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桑丘九十五年的九月正是大丰收季节,然而在北漠,“冰冻月”已然要到来,部落的民众忙着做迁徙前最后的采集、收割,部落的官员、勇士们则在帐篷里商议着“狩猎”。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地太久了,像候鸟们一样,在一望无垠的“空寂”上来回奔走,稍一失误,便是“万劫不复”——拜多少神仙都不管用。即使没有人为上的失误,也有很大概率会在途中因“自然”而丧命。
“既然我们的宿命就是奔波,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死在战场,为我们的后代争取一丝活在安逸土地上的机会。”巴彦部落的勇士蒙皮如是说。
“我们如今贸然进攻中原,在没有部署,面对的又是他们现下正是粮库充足之时,我们的行为和送死没两样。”塔吉部落的大臣辛股儿反对。
“那就部署!你们文臣不就是干这个的!”蒙皮出言不逊地说。
“我虽赞同蒙皮勇士的宣战提议,但蒙皮勇士您说的话未免太片面了,作战部署应该是在文臣与统帅共同商讨后,再由文臣执笔形成部署文书,并 非由文臣单独规划。况且刚刚您不只冒犯到了文臣辛股儿,还冒犯到了首领们的议会制度。”女目部落的文臣鲁可作为部落的老臣,早就对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了。
“我向首领们致歉,也向文臣们致歉,但我依然要说,我不会像那个——部落予以她平等,她却不知感恩的贪生怕死之徒一样。”蒙皮说完,甩手走出了帐篷。
“现在发动战争,征兵后部落里大多数就只有妇女和孩童,再加上没有充足的食粮,甚至都未必能熬过今年冬季,又何谈后代、未来,与其现在想着去掠夺,还不如加入收割队出一分力来的实在。”辛股儿有些疲惫地捏了捏太阳穴,又略显无助地说道:“他却只听到了部署和送死两个词......”
“他会想明白的,孩子。”鲁可温和又慈祥地看着辛股儿,说:“回家去吧,就算明天会末日,今天也要睡个好觉。”
辛股儿叉手向鲁可行礼作拜别,也走出了帐篷。
北漠现分为三大部落——巴彦、女目、塔吉。历史上的北漠部落从来都是以母系为主导,然而随着人们的生活重心的转移,男性成了主要劳动力。辛股儿是塔吉部落中的远裔,她的祖先本来另有他人,但荒原上的小部落最后往往为了生存,要么通过繁衍强壮的后代成为“顶级掠食者”,自己形成一支强大的部落,要么就是通过联姻加入到原有的大部落中。显然,辛股儿的先辈属于后者。照常理来说像她这样的人是没有机会走入“议会”的,但因为女目部落首领家如今引以为傲的勇士是个女孩,因此首领们决定,联盟议会也应择优纳入新鲜血液,由各部落的长老推举。辛股儿在塔吉部落一直担任部落内的执笔,她识字,人又勤快,因此许多塔吉部落内的档案、律令、文书,长老都会交由她编写,她也在其中不断增进,因此这次的“选举”,长老便推举了她作为文臣进入议会参政。她心中明白,这个机会离不开自己的付出,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女目首领要托举自己的女儿。
当然首领家的女儿并非只是个世袭二代,辛股儿很早的时候就听过她的名字和事迹——木索·罗阁,一位天生拥有“神力”的勇士。六岁还没马背高的时候就在马上驰骋,九岁便能射靶,十三岁时就敢对着比她体型大上几倍的勇士叫嚣,十六岁单挑部落中一众勇士不占下风,那位傲慢的蒙皮就曾是她的手下败将。有了这位“传奇”一样的女性人物,女人们再凭自己的本事走进“朝野”时,便没有人再会以性别作为“矛弩”去指摘,尽管男人们对女人们有着天然的“掌控欲”。
辛股儿走出帐篷时,太阳已经被西边的山峰遮住了一半,她住的地方离议会帐篷有很长一段距离——尽管她如今成了文臣,生活也还是从前那样。她呼了一口气,从口腔中呼出的气凝结成一缕白烟飘到空中。辛股儿一边往家走,一边望着无边际的远方,她很喜欢每天的这个时刻,尽管太阳快要马上沉下去了,她也不慌张,只享受此刻心里的安宁。
然而这是人间,永远没有长久的安宁,辛股儿感觉身后被什么撞了一下,再想回头查看却已然失去意识。
再次拥有感觉时,辛股儿只感觉到如堕寒渊的冷,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她分不清究竟是四周的环境太黑,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想起身、想张口呼救,可是浑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在漫长的黑暗中,辛股儿经历了挣扎、恐惧、向神祈祷(尽管她是无神论者)、迷茫,如此反复几个轮回,最后她释然地想:就这样吧,只当这就是人死后的感觉,毕竟没有人能从尸体口中问出来他们死后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正这么想着,突然远处传来了一缕光亮,尽管微弱,但对于如今的辛股儿来说已经足够刺眼。
辛股儿依然发不出声音,眼瞧着那缕光飘来飘去,终于飘到了自己的眼前。
“你睁着眼睛为什么不呼救?”那缕光说话了,辛股儿想应该礼貌地回应些什么,可是她恰巧耗尽了自己仅存的最后气力,在对方语落后阖上了自己刚刚才确定还管用的眼睛。
再次醒来,辛股儿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在不算明亮的空间里,但身上却暖洋洋的,她感觉额头处好像粘了什么,有点痒,就想把手伸出来抓一下,刚要动,那边有人开口阻止:“别动!你受伤了。”
辛股儿这才看到原来她的对面桌子旁还坐了个人,这个声音她还记得,和她临晕前听到的“那缕光”的声音一样。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辛股儿看对方没什么反应,想了想又说:“我是塔吉部落的辛股儿,虽然家里没什么储粮,但也会报答你的!”
对方把视线从别处移了过来,在微弱的烛光下她的眼睛却奇亮,辛股儿之前听到她的声音时就判断出她的性别了,她长得是那种健康的好看。看到她,辛股儿想到了她所住帐篷的不远处有一片“月亮谷”,无论什么季节,那总有生机蓬勃的植物生长。
“既然没什么储粮,那要怎么报答?”那人语气含笑。
辛股儿早就对自己的经济状况释然了,然而自己是自己,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还是感到难堪。她抿了抿嘴巴,并不如想象的干燥,回复道:“我现下在部落的联盟议会当值文臣,有报酬的,可以都给你,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做工!”
对方没再纠着这个话题,说:“你的头上开了个口,我为你简单包扎了,但因为没有药,所以还要等回部落再找药师看过。我来找你的时候骑的马被我放回去了,咱们现在想要返回部落需要一天的时间,但要有风雪来了,你又是这样,只能等雪停了,你也好一些的时候我们再走回去。庆幸吧,蒙皮还算有点良心——他说只是想给你点教训,谁让你在议会上为难他,结果没想到你那么不禁打,哈哈,文臣哪里经得住他那一拳!然后她看你倒在地上,头上又撞开了口,没了呼吸,以为你死了,就把你“葬”在这里——还好是祖先曾居住过地方,有帐篷,也还算严实,要不然风雪一来你就只好等死了。”
辛股儿没想到自己的“理性谏言”到了他那变成了“为难”,还因此罹患祸事,处境至此,顿时感觉有点委屈,声音也带了点哭腔,只是说:“这本是我的灾祸,现如今还连累了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落的?若是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总说报答来报答去的,也不见得你真能做些什么,我看你精神恢复过来了,倒不如趁现在风雪小了些,盛些雪水把桌子上碗冲刷干净,我这有麸饼和水,一会冲泡些吃了,保存体力,还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结束呢。”辛股儿听后赶忙起身,才发现原来身上盖着皮斗篷,难怪那么暖和。斗篷看上去很新,显然不是“祖先遗留”,辛股儿心里更加感动,把斗篷拿到那人跟前,拿袖子擦了擦桌子,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就拿上桌子上的碗要走,正在她转身的须臾,对方开口道:“我是木索,女目部落的。”
辛股儿左右脚绊了一下,木索:“……”
她伸手拉了辛股儿一把,看对方站住,又看她圆圆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呆呆地看着她,让她想到了很小的时候看到氏族姐妹手中抱着的小娃娃。
这边的辛股儿没想到传闻中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救了自己,而自己在她面前却一直在出糗,顿时心里复杂,怔愣了好一会才攥紧手中的碗准备出去刷洗。
外面是白天,却辨不清时辰,风很大,地上一层积雪。辛股儿快速地把碗刷洗干净后,又在碗中盛满了干净的雪拿到帐篷里,把帐篷的边上又固定严实后,才把碗又重新拿回桌子上。木索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把斗篷往旁边推了推,从怀里拿出一张麸饼撕成两半,将一半递给辛股儿。“我吃不了这么多的!”辛股儿怕风雪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勇士的身体总是要比她需要更多能量供给的。“吃你的”,木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辛股儿不再坚持,接过她手中的麸饼,干吃了起来。辛股儿吃的很小心,只怕噎到,雪水还没化,不好再讨木索的水。
帐篷被风“啪嗒、啪嗒”地抽的直响,还夹杂着东西砸在蓬顶的声音,是外面的雪又下上了,帐篷虽被扎紧,但也难免会有冷气渗进来。吃过东西,木索起身拿着斗篷到了床榻上,嘴里说着:“上来睡吧,省些火,这雪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呢。”辛股儿吹灭了烛火,拘谨的躺到离木索足可容纳一人的距离,刚要闭眼,就听那边有声音传来:“不冷吗?过来些,你身上还有伤呢。你的同僚——鲁可那老头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你出事了,恰好在他到处找人的时候被我撞见,就恳求我一定要来救你,我可不想费了半天劲带回去一具尸体——况且我可不负责背你,你要自己走回去。”
辛股儿只好向那边蹭了蹭,靠近木索,木索把斗篷的一半盖在了她的身上。她们之间的距离很近,隔着衣物,辛股儿依然能感觉到木索的身上很温暖,不知不觉地,辛股儿进入了梦乡。
直到耳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实在是太吵了。辛股儿觉得头很晕,过了好一会才强撑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宽敞华丽的帐篷里,屋内有火堆,帐篷的帘子敞开着,也不觉得冷。太阳应是出来了,地上反的光晃到辛股儿的眼睛里,并不刺痛,她思索着感觉哪里不对劲,却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从帘外走进来一位穿着讲究的女长者,手里端着什么。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面向她走过来,把手中的碗放在旁边,和蔼地说:“你醒了?木索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可着急了,说是你头上有伤,一直在昏迷,好像是发烧了。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运气差还是运气好,木索回来的时候还下着雪,等她把你安顿好,天气转眼就放晴了。好在路上没有转暴雪,要不然你们两个全都要交代在路上咯。”对方坐下继续查看辛股儿头上的伤,又说:“你这伤没事,只是你身子骨弱,加上受了些风寒——忘了介绍了,我是木索的阿妈,维拉·艾尼,是女目部族的药师长。”
辛股儿赶忙直了直上身,双手交叉行礼道:“药师长,感谢您的救治。”
维拉笑了笑,说:“等会药温了把药先喝了。木索就在隔壁,这孩子从小就不太爱与人交往,但却是个实心的。你要谢就去谢她吧。”说完就走出了帐篷。
辛股儿脑子清醒了些,喝了药,想要下榻,一起身才发现身上的里外衣服都是干净的。
出了帐篷,紧挨着这边的帐篷只有一处,帘子也是敞开的,辛股儿探了探,走了进去,屋内的火光摇曳,木索躺在榻上。辛股儿看那边的人睡着,便想要原路折回去,那人却似有所感地醒了过来。
“辛股儿?你来了?”似半梦半醒间的梦呓。辛股儿回身走到榻前,看到木索只穿了白色的里衣,整个人靠在堆叠的羊皮枕上,慵懒的像只猫儿,又像个矜贵的公主,不对,本来就是“公主”。辛股儿拱手行礼,木索看她这么郑重其事,嘴角撇了撇,轻轻地说:“辛股儿,怪不得鲁可那么讨厌你,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挺讨厌的,总是一副拒人千里、公事公办的嘴脸,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我救了你,到头来你就只会说‘谢谢’、‘报答’什么的,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吗。”
空气胶着着,辛股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会让对方满意。
过了一会,辛股儿想起了药师长的话,于是试探着坐到了榻上,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木索,说:“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从来都没有朋友,你救了我,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你愿意成为我第一个朋友吗?”
木索看到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被逗笑了,说:“你倒不如说‘卖身’给我,我去哪你就跟去哪的那种,怎么样?”
辛股儿想了想,或许她的意思并非字面意思,但还是谨慎的反驳:“这不能算是‘卖身’,朋友也可以形影不离的。”
木索却耍起赖:“不,就是‘卖身’!以后你每天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说了什么都要向我汇报,免得你再得罪谁,我还要去救你。而且从今往后你就住在我的帐篷里,我问过了,你阿妈在生你的时候死了,你阿爸娶了一堆老婆,对你从来都不闻不问,你回去那个小帐篷也没什么意思。反正我的帐篷那么大,你身体又不好,这里离我阿妈的帐篷也近......总之你‘卖身’给我也是你赚。”
忽略掉“卖身”这个词,辛股儿在字里行间只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一个长久漂泊的人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河岸。“‘卖身’是要‘卖身契’的,那我要写一份吗?”辛股儿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木索听她这么说也很惊讶,揶揄地边笑边说:“要不是我知道蒙皮是真的讨厌你,都要怀疑这是鲁可叛变和塔吉部落合起伙来给我设的‘美人计’了。”
美人计?辛股儿听的云里雾里,你自己不就是美人吗。
关于辛股儿要住到木索帐篷里的消息很快传遍周围,木索的爹娘看是两个女孩,没什么意见。蒙皮因为私下报复辛股儿,木索又帮他瞒了下去,也没说什么。辛股儿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塔吉部落也很快“放人”。辛股儿自己没什么东西,因此搬“家”搬的很快,甚至搬到木索的帐篷里,木索都没发现辛股儿已经搬完了。就这样,两个人住到了一块。
冬天不像其他时候那样总要举行议会,因此辛股儿常常呆在帐篷里面,木索即使到了冬天,也要每日训练。天气好的时候,辛股儿也会把帐篷打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洗洗涮涮。她们二人聚少离多,但因着长期生活在一起,倒也算得上“亲密无间”,至少辛股儿是这样认为的。
这天傍晚,木索帘子一挑进来,看到辛股儿早就为她烧好了热水,不免觉得体己,大剌剌地把衣服一扔,进到水中,泡了一会却发现辛股儿还没回来,也不管头发没干,穿上衣服就想出去找人。这时辛股儿正巧掀了帘子要往里进,和刚要往出走的木索撞了个满怀,木索头发上的水甩在辛股儿的脸上,辛股儿打了个寒噤。
木索拿袖子拂了拂辛股儿脸上的水,不满地说:“这么晚不在帐篷里等我,去哪了?”
辛股儿一听,乐了,又看着木索湿漉漉的头发散着,只温和地说:“坐过来,我为你擦头发。”
木索沉浸在“温柔乡”中,才想起来辛股儿没有正面回答她,复又问:“你刚去哪了?”问完后又有点心慌意乱地反手抓住辛股儿游走在她头上的手。辛股儿有些迷茫,任由对方抓着,回说:“刚刚为你烧洗澡水的时候帘子没有落下,我恍惚看到天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觉得很神奇便出去看了看,可是走了一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又折返回来了,怎么了?”
木索有点尴尬,松开了抓着的手,但又不甘心似地,把头别过去,闷闷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有情郎了。”越说声音越小。
辛股儿没看到过木索流露出这种类似“怕被抛弃”的小宝宝情绪,又惊讶又觉得可爱,而且这种依赖也正是辛股儿心中最隐秘的需求。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到木索的旁边,把她的脸掰向自己,用像哄小宝宝的语气对着木索说:“我要是有情郎早就有了。我阿爸的事你是知道的,因此我本就无心男女之事,如今既有“议会”那样的公事,又有你......况且我不是‘卖身’于你了吗,又如何能自己左右与他人幽会?”
木索看着辛股儿近在咫尺的脸庞,隐忍地咽了咽口水,又与她错开视线,才说:“你知道就好。”然后就一骨碌钻进了被窝,不再说话。
辛股儿见她的态度如此反复无常,探究地盯了一会她的背影,见她仿佛真的睡着了,把火光熄了,也上塌睡觉去了。
春去春来,因为忙着播种和迁徙等事项,辛股儿所在的“议会”又忙碌起来了,因此他和木索两个人整日整日地碰不到面,只有晚上才会回到帐篷,然而那时的辛股儿也总是累的先睡着了。
木索因为要训练所以每天早上都走的很早,但在这天,辛股儿一睁眼,发现木索支着胳膊在看她。辛股儿被吓了一跳,东瞅瞅,西看看。木索见她这个反应,慢悠悠地说道:“怎么?以为你被我拐到别的地方了?”
“怎么会,”说完又怕木索说她没正面回答她而不开心,还特意补充道:“我怕是梦,要是梦的话还可以再睡一会......你今天怎么没起早去训练?”
这回倒是木索不直接回答了,只是问:“你会经常梦到我吗?”辛股儿起身穿衣,只含糊地说了声“也会啊”,就打水洗漱去了。
播种的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在他们即将迁往草场去放牧前,辛股儿得了几天清闲。她一早就洗洗涮涮,傍中午刚洗过自己,木索回来了,辛股儿还以为她是忘拿了东西,没想到木索说:“最近辛苦了,刚宰了只羊犒劳你,一会有人做好了会送过来,只有我和你吃。”
辛股儿眉眼弯弯,边低头擦着带水的头发边调侃地对木索说:“木骑长这么年轻有为,这部落怕是难有配与你婚嫁的了。”
“也可以娶。”木索淡淡地说。
“娶?你想娶谁?”辛股儿笑着抬头,没想到木索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
帐篷前呼喊声传来,是烤羊送到了,木索率先起身把人迎了进来,彼此寒暄了几句便又将人送走了,帐篷内又只剩二人,但谁都没说话。下午木索照常去训练,辛股儿跑到山丘上坐着发呆,正巧赶上有人放牧,于是辛股儿沐浴在春光里,看了一下午动物□□......
很快就到了原定的迁往山区草场的日子了,好在当日的天气不错,人们走走停停,没几日就到了,辛股儿依然和木索住在一起。到了草场,辛股儿没有太多的事做了,她却仍然早出晚归。直到一日早上路过木索阿娘的帐子前,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木索的婚事,辛股儿知道迟早会到这一天,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人间并非“极乐世界”,永远不会有长久的幸福。
辛股儿这天破天荒的下午就回了帐篷,木索已经等候在里面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凑巧,木索平时有没有等过她。辛股儿蔫蔫地,木索也似没料到真的会等到她,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过了一会,还是木索先开了口:“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呢?辛股儿也在想,她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正面回答,垂下眸子,任由自己沉浸在思绪中。二人邻桌而坐,离得并不远,木索见她是不打算回应了,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又瘦了。”
辛股儿被她这么一触,身子颤了下,不可否认,辛股儿很喜欢她的触碰,可是.......
木索见她红颜赧色,面若朝霞,身子虽颤却并没有躲开,心底某处似发了芽,但也不敢再冒进,收回了手,把手背到身后握了握。就在木索以为辛股儿不会再与她说话时,对方却开口了。
“木索,你我二人都已成年多年,虽年纪相仿,情况却稍有不同。我就不必说了。你是部落首领的女儿,肯定是要婚嫁的,我也不能总住在你这里......“
“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婚嫁?那你呢?你已经‘卖身’与我,你不可以嫁给别人。”木索有些生气,又补充道:“你也不可以搬走。”
辛股儿只觉得情绪已经不能自己,她想站起来出去冷静一下,没想到木索看她站起来,以为她现下就要搬走,拽了她一把,结果因为辛股儿身型瘦弱,木索力气本来就大,心里一着急,又没控制好力度,她整个人坐到了地上,辛股儿被她这么一带,竟坐到了她的怀里。
辛股儿本能地扶住了木索,木索看着她,她也回看过去,殊不知自己的眼中已噙了泪。木索看到辛股儿的模样,也再不提其他,只是关切地问:“怎么哭了?摔疼了?”经此一问,辛股儿再也忍不住,埋到木索的肩上呜咽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早上路过你阿娘的帐子,听她不知道在和谁谈论你的婚事......你是个坏人……你和其他人一样,都会离开我……”木索听了,把辛股儿从肩上扶了起来,见她眼睛因流泪而泛红,只觉得心里也跟着泛酸,她突然想亲亲这个人。
木索用手擦拭辛股儿的脸颊,朝前探了探,又怕辛股儿没有那个意思,以后见了自己心里犯膈应,有点退却,正犹豫的瞬间,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木索从来没有想过从前的梦会有一日成真,她大脑空白,甚至一瞬间不敢分辨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辛股儿察觉到了那边的不专心,稍与她分开了点距离,语气嗔怪地说:“木索,力气呢。”
木索不再忍耐,只当哪怕是梦也好,足矣抚慰久旱逢甘露之人枯寂的心。
二人在地上“翻云覆雨”,折腾到了傍晚。辛股儿累的不行,还是木索摸着黑,起身点燃了烛火,又捎带把火堆也引燃了。她把辛股儿从地上抱起安顿到塌上,又出去打水回来烧热,为二人清洗。
辛股儿“度**”后像是没了骨头,只是粘在木索的身上,木索笑着拍她,说:“辛大臣这是干嘛?明日可还要早出晚归地躲我呢。”辛股儿不理她,只被她拍的似舒服地“恩”了一声,那边听到已然情动,二人便又在水中“共沐春色”,折腾到了深夜。
这几天本就是“没事找事”,辛股儿隔日便一觉睡到了中午,睁眼的时候,木索已经完成上午的训练回来了。
辛股儿看见桌子上放了肉干和酥茶,也不急着起来,任头发垂在身侧,衣服凌乱地挂在身上,从旁又拿了羊皮枕垫趴在上面,“旖旎”地看着木索。木索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视线将移过来,映入眼帘的的就是这样一幅“‘春光乍泄’图”。
木索吞了吞口水,坐到辛股儿身旁的榻上,又将被子往她身上遮了遮,说:“你真是我的□□,”将手从她的发顶捋到发尾,意犹未尽地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说:“我下午还要训练呢,快穿好衣服过来吃饭。”
辛股儿也不拖沓,起身、穿衣、束发,一气呵成后,径直走向桌子。
二人边吃边闲聊起来,辛股儿听木索提及才想起来,再有一个月就要举办“逐日大会”了——即每年的六月,日头最明媚之时,会在草场举办摔跤、骑射等比赛,持续五天。虽作“比赛”,也有十足三成的危险。这种活动从前对于辛股儿来说,不过是笔下的符号,没甚么特别。然而今年却不同,辛股儿像个患得患失的船夫,哪怕将纤绳固定在手中,也依然不想那头的船儿离开自己的视野。可辛股儿心中明白,自己的手中没有纤绳,那头的 也不是随波逐流的船儿,而是天生就属于广阔天际的皎皎明月。
因为木索先前提到过,因此辛股儿再收到联盟议会那边关于“逐日大会”的相关公事,也有了心里准备。辛股儿只被安排负责会前事宜,正合她意。这几天辛股儿并非有意的早出晚归,却也没能见到木索,只是偶尔在人群中穿过,零星地捕捉到她住在草场上的信息。
转眼“大会”到来,辛股儿把自己摊在床榻上,只想着熬过五天,就能再和木索如之前那般生活下去。这期间,木索一次都没回来过,辛股儿也整日昏睡,睡的多了就挨到夜里,去离帐篷不远处,又与草场反方向的山谷,对着月亮发呆。
辛股儿恐自己算有遗漏,便在墙上画五瓣花,画到最后一瓣前,辛股儿把帐篷内外和自己都清洁干净,到了下午,提前烧开了水晾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勇士”归来,可是“大会”下午就会收场,直到太阳落山,烧开的水热了又热,辛股儿也没有等到木索。
尽管比赛有危险,但对于木索来说,就像是熊扒蜂巢,完全不用因此担心,这是了解,而非单纯的相信。
辛股儿怕的是别的。
直到“大会”结束后的第三日,辛股儿终于见到了木索,这还要得益于“联盟议会”的召开。木索作为女目部落的勇士和她的阿爸——女目部落首领伽岚·罗阁坐在了最前排,而辛股儿跟随一众文臣站在后排。
原来是一年的秋季又要来了,联盟决定今年提早去中原,若是能攻下城池,他们便不必再忍受奔波和寒冷,若是失败,也不会延误冬季前迁到山下的草场去。
文臣们负责起草书面事宜,勇士们负责继续训练,做战前的准备。
辛股儿和木索一直都没再碰过面,只是有一次在辛股儿从“议会”帐篷返回到居所时,迎面遇到过蒙皮,蒙皮只是用很愧疚的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便走了,辛股儿只当这个“莽夫”还沉溺于之前的事情上。直到“议会”部署计划临行的前一天下午,辛股儿在帐子里想着要如何去见木索一面,木索回来了。
木索身穿皮甲,看上去很是威风,可是辛股儿却只觉得陌生。木索没有走上前,在辛股儿的不远处,声音疲惫而沙哑地说:“此次我跟随阿爸前往中原征战,虽是阿爸作为骑长,可我也有责无旁贷的责任在肩。我只是怕......”木索没有继续说,而是继续说了别的:“蒙皮是个蠢的,上次他来找我却撞到了我们的事,本该烂在心里或当我的面问我,他却说因为太吃惊和他阿妈说了,他阿妈又是个嘴巴大的。我本来无所谓——我爱你,惟恐没人见证。可是如今我要奔赴战场,只放心不下你,怕我走了他们会有人为难你。除了食粮,珠宝就藏在塌上的其中一个羊皮枕中,你找一找,我还为你留了一匹马儿在帐前,你我混在一处,它认得你的气息,等明日我出行时,你不必来,直穿过月亮谷,那里没有狼和其他野兽,大概十五日便能到中原的天都城西,那里远离王城,常走贸易,守备不那么森严,加上此次我们朝城东进攻,应更易进入,我已为你画了地图。此战若胜,你我便约好相聚城中西市,若败,你只管拿着珠宝好好生活。”说完后,木索从怀中拿出一捆羊皮卷放到了桌子上,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漏说的,帐外似乎还有人等候,无意胜有意地吹弄了一声牛角号,木索只得作罢。在临出帐篷前,木索突然朝着辛股儿的方向回望,问了句:“辛股儿,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已然又到了黄昏,在旷野上,太阳朝升幕落就像一眨眼的事儿。木索背站在落日余晖中,辛股儿看不到她的面孔,只看得到余晖滑过她的面庞,轻轻地说:“木索,我希望你平安。”我希望漫天之上如果真的有神佛,祂们可以保佑你,平安归来我的身边。
木索走了,辛股儿早已泪流满面。她石化般地在塌上坐了很久,突然想起来桌上还留有木索亲笔为她画的地图,她走到桌前把地图环抱在胸口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又呆坐回了榻上。辛股儿不知又坐了多久,直到听到不同于之前的正式的牛角号声响起,辛股儿知道是北漠部落的勇士们出征了。
辛股儿强撑着四肢走到药师长的帐前,发现已“人去楼空”,她突然想到和木索认识最初时她说的“我去哪你就去哪”,苦涩地笑了笑。
辛股儿把木索留给她的马的缰绳解开,随它走了。她带了些食粮和水,怀抱着木索画的羊皮地图步行走到月亮谷中,独自驻扎。
月亮谷离部落并不远,她的身型并不起眼,因此每隔三天她都会往返于部落与月亮谷间,穿梭于部落,旁听是否有前线传来的消息,直到第十一次前往,那时部落的人们正在为“冰冻月”迁徙做准备,前线有往返回部落的几个逃兵,毫发无伤、高谈阔论着“我们此次一众勇士竟被一群身无皮甲的平民和一个刚到马背高的小女孩给全军覆灭了”。
后来赶在部落迁徙前,辛股儿还返回去过一次,那时的部落内部正在“争权”——木索的帐篷里被人搜过,可是他们却没有耐心在七个羊皮枕中筛寻到木索藏的珠宝。
辛股儿虽一直作为文臣,可到底也是牧民的儿女,她随意地在部落的马场中挑了一匹看上去身型矫健的马儿,又增添了食粮,骑上马儿,奔向月亮谷,沿河流方向继续向前行进。
在途中,她第一次打开了木索为她画的羊皮地图——除了沿路的标记外,木索还在终点的位置画了一朵花。
在北漠语中,“辛股儿”译为“月光花”,而“木索”译为“月亮”。