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栀又恢复了往常的笑模样,泉生也不憋气了。他一边啃着馍馍,一边开始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的确是阿润要吃那个油葱饼,我们就拿给他吃了。虽然偷吃了贡品是不对的,但也算是情有可原。”泉生看了一眼还在埋头苦吃的阿润,继续说道:“上午阿润和小豆子去后山捡柴,阿润说他把自己的那份吃食给别人了。”
云栀心里一万个不信,阿润那个小饭桶,啥也没有填饱肚子重要。他会舍得把食物让给别人?
泉生仿佛看出了云栀的腹诽,“我一开始也不信。但是阿润说那个人好像快没命了。是吧?阿润?”
阿润这才从馍馍里抬起脑袋:“是真的,云姐姐。那个人躺着一动不动,脸色可苍白了,真的感觉快要死了,但是他长得好好看,就像神仙一样的,哦,就是织女娘娘那样的。”
“你就看人家长得好看,就愿意把食物双手奉上了?”云栀乐不可支,“原来比起好吃的,你更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哪?”
“才不是呢,我当然最喜欢好吃的了……是,是他抢走的呀!”说话间,阿润已经吃完了手里的馍馍,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云栀的捞食口袋。
云栀轻哼一下,又摸出半个烧饼递过去:“吃吧吃吧小祖宗!你接着说,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我跟小豆子去后山嘛,我们想多捡一些柴火,走到虎头岗以后就分头行动了。”阿润拿到吃的很开心,语速都快了许多,“那边不是有两个分岔路嘛,我走的那条路我应该是认识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
小豆子终于找到机会插嘴了:“你认识啥呀?上次咱走的根本就是大树杈那边的路,完全是另一个方向!”
阿润一脸的震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豆子苦着脸:“我说了呀!我一直跟你说你不认识路,你偏偏说你闻到了香香的味道,硬要走那边的呀!”
泉生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兔崽子!傻乎乎的,后山也敢乱来,也不怕被山里的妖怪掳去吃了你!”
阿润苦苦思索了半天,“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就是闻到一股特别熟悉的香香的味道,我以前一定闻过的。我就循着味道走啊走啊,就看到那个漂亮哥哥了!”
云栀觉得有点不对劲,“虚弱得快要死了,为啥还有力气抢你的东西吃?今天早上咱吃的啥?有那么香吗?”
小豆子抢答:“我记得我记得!今天吃的是云姐姐做的桂花饼!”
云栀也想起来了,去年秋天织女庙里的桂花盛放的时候,他们一起收集了好多桂花,都晒干做成了桂花干儿。每日去城里讨饭讨来的没吃完的馒头啊馍馍什么的,云栀都会加点桂花进去重新加工一下,做成桂花味儿的各种吃食。喷香的,甜甜的,这群跟着她混生活的苦命小豆丁们特别喜欢吃。
“对!那个漂亮哥哥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本来已经闭上眼睛了,我走过去他也一动不动。我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想看看还有没有气。结果他一下子就从我怀里把桂花饼给拿走了。”
“你居然没抢回来??”小豆子表示不理解。
“我当然抢了!可是,可是-----”阿润气的小脸通红“他居然一口就放到嘴里吃掉了!你说他过不过分!”
“哈哈哈哈哈-------”三人都被阿润气鼓鼓的小脸蛋和高高撅起的嘴唇子逗得笑开了花。
此时,大家只顾着打趣阿润,没人注意到织女庙破烂的木门外,已经站着一位“长得好好看,就像神仙一样的”漂亮哥哥。
“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对吃食的执念如此之深重,倒是在下的过失了。”
声音清越,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一下就把云栀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啊!大哥哥!”阿润的声音透着惊喜和不敢置信:“你的身体无恙了吗?刚才明明……”
“无碍无碍,小兄弟,如果我说,大哥哥方才只是饿了,你相信吗?”
笑容可掬的大哥哥看起来真的很让人信服呢。
阿润想了想:“我肚子饿的时候也会没力气、也会躺地上的,所以我相信大哥哥!”
漂亮大哥哥忍俊不禁:“嗯嗯,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余光扫到一旁的云栀,眼神却多了几分正经和探究之意。
他福了福身子:“这位大姐,敢问此处可是你们的落脚之地?”
云栀在一旁观察好久了,难怪阿润叫他漂亮哥哥,乖乖,此人当真是极漂亮的,不仅好看,还相当贵气。约摸不满弱冠之龄,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那衣裳质地极好,金线裹着丝缎,刺绣连着镶边,断不是寻常店铺可见的便宜货色。
脸蛋就更不用说,穷尽了云栀那贫乏的想象力,也只能搜罗出茶馆里说书先生常用的那几个词“超凡脱俗”“翩若惊鸿”“仙人之姿”等等,词儿都很好,但是好像都不足以勾勒对面这位的仙气飘飘。
再低头看看自己乌漆墨黑的手脚和脏污得看不出本色的破衣裳,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羞赧开始在云栀心中蔓延。
“对,对对的,这是我们的住,住处。”走到哪儿都是大姐大的云栀,第一次说话结巴了,泉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你是谁?”泉生警惕地往前走了半步,把云栀虚虚挡在身后,因为瘦弱而显得越发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来人。
‘漂亮哥哥’作了一揖:“在下宴洛尘,乃进京赶考的举子。今日路过此地,干粮见底,腹中饥饿无力行走,所以在路旁稍作休憩。正巧遇到这位小兄弟,都怪他怀中的桂花饼气味实在诱人,所以不问自取冒犯了小兄弟,因此特来道谢。”
一番说辞行云流水滴水不漏。饶是有些敌意的泉生也说不出不妥来。
云栀终于找回了状态,她大大咧咧地回了一礼:”小女云栀,见过宴公子。这是泉生、阿润、小豆子。嗨,都是江湖儿女江湖救急,没什么好谢的,您言重了,言重了。”
宴洛尘抬首扫视了一遍,只见这个废弃的织女庙外部已经非常破败,屋顶漏风严重,门窗变形歪扭,泥土夯的墙体也剥落大半,似乎一场大风雨就能将其摧毁。然而,前厅却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尤其是织女娘娘的塑像,除了颜色有些褪了,釉面依旧光洁如新,可见平日里没少打扫除尘。
倒是个心细的。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也没亏待一直庇护自己的仙人居所。
宴洛尘若有所思的目光停在了院里的那颗桂花树上。这棵上了年岁的金桂,气味极香,盛放时节应该可以冲天香透望月城吧。难怪,那个桂花饼让他一时忘了形,竟作出抢小孩吃食这样荒唐的举动。
这几个围着她转的孩子,跟她关系委实不浅,特别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刚见面就对他敌意颇重,有点意思。
只是那个叫做阿润的孩子,处境恐怕相当危险,如何才能提点他们一二呢。
宴洛尘带着复杂神色又回头看看四个人,四人也齐刷刷看着他。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各人心里却不知道转着如何的心思。
其实云栀心里一直有些疑问,比如这位赶考的宴公子为何会走到偏僻的后山去,明明要赶考一定是走官道最方便又安全。还有,当时阿润说自己闻到的香香的味道是什么?为何他后来自己都忘记了有这回事。阿润虽然失忆了,不记得来望月城之前的事情,但是他脑子可不糊涂,不可能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但是一看到宴公子这张好看得令人词穷的脸,她就不争气地“词穷”了。
色令智昏啊,云栀!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鞠了一把悔恨的眼泪。
“为了对阿润小兄弟表示感谢,我看你们这里稍微有些,嗯,不够安全。正好小可家中是做风水堪舆的,手边有些辟邪驱祟的符箓,如若不嫌弃,敬请收下。贴在窗棂门楣之上,可保家小平安。”宴洛尘从袖中摸出几张黄纸写就的符纸,递给云栀。
云栀没想到这么个仙气满满的公子,张口就是招摇撞骗的那一套,刚才生出的那些旖旎心思,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哼,这种伎俩,她见得多了。
毕竟从小混迹在望月城的街头巷尾,这种‘送你符箓实则是送你陷阱,然后让你上套了继续去求他卖符箓讹钱’的把戏,一年到头总会听上个十回八回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冷了脸色,随便拱拱手道:\"不必了宴公子,您也看到了,咱们这儿都是一群叫花子,身无长物,唯一傍身的只有这条贱命,实在不值得您费心。您看天色也不早了……”
赶客的意思很明显了。
宴洛尘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居然被人当做江湖骗子,有些好笑,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云栀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要带着这群非亲非故的小豆丁讨生活,实非易事。不谨慎些泼辣些,在这个吃人一般的世道,如何苟且偷生?
他叹口气:“云姑娘既然不信任在下,也便罢了。但是有一句忠告,云姑娘请一定要信我:大家千万不要接近后山,特别是阿润小兄弟。”配合上坚毅的眼神,这次总该相信我了吧?
谁知云姑娘一意孤行,不再看他----实则是怕自己又被那张绝美的脸蛊惑----右手往门边一伸:“宴公子,请----”
宴洛尘自嘲地摇摇头,认命地向外走去。
阿润在后面拼命挥手:”再见漂亮大哥哥!常来玩呀!“他虽然不记得自己之前是谁,有什么样的过去。但是这个大哥哥却令他感到很亲切,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故旧一般。
小豆子说:“呸!你就是看人家长得漂亮!臭流氓!”
云栀心里不知道哪里不得劲儿,听到这句马上没好气地接上:”长得漂亮有什么好的?都用来招摇撞骗了,哪是什么好人?走走走,今天的打扫做了吗?赶紧的!“
两小只都跟着云栀进去了,泉生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