沂神情瞬间一滞。

“……”他没有出声回应,只愣愣地望着少女的背影,恍惚间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夜色,竟是渐渐与一年前的那场夜色叠在了一起。

在那个漫长的雨夜里,一个丹田被毁,魂魄尽碎的少女死死拽住他的手腕,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怀里暗红长剑的剑柄颤抖着放入了他的掌间。

“拜托你,不要让世人看到它,也不要将它交给任何人。”

指尖无力地滑了下去,她缓缓闭上眼,眼尾坠下一滴泪。

“就算是……我自己……也……也不行…………”

倏然,少女的声音划破雨夜,将宵沂的思绪扯回了现在。

——“傻站着想什么呢?”

在不知不觉间,雪青色衣裙的少女已然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她回过头,却见宵沂依旧在原地愣愣看着自己,不由得无语道:“还不跟上?”

“……”宵沂哑然。

与少女格外明亮的眸对视片刻后,他突然没绷住,在冷雪般的月色里笑弯了眼。

将右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他掩饰性的咳嗽一声,含笑应了一声“好”。

---

其实,容安安之所以催宵沂催得那么急,也有自己的一点儿小心思在。

先前和长剑叙旧的时候,容安安彻底地放松了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强烈的饥饿感。

上一顿饭还是客栈内满桌子的茶点,大部分还都进了斐然那个小馋猫的肚子,如今容安安身处秘境之中,虽无法确定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但保守估计……也得有个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未进食,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吃些东西怕是真撑不下去了,怪不得肚子急的咕咕叫。

容安安头疼地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她将神识探入储物戒,从其中取出锅碗炉灶,动作熟练地烧水起锅,等做完了才发现……习惯使然,她竟然把斐然的那一份也给做出来了。

……

没事,还能补救。

做都做了,何况宵沂似乎对这个秘境很是熟悉,之后的路程里少不得仰仗人家,和他打好关系总归是不吃亏的。

想到这里,容安安立马起身,捞起长剑便去寻自己的临时饭搭子,却唯独没料到一点。

火堆前,一碟小菜三盘佳肴,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色泽饱满,粒粒喷香。

容安安夹起一粒米。

“……”她皱着眉头,咬了半粒,又细品了品。

在确认自己这次不仅没有出现失误,反而还超常发挥后,她梆的一声放下筷子,强忍怒火地微笑:“宵沂,来,我们谈谈。”

宵沂分外艰难地咽下一口饭。

“咳咳咳……”他不断地咳嗽,声音虚弱且嘶哑,“我……咳咳……我没事。”

容安安:“……”

听听,这病入膏肓的虚弱嗓音。

她被气笑了,拿起筷子,压在少年的筷子上方:“你存心的,是不是?”

——不然怎么好好的一顿便饭,愣是被对方吃成了断头饭???

“……”当然不是。

宵沂眉心微蹙,他摇摇头,面色苍白脆弱如瓷玉。

一时之间还真无法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目光闪烁:“咳,咳咳……当然、当然没有。”

容安安:“……”

——瞧瞧,这是没有的样子吗!这是吗!啊?!?!

气得脑袋疼,她深吸口气,耐着性子继续问:“那就是我长得倒胃口?”

对少女的脑补能力也是佩服,宵沂抿紧唇角,压抑地又咳嗽了一声,眼底却腾起来了丝丝笑意。

“……”计上心头,他抿住苍白的唇,继续摇头。

一连两次都没猜对,容安安的耐心彻底告罄了。

“那你整出这副鬼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她眸光转冷,收回筷子,直接将右手覆在储物戒上,警告道:“赶紧说实话,我没心思陪你玩闹。”

可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容安安便瞧见对方捂住心口,眉心猛地蹙紧,紧接着便是一声声压抑的闷咳。

容安安:“……”这是怎么了?

她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松开储物戒,起身来到宵沂身旁,倒了杯清泉水递给他,一边给对方拍背,一边有些慌乱地问:“怎、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

——苍古有灵,天地可鉴,她可真没在饭菜里下毒,千真万确啊!!!

宵沂接过杯子,将杯中泉水一饮而尽。

“……多谢。”

喝完水后,他总算止住了咳,面色也好看了不少,可下一刻却又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筷子盘子里的菜,作势就要放入口中。

容安安:“……不是,你等等!!!”

她在旁看得一阵心惊肉跳,连忙放下杯子,眼疾手快地拦住宵沂,强忍怒气,咬着牙压低声音:“你到底什么情况?!”

“……”

宵沂低垂着眼,依旧一言不发。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容安安头一次发现,沉默居然也可以这么折磨人。

行,真行啊,心底冷笑一声,她站起身,从储物戒取出一把竹剑,面上平静道:“最后一个机会,说还是不说。”

宵沂:“……”

看来是真生气了,他轻轻一眨眼,掩住眼底的笑意:“你先坐下——你坐下,我就说。”

“……”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宵沂半晌,容安安才错开眼。

这还差不多。

她轻哼一声,收起竹剑,回到宵沂对面,想到对方方才痛苦的神情,不由得咬紧下唇,又给对方倒了一杯水。

一边倒,她一边问:“难道是有什么特殊的忌口?”

宵沂慢条斯理地咽下了一口饭菜。

接过容安安递来的杯子,他浅啜了一口杯中的泉水,,顶着灼灼的目光缓缓摇头,神色倒没有先前表现的那般不可名状。

容安安皱着眉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宵沂的面色比先前好看了太多,可她依旧不放心,严肃地补充道:“饭菜里没下毒,离光可以为我作证。”

宵沂忍笑忍得辛苦。

他又夹了一口米饭,放在口中咀嚼吞咽,随后又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入碗中:“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安安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追问:“那是什么意思?”

宵沂目光不急不缓地扫过少女绷得极紧的下颌。

“别紧张。”眸光微微闪烁,他含笑道,“你手艺很好,做得也很好吃,主要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小深居简出,鲜少能接触到凡间的食物,方才乍然一吃,有些不太习惯。”

说罢,他话音稍顿,又笑道:“幸好,现在已经习惯很多了。”

容安安:“……”这什么奇葩理由?

莫名其妙的理由,可放在宵沂这个浑身都是迷的存在身上好像还挺合理,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突然眼眸一弯,扑哧一下乐出了声。

“那你靠什么长这么高的,靠露水,靠灵果?”

心情彻底由阴转晴,她拿起筷子开吃,一边夹菜一边吐槽:“没酒没肉,也没有任何人间烟火气,你之前的生活得多无趣啊。”

“……”宵沂握着筷子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他将菜肴咽下,话锋一转,温声道:“明日一早,太阳初升之际,咱们就出发。”

容安安原本正埋头认真扒着饭,听到这话后却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已有西沉态势的天边圆月。

“……”她瞟了宵沂一眼,“你确定是明日?”

“那便是今日。”宵沂声音温温的,“等寅时一到,咱们便出发。”

——为什么强调寅时?

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另有玄机,容安安皱起眉头。

她琢磨不明白,干脆向宵沂虚心讨教:“有什么门道?”

“……”宵沂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撩起眼皮,盯着容安安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她:“你觉得,我是谁?”

“……”容安安心里一突。

她同样放下筷子,不甘示弱地反问道:“那你觉得呢?”

宵沂没料到容安安会这样问。

他一愣,茫然道:“……觉得你是谁?”

“非也,非也。”容安安巧笑嫣然。

看着眼前的少年,她支着下巴,笑道:“我问的是,你觉得,你是谁?”

——他是谁?

宵沂下意识抬手,按住离光的剑柄。

良久,他才张口:“我以为……离光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和它只是叙旧而已。”容安安左右摆了摆食指,她望着宵沂,慧黠一眨眼,“再说了,你此刻就在我面前,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向旁人打听?”

一边说着,她一边重新拿起筷子,准备把剩下的菜给打扫了,却不慎与盘底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愣住,垂眸望去,这才发现宵沂抢先自己一步,已经将菜肴吃得干干净净。

——不错,挺给面子嘛。

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容安安放下筷子,将杯中清泉一饮而尽。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谁,也没有觉得你像谁。”

放下杯子,她朝宵沂一笑。

“你便是你,除却你自己之外,没人能决定你是谁。”

宵沂:“……”

他移开眼,耳廓泛起了红,故作镇定地强调:“若我认真起来,完全有能力将你强留于此。”

容安安“哦”了一声。

“可你真的会这么做么?”

将手肘支在膝上,她托着下巴,眨了下眼,眼底是盈盈的笑。

“我觉得不会诶。”

顿了顿,她又笑眯眯地继续道:“我认识的宵沂不会。”

“……”宵沂真是彻底服了容安安了。

他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指尖微动,一道吉禄扫向碗筷,霎时间,吉禄笼罩之处,碗筷光洁如初。

视线扫过少女眼底的疲惫,他提议道:“距寅时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小憩一会儿。”

容安安摇摇头,将碗筷收入储物戒。

“多谢关心,还是不了。”

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可能睡得着。

知晓对方是好意,她含笑婉拒道:“刚吃完饭,还不怎么困。”

——撒谎。

“有我和离光在,别担心危险。”

宵沂一眼就看穿了少女的谎言,离光适时地嗡鸣一声,他满意地抚了抚剑柄,对少女温声道:“我理解你的顾虑。你可以不信我,但总不能不信它。”

容安安:“……”

眼神怪异地瞧了宵沂好几眼,她将四角案几收回储物戒,试探道:“那我不客气了?”

宵沂笑了。

“不用客气。”他盘膝而坐,将离光抱在怀里,“等时间到了,我会叫你。”

容安安的眸光微微波动。

给自己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她闭上眼,食指点着膝盖,没有回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睁开眼,看向火堆对面的少年,眼神十分复杂。

“宵沂……”她张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也很心善?”

宵沂轻轻一眨眼。

“没有。”他冲少女摇头,“你错了,在旁人眼里,我既不温柔,也不心善。”

容安安“哦”了一声。

鬼使神差的,打了个哈欠,她又张口,声音懒懒的:“那有没有人说过,你是真的真的很漂亮?”

“……”宵沂哑然失笑。

“你更漂亮。”都打哈欠了,还不忘聊天呢,他一边应着,一边起身绕过火堆,来到容安安面前蹲下,抬手,覆上她的眼,声音放得很轻很轻,“睡吧。”

---

时间一点一滴地走着。

终于,在某一时刻,天边摇摇欲坠的月亮突兀地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东方既白。

日月湖畔,容安安唰的一下睁开了眼。

“……”她从宵沂身上坐起来,揉着脖子,“几时了?”

见容安安醒了,宵沂站起身,将离光收回鞘内。

“寅时。”他笑道,“你醒的正好,可以出发了。”

容安安原本还有些打盹,闻言却是直接一个激灵。

“已经寅时了——?!?”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因为起得太快还踉跄了一下,就这样都不忘将将手伸进柴堆,把里面的聚火符掏出来熄灭掉,懊恼道:“你应该早点儿叫我的。”

“……现在也来得及。”宵沂的神情无奈至极,他扶住容安安,召出吉禄,帮着将燃烧的火堆熄灭,“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容安安将聚火符和木柴重新放回储物戒。

“没事儿。”她伸出手,在少年面前晃了晃,笑道,“你瞧,烫不到手。”

宵沂:“……”

他垂下眸子,抬手捉住了少女的手腕,目光仔仔细细扫了一圈,在没发现一丝烫伤的痕迹后,眉心这才微微舒展,可旋即却又蹙得极紧。

望着少女澄澈的眸,他唇瓣反复张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妥协地叹息一声,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

离开日月湖畔,二人一前一后,穿行于蓊郁的林间。

宵沂走在前。

他的步伐不大,刚好可以令容安安跟上,而容安安则跟在宵沂的身后,有些心不在焉。

初入此界时,雷云密布,不辨星辰日月。

而当她穿越雷云,重建天日之后,却发现星星沉在湖底,原本应该用拇指和食指就能轻松圈住的月亮则变得庞大无比,一个人都抱不过来,而且……

寅时初至之时,她睁开双眼,捕捉到了挂在天际的月亮凭空消失的瞬间。

那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而是另有蹊跷。

可这蹊跷,到底是什么呢?

一路无话,正好给了容安安思考的时间,她一遍一遍地复盘,反反复复地推敲,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注意到走在前面的宵沂已经止住了脚步。

差一点儿就撞上的容安安:“——!!!”

她吓了一大跳,脚上赶紧一个急刹,这才险而又险地避免了碰撞。

呼……真是好险。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宵沂身侧,拽住对方的胳膊,不满道:“怎么突然停下——”

话说一半,容安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愣了好一会儿,宵沂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停在了原地。

“……抱歉。”

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上传来少女掌心的温度,他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转过头,神情紧张地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容安安摇头,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她舍不得移开眼,只缓缓松开宵沂的手臂,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放轻了些。

“……宵沂,你看到了么?”她放轻声音,有如被勾了魂魄般低声喃语,“……好漂亮。”

宵沂当然看到了。

蓊郁的尽头,是一片圣洁的花海。

大团大团的净白锦簇,中间夹杂着几团烈焰的火红,长而尖的叶簌簌抖动,明明无风,却摇曳出丝缕淡雅的清香,而在花海之上,一个个微小如尘埃的光团于天地间升腾,凝成了一座莹润秀澈的桥,一眼看不到头。

他展眉一笑,亦将视线重新投向前方,赞同道:“确实漂亮。”

不知过去多久,容安安才回了神。

没想到秘境的尽头居然是这样一番美景,她心情颇好,歪着头向宵沂打听:“这是什么花啊,可以带走一株嘛?”

“……”

相比少女的兴奋,宵沂的神情则有些复杂。

他垂下眼帘,声音放得极轻:“应该是将离。”

容安安的笑容渐渐凝滞。

她扭过头去,两秒钟后,又猛地转过来,难以置信地道:“将离——?!?”

在她的认知里,将离分明是很常见的一种野花,尤其在山月宗后山,随便一薅都是一大把,她想了想自己薅过的野花,又看了看眼前这片花团锦簇的光海,嘴角忍不住一抽。

——不是,有这样子的将离?!?

看出容安安在想什么的宵沂:“……”

“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又怎会是普通的将离花。”他轻笑出声,抬手,牵住容安安的手腕,“走吧,该上去了。”

……

小桥之上,花瓣席卷,少年少女比肩而行。

行走间,二人的衣摆带来了风,于身后掀起满卷微光。

宵沂的眸子里漾开道道涟漪,吉禄不受控制的跑出来几缕,和光团们嬉闹得正欢,他戳了戳萦绕周身的光点,蓦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居然真的被她种出来了。”

不是御剑也没有飞毯,而是闲庭信步地走在半空之中,这种体验对容安安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她低头看着脚下,近乎是在贪婪地享受着每一步,直到听到宵沂的声音后才抬起头,懵懵地问:“你说什么?”

目光移到宵沂唇畔的笑容上,她眉头轻皱,关切道:“宵沂……你还好么?”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察觉到空气变得灼热了几分,宵沂轻轻一眨眼。

“没事。”他松开容安安的手腕,若无其事地另起话题,“想不想知道,这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容安安当然想了!

眼眸瞬间亮起了光,她点头,兴奋地道:“是不是与时间有关?”

“……”宵沂敛眸,定定瞧着眼前的少女。

良久,他才问她:“不怕?”

容安安笑了。

“为何要怕?”

她弯起眼眸,噙笑紧接着又问:“有何可怕?”

宵沂哑然。

心间好像有一道壁垒轰然坍塌,他一下便笑出了声,看向容安安,眼底盛着潋滟的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怕。”

谈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小桥的尽头。

从光团筑成的小桥走下,宵沂微微躬下身,指尖缓缓抚过了将离的花瓣,随后直起身,远远地望向前方——

他眉目疏朗,低声笑道:“天亮了。”

话音未落,曙光乍现,一轮火红的巨日自天际冉冉升起。

或许是离得更近了的缘故,容安安感觉眼前这轮红日比先前的月亮还要庞大。

它从花海的尽头凭空而现,每一寸表面都燃烧着淡金色的熊熊烈火,炽盛的火光刺得容安安睁不开眼。

灼人的热浪迎面而来,好在宵沂早有准备。

他指尖微动,两缕吉禄自他体内蹿出,其中一缕形成了一道不影响视物的屏障,将二人罩在其中,另一缕则在容安安的眼眸上一划而过。

“……”容安安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太阳的光芒不在可怖,一切变得无比清晰。

花瓣与叶端的颤抖,微光于空中浮游的轨迹,赤阳表面细小的每一簇**的火苗,还有——

……

花海的尽头,与天幕相连接的地方,容安安瞳孔微缩。

宵沂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容安安身侧。

花海的尽头,是一柄油纸伞,一株折下来的芍药花,一张映着悠悠碧空的水镜,还有一壶热茶。

伞下,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正操纵着类似吉禄的东西,一点点地,将太阳从水镜中费力托起。

终于将太阳悬于天际,她跪伏于地面,向水镜施了一个古老的礼节,而后将油纸伞放置一旁。

油纸伞上亦覆着一层薄薄的类似吉禄的东西,女子跪在阴影中,她将双手探入水镜,掌间妖气迸现——

容安安看清了女子的侧颜。

她看见女子是那样虔诚地将明月自水中虚虚捧起,却又赶紧垂下头,痴痴注视着水镜中月亮的倒影,双手却始终恪守本职,用妖气将银月与自己隔开,任由朝阳与月华在虚空里纠缠碰撞,自己却不肯有丝毫逾矩。

“……”

容安安忽然就明白了。

时间在变,世界在走,可在无数的变之中,还有一个永恒的不变。

它能使万物生长停滞,亦能使生命生生不息,它是世界赖以生存的本源,数不尽的天罚向它俯首,唯有它不变,冷漠且不近人情,凌驾于万道之上。

容安安的胸腔里腾起了种种难言的情绪,最终却都归为了一声又一声的激烈心跳。

世界的每一次日升日落,月升月落。

第一缕刺破云霞的熹微,最后一缕染红天际的余晖,还有黑夜笼罩后,始终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素月——

在它们的见证下,无数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可同时也有无数的新生命充满劫难的「现在」里诞生,源源不断地绘制着「未来」。

容安安的耳边不断传来汹涌的鼓点声。

她喉咙轻咽了咽,向前踏出一步。

“……”水镜前,女子动作一滞。

她将皓月缓缓放回水镜,又举起油纸伞,控制着妖气将星辰从水底捞出,神色没有丝毫慌乱。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转过身,向容安安和宵沂二人走来,隔着五步距离站定,向宵沂欠身施了一礼。

“小神君。”她恭敬道。

“……”宵沂承了女子这一礼。

他颔首,对女子客客气气:“久违了,朝颜姐姐。”

朝颜直起身,她神色平静,唇边挂着浅笑。

“小神君客气。”

长裾逶迤,她恭谨地又一躬身,声音平古无波。

“还请神君唤我朝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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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厄拒绝放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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